扭动把手,刘源抬头看见是他,严肃的表情松动不少:「小崔?听听这个。」他掏出一盘磁带,放进录音机里,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后,是熟悉的旋律——那部片子里的!不会有错,那天他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凭着记忆写谱子。惊喜之余,他又悄悄看了眼首长,对方表情一如往常,静静聆听着狂野的乐曲。直到一首播完,他按下暂停:「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风格,按着那部电影选的。怎么样?」
「这太贵重了,」虽然这么说,崔建军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桌上的磁带盒,鲜艷的封面上写着英文字母,从这个角度看不清楚,「而且,这个不能在团里听……」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不给你就浪费了,悦悦已经有个一样的。是不能公开听,但一个人听还是没问题的。用这个沃克曼,插上耳机,在宿舍听,」刘源把那台银色的小机器推过来,「别说不,难道你真的不想要?」
建军满眼只有那个精巧的机器,这是一个机会,如果他还为了面子拒绝,可能真的再也拿不到了:「我……想要。」
「这就对了。我希望你走进这里,不要顾及别的,保持诚实。虽然我是你的上级,但人格上我们都是平等的,不要怕冒犯到我,就像我不怕冒犯你。」
「是。」
「拿着吧。我还选了别的几盒,按照我的口味选的,下次你来我放给你听。」
「首长,我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下次……是什么时候?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提前空出时间来。」
圆眼镜后的目光柔和地闪动,刘源对于他「蹬鼻子上脸」的问题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反而很高兴他能说出心里话:「下个星期,还是这个点。你有时间吗?」
「有!」
「那到时候见。」
「他把那玩意看的比命还重」,这是他舍友说的。看见崔建军大摇大摆地逃了思想匯报,又满面春风地回到宿舍,张领不免好奇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崔建军牢记着首长的指示,每天抱着随身听不撒手,一脸陶醉地摇头晃脑哼歌,离开宿舍马上锁进抽屉,生怕有谁趁他不在的时候弄坏了。对此张领表示十分鄙夷,随身听是很少见,也不用这么提防自己。不过在他有幸分享过一只耳机后,他把前言全部收回,天天缠着建军让自己听一会。
「你别和任何一个人说。咱们一个房间,实在没办法。」
「嘿!老崔,我们都过命的交情了,你还把我当外人?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再也不说你是首长女婿了,行不?」
「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了好了,你上次扒到哪段谱了,我继续……」
中国的一切都是计划的,包括爱情。虽然结婚要经组织考察,私底下涌动的感情却不是一张纸能约束的了的。尽管因为现实的阻力它们很难成形,那些泛着幻梦的泡泡依旧在少男少女的青春里留下过鲜明的印记。他频繁出入首长办公室,再迟钝的人也咂摸出不对劲来,何况是在相对封闭的文工团,谁出点什么事第二天就传开了。
虽然明面上没人公开说(多半是因为刘悦我行我素的风格和崔建军打架不要命的名声令人忌惮),背后还是有各种各样的流言到处传播,建军却没法解释。他能说什么?首长请我听摇滚?他不听我吹小号就难受?奇怪的是,流言中心的另一位主人公却对此满不在乎,不同意也不反对,只是忽视。是刘悦的作风使然,不感兴趣一律懒得理会,还是这些磁带都是刘悦的用意?建军不是自恋狂,只是看这父女俩反常的表现,连他自己都要相信他明天就要给李团长交结婚申请了。但从来没有人和他表达过类似的意思,刘悦待他还是一如往常,和他打招呼,给他两块进口糖果,和他聊自己怎么爬格子的,再说她没法把吉他拿出来,现在天天和她的新室友刘珺丽在房间练,等这段风头过去再说。崔建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问题卡在喉咙不上不下,最后还是吞了回去。他要怎么问?你喜欢我吗?虽然知道回答多半是否认,可万一她点头怎么办?我喜欢她吗?
刘悦是他见过最独特的女孩,独特到他没法不假思索地回復。在他搞明白这点以前,他不能冒冒失失地闯上门。而刘首长那边,他隔一两个星期就去一趟,一来二去成了习惯。他不好意思打扰日理万机的首长,但每次离开刘源都让他下个星期某天再来,得了命令的建军不敢不从。他去也不是每次都能拿到磁带,从国外运到北京再到成都要花很长时间。在那的一两个小时里,有时他和刘源聊天,有时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看,或者干脆带着他要写的报告坐下来,写完他再回去。一开始崔建军觉得很没必要,但刘源坚持这么做,还说他可以把报告交给自己,这样就不用对着稿纸搜肠刮肚,写点有趣的生活故事给他盖章。崔建军可不敢大张旗鼓地拿着盖首长章的报告回去,还不得被闲言碎语淹死?后来他发现团长根本不管他交不交,好像他已经从文工团调去司令部了。建军正盼着没人管他,再说刘首长办公室的环境可比他宿舍好多了。张秘书给他泡茶和咖啡,看他跑累了还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可乐,这样稀罕的东西建军从来没见过。闲着就从书架上找两本小说,这些书也是别的地方都看不到的,必须打着内部资料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