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元垂下眼,阮三,他还是死在南城吧。
第10章 10、贺府事
等一早去见明华,贺元本给她喂着药,明华却让她回贺府。
明华说:“你珍妹妹进宫就这几日,你去看看她,还有你祖母,你怕是好久未请安。”
“面没见过几次,每次都要数落我,烦得很。”贺元抱怨自己的祖母。贺家规矩多,又文气,十分拘束。
说此贺元又感慨:“还是外祖母好,可想她。”
可惜太皇太后在阮七登基时就去了大明山念佛,贺元也是好几年未见。
明华咳着敲她头:“让你回,你就回去。”
贺元只得应了,放了药碗就走。
徐嬷嬷接来再喂给明华时,明华才觉浑身发苦:“我一去,贺家就是她的保障,千方百计想了法子,她竟半丝不懂。”
贺家一向清高,自诩清流。但明华却晓得,这清高是有限,他们不堪拥有一个驸马,可是一个后位谁不心动。再说那贺珍,虽有了名气可也只能靠继母摆布婚事。她将她送进宫里,无论为了家族还是为了自己,她都得感谢她,帮她护着贺元。
“还有太皇太后呢,哪有那么糟糕。”徐嬷嬷劝慰道。明华摇头不语。
贺元受着教训,是坐了马车。马车悠悠晃晃到了禄川巷,才总算到了贺府。禄川巷比邻皆是文官,贺家虽官位高,宅子也不过在巷里,许是图了价钱便宜。
贺家自诩清贵之家,从衣食住行到行事为人,都避不开“简朴”二字。贺元自觉祖母古怪清高,父亲当驸马后恨不得没了这个长子,最为苛刻。生怕世人不知道贺家没占半点长公主便宜。
到了贺府,一进大门,就有婆子过来行礼,说老夫人与夫人都在园子乘凉。
这夫人指的便是贺元那二婶,继室古氏,与贺元差不了几岁。
一行人走近凉亭,见梅氏与古氏相坐对弈。
梅氏早已满头银丝,眉宇尖刻,那一旁的古氏生得细眉细眼。古氏忙站起要对贺元行礼,贺元正准备避开,梅氏就拉了古氏,埋怨道:“那是你侄女,还不坐下。”
贺元娇滴滴唤了声“祖母、二婶。”
古氏这才好好打量一番贺元,她与贺元不过相差三岁,许久未见,贺元竟还如少女般娇态,思此不禁摸了摸自己脸颊。
“你怎么想起来见我这老婆子。”梅氏落下一粒棋子,对着贺元慢悠悠开口,她们上一次可是不欢而散。
贺元不禁微皱了眉,上次见梅氏,梅氏非逼她纳妾,气得她不行。
“祖母莫提那事,我是愿天天看您的。”贺元摇晃着棋盅。
梅氏却不理,又说那讨嫌的话:“我那是担忧你!莫落到你母亲地步,你看长房如今连个承嗣之人都无。”
古氏念头一转,棋子也下的绵软起来。是了,如今她子女俱全。这子嗣一事,善妒霸道如贺元也是毫无办法呢。
贺元头痛极了,不乐意回:“陈年旧事祖母怎么就一直放在嘴边。”
谁都晓得,贺家当年气明华毁了贺家精心培育的嫡长子,又顾忌明华名声不好,狠心远了贺意。时过境迁,明华一直无子,梅氏竟起了心,不知分寸塞去几个通房。通房虽被贺意亲自送回,可更加淡了与贺府关系。
“您去瞧珍妹妹出来,我今天是来瞧她的。”贺元赶紧扯开了话题。
梅氏一听,就晓得是为何事,她也不再给贺元赌气,说:“她在佛室,你正好也去,给你父亲祖父烧柱香。”
贺元的祖父贺梧五年前去世,自那后,梅氏脾气便更加古怪。
说此,梅氏叹口气:“你爹的忌日就这几日吧。”
贺元难过起:“今年去玉春山祭他。”
玉春山是贺意生前画的最多的山,梅氏又落一子,不再说话。
贺元就往佛室去,贺珍在里面抄经。见有人来,少女起身行礼,抬起的脸与贺元倒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贺珍生得明艳而不媚丽,倒有几分端庄气。贺珍一眼就晓得面前此人是谁,家里祖母每每提她就怄气:“那哪是我们贺家的姑娘,是她长公主的。”
未想多年过去,这堂姐比当年容色更增。
贺元见她倒不是太欢喜,她一向不喜与自己相似的人,打了招呼就进里,为祖父点燃一炷香。看烟雾冉冉升起,跪地的贺元也不禁肃了色。她与这位祖父未见过几面,他却比梅氏待她好。还说她像他的父亲,这种话任谁听了都要发笑,可祖父说得认真。
再出来与贺珍闲聊几句,却未想,这个堂妹到底是长在继母下的,倒真有几分聪慧,与不通诗文的贺元也能聊得来。
贺元便对她多了几分怜悯,抓她的手顺手给她一个无暇如水的玉镯,又说:“你还要什么,找我就是。”她这举动甚是鲁莽,贺珍半点儿不气,笑道:“多谢大姐姐。”
两人就一齐再去见梅氏,她们那局棋还未下完,贺珍立在古氏后帮起她那继母,说是母女情深,偏偏年纪相差不大看起来着实古怪。
贺元看不来棋,就起身告辞,梅氏晓得她脾性,连个客套都不作就顺她去。
她一走,梅氏就开口问贺珍:“你可羡慕你大姐姐。”贺珍抬起脸,眸子俱是光彩:“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梅氏缓缓一笑,心中却想,有什么羡慕,就算贵为公主,连自己的女儿都只能托付贺家。
待马车出了禄川巷,就是好几条买书肆笔墨的街肆,贺元掀了车帘一瞧,就让二莲去买几本话本来,是她为王良买的。
谁想二莲捧来话本,面色却古怪起来,看着贺元欲言又止,最终也未开口。
还是回去,她悄悄告予三枣:“你猜我见了谁,四喜!”
第11章 11、祭贺意
又过几日,便到了贺意的忌日。
贺元与明华早早出门去了玉春山。此山坐落于城郊百里外,十分秀丽壮阔,不少文人墨客留下印记。贺意也不例外,他画山水,尤其玉春山最为精湛。
山内早已修建绵长平整车道,长公主府一行车马如长蛇缓缓前进。
“若他能出了金都,怕是眼中再无此山。”明华掀起车帘,看着玉春一景道。
玉春山虽美,却是美自多少年匠人精心培育,失之自然。有清高雅士对它不屑一顾,认此山沦为不堪名利场。
今日天色阴沉,山风刮来一阵一阵,吹得贺元欢喜,听此不以为意:“大俗即大雅呢。”
“是了,你爹画此等世俗之山都能画出大家名气,”明华搂着贺元,往外一指:“被抨击的俗山在你爹手中也能成一纸锦绣,千金难求,若是金都外之景。”她话语渐低,带丝沉闷之气。
贺元几分察觉,依偎在明华怀里,安慰道:“您难过甚么,爹爹生在金都,您怎么晓得他想离开。”
明华看着远方,眼神越发放空,贺意当然不愿走,他的心从来都身在世俗最里,只等扶摇而上,可惜。
贺元转头回望,见城池越来越小,比划起双手,娇嗔:“金都倒像个小笼子。”她又笑嘻嘻:“可这个笼子谁都想进来。”
谁不愿踏入庙宇之下,博取高官厚禄。
马车悠悠晃晃一个时辰,她们此行的目的地清涧寺也就到了。这寺庙居于玉春山之顶,香火最为鼎盛。当日太皇太后执意居寺修行,有人提议清涧寺,被太皇太后冷嘲:“哀家是要寻清静之地!”
今日的清涧寺分外宁静,原不过长公主出行,早早屏下旁人。
寺门外,住持甘清携众僧久久等候,见马车里贵客露出真容,俱都双手合十行了僧礼。
明华病恹恹的被徐嬷嬷一手搀住,也缓缓回了僧礼。身后的贺元扯着几个丫鬟闲话:“你们瞧,哪里有个和尚样。”
贺元许久不敬僧佛,她深觉自己每年香火钱给的最为大方,有几次还撞了头钟,可偏偏老是得不到她所想,这样的佛祖也太不灵验。
他们一行朝里去,和尚们做完仪式,又为贺意念经祭奠。
寺庙四周俱起了经声,贺元睁眼偷瞧,见身旁的明华肃容合眼。看她满脸病色身形消瘦,不禁想起多年前愈发病重的贺意,也是这般,最后就,她忙闭上双眼,祈求她爹保佑她娘能早早好起来。
等祭奠完,甘清引她们往里讲佛事。
几人对坐中,甘清引经据典,谈起因果。明华听得入迷,贺元却突然打断,讽道:“大师既然如此佛性,为何祖母直斥此寺甚不清净,无法修行。”
贺元神色难得认真,她不懂因果,她也不服气。
明华皱眉,对贺元说:“你不喜听,就出去吧。”贺元那双亮眸闪过一丝抗拒,她不满回道:“您与爹都是再好不过的人,凭什么要受这份果。”
明华只觉心口一痛,仅一瞬似又苍老几分,她喃喃:“生老病死,元元你不要无理取闹。”
“施主,一切早已注定。”甘清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双眼看着贺元俱是怜悯。
明华怕贺元还要再说,故作气道:“还不出去。”
贺元咬唇,站起就往外走。
佛堂便只剩下明华与甘清二人,两人早已相交数年,见贺元一走,明华勉强道:“她是不晓得母后带着怨。”
甘清摇头,却说:“施主又是何苦。”
明华明白甘清的意思,她捂着心口,面色惨淡:“戒不掉啊,你看,这便是我自作自受的因果。”
贺元在外老老实实等了半晌,明华才与甘清走出,一行人又往后院去食素斋。
清涧寺的素斋名气甚大,僧人将菜肴琳琅满目摆上一桌。明华见贺元依旧闷闷不乐,有心哄她:“你不是最喜吃。”
贺元摇头,话说起来却几分凉薄:“那是小时欢喜过,您将方子要回府后便腻了。”
那还是才几岁,她与阮三被祖母带着头一次出了四方宅,两个人一贯厌食挑嘴,吃素斋却吃了个干净,口口赞道这可真好啊。
明华不以为意,让丫鬟布菜给贺元,道:“在寺庙里吃与府里哪是一样。”
贺元吃下一口,眉眼未动,说:“怎的不一样,府里的厨子岂会比寺里的差,如今食起这些菜可没王府刚聘的厨子好吃。”
明华听此笑道:“你倒是个喜新厌旧的。”
贺元却撒娇:“哪是我的错,是那素斋不好,讨不了我欢心。既然生了厌我又何必再去留念它。”
“这也好。”明华眉梢一惊,也不知想到哪儿了。
素斋用完,明华与贺元就要下山,走前甘清面带不忍看向明华,明华却转过去未看一眼。
长公主一行马车又重新在山道行走,等到了半山腰,一阵狂风将马车里依偎在明华怀里熟睡的贺元吵醒。
贺元见明华还在睡,揉眼掀了车帘,却是风雨同袭,“哗哗”作响。
车前的马匹也似受了惊,不顾马夫使唤,抬蹄就嗷,车子被两相夹击,几分颠晃。贺元抓紧一壁,转头叫明华醒来。
明华终于微睁开眼,今日随行的侍卫队长已在车前请求一见。
长公主府这一车队,前后均有侍卫在侧,如今前方的马车已被队长下命停下。
车帘再被掀开,队长浑身湿淋淋对着明华行礼汇报:“长公主,突来狂风暴雨,恐遇滑坡不好再行。”
“那回山上?”贺元插嘴。她方才掀帘被风雨迎面而来,面容发丝都带了湿气,明华一个幕笠给她遮住。
队长面有难色,如今正处于往上不好回、往下不好走的艰难地段。明华却一思索,问他:“可是到了半山腰”。见队长点头,明华说:“往前再行几里,有个岔口,行左就好。”
车队又重新往前行去,贺元取了幕笠,双眼俱是好奇,连声问:“那是哪儿”。明华寻了帕子给她擦脸,应道:“你二表姐的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