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妹妹,我也想瞧瞧这大水车,后日可能让我一道去?”
“带上我吧方妹妹,我家的庄子上正缺水车呢!”
“方妹妹,还有我!”
方如逸今日本就是有备而来,见众人相问,当即对余照点了点头。
余照取出本小册子,将想看水车的女眷名讳尽数录下,回去后好照着她们各自的吃食喜好,一一安排。
席面很快开始,更完衣的陈织吟也回来落座。
可才坐下,她却察觉身边的贵女娘子们,满口都在说什么“牛转水车”、“驴转水车”,听得她稀里糊涂的。
而方如逸却端坐尊位,同几位得嫁高门的大娘子有说有笑。
她嘴角一撇,余光扫见左思音脸色有些不佳,忽地计上心头,对方如逸道:
“方妹妹,你这侍女莫不是有些来头?耳朵上挂着的南珠,竟能同左妹妹头上簪的一般大。
左妹妹的祖父可是正一品的定国将军,方妹妹,你纵着侍女,可是要打左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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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国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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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说完,陈织吟暗自得意。
她方如逸仗着自己和顾娘子交好,为了找回从前在京中丢失的脸面,自己穿金戴银也就罢了,竟把侍女也打扮起来。
如今越过左思音的头面去,看她一个背后无人依靠的小姑娘,如何同左家斗!
谁知,没等方如逸开口,左思音的目光突然向她扫去,竟如刀子般锋利。
“陈姑娘,此言差矣。”左思音正色道。“方姑娘如今做着农具的生意,我虽不懂,可刚才听下来,那牛转水车做工复杂,若没有厚实的财力撑着,只怕也制不成。想来方姑娘这一年颇赚了些银两,给身边服侍的人赏些钗环头面,自然不在话下。”
她起身唤来立在厅下的侍女,指着发簪道:“左家武职在身,我素来不在饰物上用心。可即便如此,一想起这侍女服侍我甚是尽力,我时常也赏她几个自己的金银头面,这支簪子从前就是戴在我头上的。”
她目光傲然地盯着陈织吟:“陈姑娘,方才我见过你的侍女,她的发间连朵花也没有,难道你对待身边人竟这般刻薄,连衣裳首饰都不肯赏她一二?”
陈织吟的脸瞬间紫涨,扯着丝帕强撑道:“左妹妹好口齿,我不过是觉得,方妹妹那小侍女的耳环甚是好看,又和妹妹一样,都嵌着南珠,这才玩笑了几句。没想到妹妹你居然如此认真,把一句玩笑话当个正经事来说。”
左思音眉间略过一丝不耐:“陈姑娘既然话里话外扯上了我,我少不得要出言几句,否则满京怕要以为,我左家是那等没脑子的门户。方家与左家,一个镇北,一个守南,同为国朝效力,何必因这些家长里短的俗事,反而生出嫌隙?”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又绕到了家国大义上去,陈织吟没法子,只得忍了气,不敢多言语。
方如逸心中暗暗震动。
刚刚陈织吟一开口,她便知道此人又要乱嚼是非,本想用几句严肃的话镇一镇她,却不成想被左思音抢了先。
方才两人一来一回的当口,顾苑已经悄声告诉了她左思音的来历,也一并知晓左家正和元轼议亲的事。
她原以为,左思音定会和陈织吟同气连枝,想法子让自己下不来台,可没料到左思音一开口,竟正气凛凛,说的全是帮她的话。
倒叫她大吃一惊。
席面吃了不到一刻钟,左思音起身去耳房更衣。方如逸见状忙跟了去,想着总要避开人谢她一回。
进了耳房,她听见屏风后的左思音,正说着让侍女把腰带系得松一些的话。
“左姐姐,刚才你出言帮我,我心里甚是感激,特来道谢。”
屏风后的声音停了停,左思音道:“来人可是方姑娘?”
“姐姐,是我。”
不多时,左思音从屏风后转出,深深看了方如逸一眼:“若是为着刚才席面上的一番话,方姑娘倒也不必谢我。我是为了我左家的名声,于你方家只是顺带。”
方如逸笑道:“自然,陈姑娘想让我们两家生恨,左姐姐这般聪慧,定不会着了她的道。”
左思音冷哼一声:“她想唆摆我,做梦。方姑娘,我也不是在帮你,只是看不惯她那等故意挑拨的小人行径。”
“姐姐言行端正,心中有高义,我实在佩服。”
左思音点了点头,绕过方如逸,正要出门。可走了几步,她却忽地停住脚,侧身道:“方姑娘,你曾与梁王议亲,如今却换了我。说句不怕你笑的话,我心里多少会暗暗同你比较。
可我不是陈织吟。我从来磊落,心里如何想便如何说。京中心悦梁王的女子众多,只怕你我将来免不了要被人挑拨离间。还望方姑娘,莫要被小人的话蒙住了眼。”
方如逸没想到她是这般坦荡之人,忙上前一拜:“左姐姐只管放心。”
左思音微微颔首,出了耳房,方如逸却仍在屋子里站着,心中起伏不定。
左思音是个君子,若她真嫁给了元轼,只怕也会同前世的自己一样,拒绝起兵造反。
可如此一来,她必然逃不过被何龄下毒的命运。
“照儿,方才你在廊下,可打听到左家和梁王议亲的事?”
余照点头:“说是左将军已经登过梁王府的门,可左姑娘的母亲过世还不到一年,她戴着孝,圣上也就没下赐婚的旨。”
“那就是还没过明路了。”方如逸喃喃一句,想起什么道:“照儿,回去后送一张邀帖去左家,就说今日左姑娘全了我方家的名声,我心里很感激,请她后日到我家庄子上踏青。”
“是,姑娘,奴婢记下了。”
两人出了耳房,一名小侍女对方如逸拜道:“方姑娘,前厅的席面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家大娘子请姑娘去后院赏杏花。”
“多谢,我这就来。”
方如逸快步进了前厅,一众女眷已然站起,顾苑见她过来,忙上前搀住,领着众人往后院去。
走了几步,顾苑忽然压低声音:“妹妹可曾听说过,京都有位奉了旨的浪荡子?”
方如逸细思片刻,点头道:“是江国舅。”
“也是我表叔。”
方如逸惊讶地看她一眼:“这辈分……”
“快别提那辈分的事!”顾苑摇头叹气。“虽说他是我表叔,可也只是空长了个辈分,素来是个捉摸不透的。他今日不知发了什么疯,也来了我家花宴,眼下正在后院赏花。你若见了他,切切躲开些,莫要被他黏在身上。”
方如逸眉头微蹙:“多谢姐姐提醒,可我从未见过江国舅。”
上一世,她虽听说过此人,可这位江国舅喜欢游山玩水,只在元轼的即位大典上出现过,远远地站着。她中了毒,眼神不济,根本没看清江与辰的脸。
“倒也不难认。”顾苑笑道。“待会你瞧世家子弟里,长相最出众的那个就是了。”
方如逸认真记下。
她对京都的世家公子并不熟悉,今日过来,也是为着瞧瞧有谁是家世显赫,性子和顺,不会反对自己做农具生意的。
那位名声在外的江国舅,定是个行事诡谲难测之人,若是被他看上,只怕将来的日子会不好过。
得避着点才行。
说话间,方如逸和一众女眷到了后院。
后院的杏花开得正当时,京都的郎君们春衫翩翩,在粉白相间的杏花树下言笑晏晏,远远瞧着,也是一处颇为别致的景。
方如逸缓步落在最后,目光不住地扫着,想先找出那位江国舅,好避开他去同旁人说话。
就在这时,眼前聚拢的人群,纷纷朝左右散开,一名容貌出众,身着浅云白春衫,头戴金珠玉冠的男子,踏过落了满地的杏花,在众人的注目下,施施然走到方如逸面前。
他振了振衣,眉间的邪气淡了不少,眼眸中透出的光,似星似月,嘴边的笑意比天光还暖。
“如逸,我今日这身好不好看?”
那把清闲自在的声音,还是这般熟悉。
方如逸怔怔地盯着眼前人,脑中“轰隆”作响。
沈馆主他……他居然就是那奉旨浪荡的江国舅!
“你,你怎么是……”
她心口一阵发紧,见江与辰要上前几步,忙退后几步,深吸一口气道:“江国舅这是要做什么?”
江与辰不知她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生分:“如逸,是我啊……”
方如逸脑中乱得很。
她本以为在京都中,至少江与辰是不会骗她的,两人又是生死之交,这才把想扳倒何家的事,对他尽数说出。
没想到此人把国舅的身份,对她瞒得严严实实,明知自己今日要到他表侄女的花宴上来,却半点消息也不透出,还故意打扮得同那些世家子一样,没事人般地过来,说点旧相识的话。
把她方如逸当个什么!
她低头望见自己身上的衣衫首饰,只觉得大为刺眼。
方如逸闷声不响,绕过他往其他世家子弟的方向去,可江与辰却亦步亦趋地跟着,口中直道:“如逸你怎么了?为何不同我说话?”
从前她颇为欣赏江与辰的随性恣肆,但此刻,这般对旁人目光不管不顾的样子,却让方如逸恼怒不已。
这人难道是不知什么叫“大庭广众”么!
众人的目光在江与辰和方如逸身上扫来扫去,只当这位江国舅终于在风月一道上开了窍,见了方如逸,便被她迷得直追着跑。
一时间,竟无人赏花,在场的公子姑娘们全吊着心思,只顾瞧他们两人的好戏。
眼看场面颇为尴尬,方如逸脚步一顿,飞快奔到顾苑面前:“姐姐,我身子有些不适,得先告辞了。后日还请到我家庄子上踏青。”
顾苑暗暗松了口气。
多亏如逸妹妹还记得自己说的那番“别和江国舅纠缠”的话,眼看甩不脱她这表叔,只好寻出身子不适的由头来。
她忙点头:“好好好,你快回去歇息罢!”
方如逸低着头,飞也似的离开后院,也不管江与辰在身后说了什么,一口气奔出王家,上了马车喊了句“快走”,便缩进车厢里不肯露面。
马车哒哒地往前跑,方如逸抱着腿缩在角落里,身子颤抖。
余照方才也是震惊,眼下已回过味来,小声道:“姑娘,沈馆主……江国舅,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们事……”
“我最不能忍的,就是别人骗我!”
方如逸抬起头,泪眼婆娑。
前世,她就是被元轼哄骗,落得个家破人亡。
她以为江与辰是诚诚恳恳,真心待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