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明哪里坐得住,盘算着接下来怎么办。找闺蜜吴蒙蒙商量?不行,那丫头是个大嘴巴,肯定会把这事情宣扬得人尽皆知,万一怪物对付她就危险了;那么找许世宁?可世宁明摆着不信,隐隐晦晦地跟自己说是什么妖精打架,别想太多,而且他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真打起来还没自己厉害。
既然整件事不能以常理来解释,按照老一辈的说法,那就是妖物作祟?那么找人收妖?
何月明皱着眉头想,突然回忆起上次回来时在西街碰到的那个说自己最近有血光之灾的落魄道士,赶紧急急忙忙找了过去。果不其然,道士还在上次的老位置,油嘴滑舌地招揽生意。
何月明用鸭舌帽低低压住眉眼,走过去坐下,道士见生意来了,喜出望外,故意惊乍道,“这位居士,我观你印堂发黑——”
何月明不客气地打断他,“你前几天也这么说,还说我有血光之灾。我问你,灾呢?”
落魄道士一愣,赶紧仔细看了眼何月明,这才认出面前这位是小城首富何家的大千金。上次他从邻人口中得知这位大小姐才从国外归来,最近又在准备婚事,可谓是整个城中如今风头最劲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来自己的摊子前?
难不成读了洋墨水,要搞什么破除迷信那一套,拿自己立威?
落魄道士不敢怠慢,赶紧掰起手指头装模作样地算了一番,心中猛然咯噔一跳,神情凝重道,“大小姐确实将有血光之灾。请问最近家中是否——”
他靠近何月明,压低声音问,“死过人?”
何月明心中一震,面无表情地否认。道士疑惑说了句不应该呀,又掐着指头算了好半天,面色大变,说,“恐怕死了还不止一人。”
何月明心中震动越发剧烈,眼前这道士看来确实有几分能耐,语气中便不觉多了几分敬意。
“道长怎么称呼?”
道士察言观色,知道对方已经信服,便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大板牙,“鄙姓李。”
“李道长,您会捉妖吗?”
道士傲然抬起下巴,“开玩笑,不会捉妖我干这一行做什么?大小姐是怀疑家中有妖物作祟?”
何月明言简意赅地提了家中的怪事,板牙道士心中寻思,倘若大小姐所言不假,这种杀人并取而代之的行为,一般小妖小怪干不出来,她们只知道满足食欲;那么就是道行有所小成,想要李代桃僵,获得衣食无忧的富贵生活,这种妖物倒也不足为惧。
他装模作样看向何宅的方向。何宅高大阔气,在一众低矮的民居中格外气势不凡,一眼便可望见,瞧着没什么异常。板牙道士心中有了数,表情却故作忧虑,故意夸大其词,“哟,妖气冲天喃。这妖物有点道行,恐怕轻易无法降服。我得多准备些法器,只是……这些法器都颇为费钱。”
何月明心知肚明,直接允诺事成之后报酬丰厚,又提前给了不菲的订金。板牙道士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拍着胸口许诺道,“大小姐您放心,给我一天准备时间,明天必然将您家中妖物就地正法!”
见他胸有成竹模样,何月明总算松了口气,跟板牙道士详细商量并定下了明天的计划后,她才极不情愿地回到何宅中。总之这一夜,她是翻来覆去,不敢睡着,格外警惕,终于熬到了雄鸡破晓。
天亮了。
第五章
跟板牙道士约的时间是上午十点。时值盛夏,日光正盛,阳气充足,对于除妖来说是极好的天时地利。
何月明早早就起了身,洗漱完毕,焦灼地等待着板牙道士上门。然而过了时间都还没见人出现,何月明一颗心越发七上八下,慌张不安,胡思乱想着莫不是道士骗钱后跑路了?这时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她吓得惊叫一声跳出多远。站在她背后的许世宁没想到一个小动作把何月明吓成这样,不由赶紧道歉。
何月明见是他,愣了一下,问,“世宁,你怎么来了?”
世宁这次过来是想跟何月明商量一下结婚的筹办事宜,毕竟婚期越来越近。然而他这边说得起劲,却发现何月明心不在焉,两只秋水般的明眸不时向外瞟去,脸色分明有些紧张,不由诧异地询问她怎么了。何月明心中一动,看着眼前这个秀雅的男子。
面前这个人,是将要和自己携手共度一生的人,也是以后要一起决定人生大事的人。她心中本就有几分不安,便试探性地提起上次书房的事情,并将前晚上看到的事情提了几句。许世宁听完,沉吟道,“所以你并非亲眼看见?”
何月明点头承认,而且后来她特地偷偷绕到书房去看过,窗纸上干干净净,什么血迹也没有。
许世宁有些好笑,心想月明到底胆子小,怕是被噩梦魇着了,真是怪可怜的。至于闺房里那种情趣,两人以后可以慢慢摸索。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口里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伸手去握住她雪白的手腕。
何月明见他这样,便知道世宁仍是不相信自己,心中气恼,毫不客气打开对方的手,一时力气重了点。许世宁没想到会被她这样对待,不由怔住。正在此时,丫鬟前来通禀客人到了。何月明大喜,一颗心总算落回胸膛里,急急起身出门迎接。
许世宁见那客人是个中年男子,貌不出众,笑起来两颗大板牙,衣着打扮十分普通,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袋子里像是有活物在蠕动。正疑惑何月明什么时候结交的新朋友,等着她介绍一番。谁知何月明掉头就叫丫鬟去请三姨娘过来。
三姨娘就在附近,很快过来了。何青青大约是从下人口中知道许世宁在这里,也跟着一起过来。她今天打扮得格外素淡,有一种小白花的楚楚柔弱感。看见许世宁时眼睛先是一亮,然后唇角绽出个笑,接着迅速收敛,略带敬畏地快速看了何月明一眼,立刻低下头去。动作可谓一气呵成,倒像是何月明私底下苛待过她似的。
何月明现在心里跃跃欲试地准备抓妖,哪里会注意到她这些小心思。倒是三姨娘见有陌生的外男在场,疑惑地询问,何月明随意给板牙道士安排了个身份,然后也不多说别的,直接开口就说,“今天请大家过来,是想讨论一下三姨娘说的,姐妹同嫁一事。”
场中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尤其以许世宁为最。他愕然地看着何月明,以为自己听错,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何月明便又重复了一遍,许世宁顿时吓得满头是汗,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成,简直是胡闹!”
他唯恐何月明又像上次那样对自己耍小性子,顾不得当着众人,赶紧剖白心意,只想跟月明一生一世一双人。何月明听得满意,微微一笑。
何青青此时已是面白如纸。她没想到何月明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件事。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这种未定下的事情如何能说出来,而且还是做妾。这不是将她的脸放在地上踩吗?而且更糟糕的是,世宁哥哥还当着这么多人拒绝了自己。
除了出身以外,自己哪里比何月明差?
何青青心中愤恨,面上却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态,小声说,“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这件事。”
她求助地看向三姨娘,真的像是个完全不了解内情的小白花,三姨t?娘面上也是火辣辣的窘迫,一边替何青青掩饰,一边支吾表示自己也是想要帮何月明在许家有个助力。
板牙道士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偷偷站到了三姨娘身后,暗地观察,发现她脖子上果然有一道细细的血线。这道血线一般人是根本看不到的。他朝何月明抛了个眼神,询问是否现在动手,何月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冷冷笑道,“三姨娘,其实今天叫你来,还有一件事。”
她逼视对方,冷冷问道,“你,当真是三姨娘吗?”
三姨娘一愣,不知何月明这话是什么意思,猛然听到身后一身暴喝,“大胆妖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板牙道士抽出袋子中准备好的黑狗血,兜头兜脸泼了三姨娘一身,呆若木鸡的三姨娘瞬间变成一个血人,旁边的何青青已被波及到,吓得不住尖叫。
紧接着,板牙道士又从袋子里抓出只大公鸡,再抽出把桃木剑,对着三姨娘头上气势汹汹斩落。三姨娘吓得魂飞魄散,大叫着救命,飞快向何老爷所在的书房方向逃去。
此举正合了何月明心意,她原本制定的计划就是利用三姨娘的反应将道士顺理成章地带到“何老爷”面前,一举解决妖物。板牙道士也十分给力,故意放三姨娘在前面跑,自己在后游刃有余地追。
场上众人第一时间都被这变故惊得目瞪口呆,许世宁很快回过神来,一把拉住跟着追上去的何月明,着急问道,“月明,你这是干什么?”
何月明反手握住他的手,“跟我来,马上你就知道了!”
板牙道士追着血人这幕奇观引起不小动静,有护院欲过来制止,被何月明喝住。就这样一路追逃到何老爷书房门口,喧嚣的吵闹声早已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
“老爷,救我!老爷!”
三姨娘撕心裂肺地大叫着。何老爷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见状不由吓了一跳,厉声道,“这是在干什么?!”
他身后还跟着上次何月明在望远镜中见到的那个艳丽女子,何月明心中一喜,正好一网打尽。
这时三姨娘已踉踉跄跄逃到了何老爷面前,本想扑上去,何老爷嫌她身上污糟,厌恶地躲开。三姨娘便躲在他背后,抖抖索索地告状,“大小姐疯了,她找人要杀了我!”
何老爷目光威严地看着赶过来的何月明,语气严厉道,“月明,你这是干什么!”
何月明看着眼前这个人,分明是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然而却不再是呵护自己从小长大的那个人。想到父亲的遭遇,她心底不由自主涌起一阵酸楚,喉咙发堵。
三姨娘得了喘息机会,气愤地抹掉脸上的黑狗血,告状道,“大小姐这是记恨上我要青青陪嫁了呀!”
许世宁闻言下意识看了何青青一眼,何青青抿着苍白的唇瑟瑟发抖,看上去柔弱极了,可怜巴巴地说,“姐姐,我不会跟你抢世宁哥哥的,你别这样。”
被她们这么一说,整件事情倒真的像是何月明为了报复三姨太故意搞出来的事情。
何月明懒得跟她们废话,沉下声音道,“李道长,动手!”
她倒要看看,面前这个伪装成她父亲的妖物,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等了半天不见板牙道士动作,何月明诧异地看过去,却见板牙道士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便又催促了一遍。
板牙道士仍旧一动不动,心中暗暗叫苦——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刚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何老爷和艳丽女人走出书房的时候,板牙道士就敏锐地察觉到女人有问题。他正想擒贼先擒王,谁想到那女人只是轻飘飘看自己一眼,自己就已经无法动弹。
哪来的妖物竟有这样大的本领?
不妙,看来是自己低估了对手,怎么办?
他心中默念咒语,想要摆脱束缚,然而一点用都没有,甚至无法开口向何月明解释自己目前的处境。
何老爷目光阴沉,直勾勾地看过来,威严道,“敢在我府上装神弄鬼,你知道下场吗?”
在外人看来,板牙道士此时已是双腿抖如筛糠,面白如纸,他猛然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何老爷饶命!”
这一幕简直出乎何月明的意料,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板牙道士,然而更令她想不到的还在后头,板牙道士一边用力磕头,一边抬起右手指过来,磕磕绊绊地说,“是大小姐收买了我,让我帮她好好收拾三姨娘!”
何月明怒气攻心,大吼道,“你胡说什么?”
与此同时,何老爷严厉的目光也扫了过来,斥责道,“月儿,简直胡闹。”
宅中众人都知道大小姐向来跟三姨娘有些不和,此时不少人便自认为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想必是三姨娘这个姐妹同嫁的点子触怒了大小姐,才出此下招,想狠狠收拾三姨娘一番。只是委屈了二小姐,看样子像是完全不知情,在旁边哭得梨花带雨,颤颤巍巍,好生让人同情。
板牙道士迎着何月明愤怒质问的目光,浑身汗出如浆,心中叫苦不迭,这一番话并非自己想说,只是此时他已经完全身不由己,连说话都不由自己控制。他努力地想要通过眼神向何月明示警,然而脸上的五官扭到一起,看在众人眼中更像是心虚害怕。
何月明微微一怔,立刻猜到了事情关键,料想是那个艳丽女人在作祟,立刻转头看过去,正想怒斥对方做了什么,然而目光在接触到女人眼睛的一瞬间,像是落进一处积满了淤泥的泥潭,周身发凉,动弹不得。她感觉到自己生硬地昂起下巴,这个动作她并不想做,然而空气中却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她去做。
何月明听见自己语气骄横地说,“没错,是我收买了他!那又怎么样!”
“这种贱骨头也想嫁给你,简直痴心妄想!”
不,不是这样的!
何月明心里尖叫着,无比惊骇。她没有收买道士,这些话也不是她想说的,可是整个舌头已经完全不由自己控制。她感觉到自己的嘴一开一合,吐出了好多恶毒的话语;看见众人惊骇地望着自己;看见小白花何青青哭泣得越发楚楚可怜,连许世宁都看不下去,朝自己投来责备的目光。
不,不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按照计划,今天本来应该是拆穿“父亲”和“三姨太”真面目的!
何月明浑身瑟瑟发抖,如坠冰水。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还有愤怒、痛恨,种种激愤的情绪。她目光再度落在那艳丽女人身上,女人表现得跟上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没什么表情,嘴角微微翘起,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渺视和嘲笑。
这个女人明显有问题,世宁难道没有注意到吗?何月明乞求地去看世宁,却刚好看见何青青由于自己的“恶语中伤”几欲晕倒,许世宁赶紧扶住了她,目光完全没有看向自己这边。
何月明感觉体内的血液更冷了。指望不上许世宁,大哥又不在,她能靠的只有自己。何月明竭力调动全身力量,狠狠一口用力咬在自己舌头上,刹那间剧痛钻心,但与此同时她感觉到禁锢身体的力量有了一丝松动——就是现在,抓住现在,机会稍纵即逝!
何月明毫不犹豫地拔出别在腰后的小手枪,那是大哥前两天才送给她的。她爱不释手,天天带在身上,没想到今天居然有用上的时候!那个女人看了过来,轻蔑的目光中明显多了一份讶异。在她的视线中,何月明的手脚再度传来麻痹感,眼看又要重蹈覆辙,她毫不犹豫,双手用力抬起手枪——
平时轻而易举的一个动作,此时却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对准女人毫不客气地开枪!
第六章
砰!
枪响过后,青烟袅袅。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何老爷捂着鲜血四流的肩头,不敢置信地瞪着何月明。何月明脑中嗡的一声,她明明瞄准的是那个艳丽女子,为什么却打中了“何老爷”?周围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三姨娘张皇失措地扶住何老爷摇摇欲坠的身体,扯起尖利的嗓子直叫,“老爷,你没事吧?老爷!”
何月明只微微分了一下神,立刻便要果断地对着艳丽女人重新开枪,然而机会已失,手臂再度沉重得不听使唤。在三姨娘的尖叫中,一群护院冲过来七手八脚按住了何月明,找来根麻绳将她牢牢绑住。三姨娘则叫了司机赶紧护送何老爷去最近的医院。因着长辈受伤的缘故,许世宁不敢怠慢,只好暂时先抛下何月明,陪着何老爷一同前往——
这只是其中一个缘故,另一个缘故是刚才何月明反常的“恶毒”行为有些吓住了他,他不知道怎么跟她单独面对。迟疑了一会儿,许世宁快步走到五花大绑的何月明身边,低声说,“月明,你先冷静冷静,我t?送何伯父去了医院后,马上回来看你。”
说完不敢再看她的眼神,起身匆匆离去。
一番兵荒马乱后,何宅很快重新恢复安静。板牙道士被扔进了后院的柴房,至于何月明,到底是何家大小姐,下人们不敢怠慢,将她关进了自己房中,等三姨娘和何老爷回来后再请教怎么发落。
整件事情过程虽然极为惊险,但结束得极快,还不到一个小时。众人惊吓有之,疑惑有之,还有人在私底下悄悄嘀咕大小姐是不是失心疯了。不愿意姐妹同嫁是人之常情,但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而且依照何老爷对大小姐的宠溺,肯定会答应,何至于开枪杀人,这可实在是匪夷所思。
何青青心里则暗中兴奋。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当何月明骄纵惯了,三姨娘的提议让何月明愤怒之下出了个大昏招,这下婚事肯定得受影响,许家父母绝对不愿意娶这样一个发疯的女人回去。想到这里,她招手叫来自己的心腹,让对方将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在市井之间悄悄散布出去,誓要毁了何月明的名誉!
因着激动的缘故,何青青中午的饭量都增加了一些。饭后抹完嘴,得知三姨娘还没回来,何月明还锁在房中,于是心血来潮,叫下人准备了小吃盒,亲自拿去给何月明。这番举动落在外人眼中,自然又赢得一番赞誉,觉得二小姐真是人美心善,大小姐都那样对她了还一点不计前嫌。
……
墙上的西洋钟铛铛地敲过一点,距何月明被五花大绑关进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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