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看着他,“叔大,还记得景山上朕说的话吗?”
“臣记得。陛下气吞万古,欲成天下大同伟业。”
“朕更重要的一句,是天下大同的真正基业自朕而始,实成于你们。”
年轻进士抬起了头,看着皇帝。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若真要成就那等伟业,你们比如今当朝的君臣,更关键。”朱厚熜语重心长地说道,“可你们还太年轻,有许多事情感悟不深。事非经过不知难,这一次,用心为太子打好在交趾的基础,护他周全,助他领悟要旨。”
“……陛下,臣年轻,此等大任……”
“其他人,朕自然也会交待。太子,朕也会交待。”朱厚熜只看着他,“朕是看重你的,朕心中真正宏愿,朕是无法尽数实现的。所以将来的大明君臣,不能忘了初心,偏了方向。”
“臣叩听圣训!”
“发展是最大的道理。在日月所照之处皆有大明子民,天下万邦大同于大明文化、标准之日前,忘记了发展、进步而是耽于权位、内斗,那便是华夏罪人!”
刚过二十不久的张居正终于有了进士出身、穿上了大明的官袍。
现在,他以新官的身份在皇帝面前大礼叩拜。
这既是他的君,也是他的师。
“臣谨记陛下教诲!”
日月所照之处皆有大明子民,天下万邦都仰慕大明文化、施行大明标准吗?
那可确实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以至于皇帝要如此嘱咐下一代乃至于下下一代。
没有敢去赌皇帝心中真实的想法。
在这个目标之前,诸位皇子各于原先的藩国施展拳脚,当真没有竞争选择的意思吗?
他不是第一次突破祖制了。
第512章 收获的季节
公元二三八八,嘉靖二十六年,这一年,大明天子实岁也有四十了。
本应在去年办万寿大典,但几方战事未毕,皇帝的意思是:明年再办,大赏功臣,鼎定大明周边新秩序。
因而从前年底皇帝北征凯旋,留下了一年多的时间,让外滇、交趾、朝鲜三个地方的乱局结束,让东瀛那边得以收尾。
大明百姓已经习惯了这两三年的捷报频传,对于今年将举行的万寿大典,京城百姓自然翘首以盼。
听说,今年大明皇帝传旨四方,周边诸国概无例外,都要由国主率重臣亲赴大明。
事涉建交通商大事。
天地坛周围本就是勋戚权贵们纷纷买地、置办家宅的地方,如今有了一通规模不小的改造。
本就有不少勋戚选择了去草原汗国、去朝鲜、去东瀛、琉球,还有要去更多藩国的。
他们的宅子,现在纷纷有了新的用途:与大明建交之国在大明京城的使馆。
现在却还没启用,因为还没签订建交国书。
乾清宫内,朱载墌站在一旁,听着父亲对严嵩强调。
“不要把仪典搞成万国来朝。”朱厚熜看着严嵩呈上来的大典仪注,“诸国国主及使臣,是来观礼。大明兵威既显,如今对那些亲善之国,好好讲道理便好,他们听得进去。”
严嵩有些为难:“陛下,那样一来,只怕他们也惶恐不安。”
“朕的子侄,跪拜贺寿是应当的。其余藩国国主,却不用要求,谨献贺礼便好。主要还是会场,祈年殿明堂之内,以圆桌安排座次,朕与他们一同商议今后如何共谋发展。此外,斋宫之内,朕还要与一家一家单独会谈的。”
“那暹罗的阿瑜陀耶……”
严嵩说完,眼角余光不由得看了看太子。
对缅甸、交趾、八百大甸等地的处置,自然也是这一次万寿大典兼“诸国国主会议”的一个重要议程。
大明虽然已经心有定计,但还没正式对外公布,太子以及将赴越北的众臣还在京城做着准备,等待万寿大典后启程。
暹罗那边,如今是阿瑜陀耶王朝,国主名为盖法。
朱厚熜看了看高拱:“那盖法敢来吗?”
高拱是从南洋都护府回来的,此时闻言躬身:“这盖法去年才继位,其父本是夺侄儿之位。如今权臣坤哇拉旺沙凭缅甸攻兰纳之际一同发兵兰纳,实掌大权。盖法只怕不敢来,不然国主易位。”
朱厚熜笑了笑:“管他来不来,兵发兰纳、与缅甸瓜分八百大甸是真。来了,朕也该为爱嫔主持公道,让他交出侵占之地,另有重罚。有此罪过,这次又岂能与之建交?既非建交友国,后续大有余地。”
“臣明白了……”
“对暹罗是如此,对兰纳、车里等,则先不必苛待。他们自有国情,往日如何,今后也不必要求他们怎样。贫瘠山地,商贸绑住,文教缓缓同化。南洋诸国,更是如此,合则两利,帮他们多设商港便好。”
大明的东面和北面已经焕然一新,南面又有新形势,隐患最大的反倒是西边。
严春生已经率军出发,这次是不会来的。
吐蕃会不会来,现在还没消息。
那边至今都并不是统一的一国,各种法王不少。
现在俺答已经授首,吐蕃再次退守高原,但之前确实有陈兵青甘之举。
也很难真正奈何得了他们,地理优势太明显了。
商议到那里,朱厚熜想了想便说道:“他们要呆在那里,便给他们一个正式名分吧。命青甘和四川都行文过去,教宗轮换册封,朕认一家;只设一宣尉司,名为大明国土,他们自治。边贸往来互通有无,相安无事为上。”
要彻底解决那里的问题,大明还需要更多的积淀,避免因为打上去了而交通不便又陷入往复。
那里要等到四百多年后才真正变个模样,同样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包括修路。
现在就作为一个特例好了,至少先把伏笔埋下。
大臣们都退下之后,朱厚熜看了看儿子:“多少该安心一些了吧?能呆在爹身边的日子虽不多了,但你去了之后,书信也要常来往,爹会继续教导你。”
“……儿子惭愧。”
“能理解。只不过你要面临的问题,确实比历代储君更多。”
本来稳稳当当、留在京城等待继位的太子,忽然自己要去独当一面。名为历练,后面不知有多少可能,朱载墌坚定之余又心情低落,很正常。
可朱厚熜已经决定了这样,就不会更改。
“等你大哥回来,再加上载墀,朕会跟你们说分明。”朱厚熜看着他,语气又柔和了许多,“这么多年,你也该心里有数了。为了大明的将来,朕花费多少心力培养一个优秀的储君。就算你去了越北历练,别让自己心里的一些想法吞噬自己。哪怕皇后又有嫡子,朕就能把他培养得比你更好吗?”
“父亲……”朱载墌声音多了些哽咽。
“皇权大位面前,父子,兄弟,叔侄……爹知道史书上有多少血淋淋的故事,也知道每个人心里都难免有阴私的想法。该面对的要面对,但爹教你们的学问里,一直盼你们能分清主次,看到轻重。”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朱厚熜轻叹一口气:“无论如何你要记住,至少在大位传承这个问题上,爹对你向来都是坦诚的,没有避讳什么。这,是爹已经把你当做长大成人了来对待,是盼着你能更强大一些。”
拍了拍他的肩膀,朱厚熜说道:“你爹虽是特例,但给你带来的压力也确实大了些。走,团聚的日子越来越少,再陪爹去打打球。你也要好好锻炼身体,可不能将来因为身体的问题让爹的心血落空。”
话是说得很透、很明白。
但是比如说,健康状况和寿命也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
不到二十就有了儿子,现在皇帝的身体也还很好。虽然确实是态度鲜明地把他当做储君培养,从不动摇他的地位,可万一太子走在皇帝前面呢?
这种局面会随着皇帝和太子的年纪更大而越发明显。
想当年,大明太子朱标早逝,朱元璋的一番心血落了空,到晚年时大明朝野又是怎样腥风血雨?
人人都会思量那种可能,人人都预测着将来可能的腥风血雨。
长寿皇帝给儿子们、给朝臣们带来的这方面压力,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朱厚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这一切,毕竟皇权仍在。虽然他创立了许多新制度,但因为他本人的不同,如今的皇权实则更加稳固、强大。
就算他来一个虚君尝试,陡然巨大的变故之下,不仅他的儿子、勋臣们会不答应,文臣之间都将立时因此陷入不可避免的内斗而耽误大明进步的势头。
慢慢来,慢慢来……
……
到了皇帝已经在位这么多年,文治武功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接着指导大明官民去做哪些事的就只用看皇帝日常言行了。
皇帝如今的喜好就三样:发明,杂书,问案。
发明那一项就不用说了,当初蒸汽机之功多了个新世侯,早就让人震撼于皇帝对科学研究、发明创造的重视。
杂书这一点也有端倪,毕竟之前就有御批三国,如今更是热衷于让许多院士包括新进医养院的新科进士李时珍去编撰各种书籍。
这些小说、天文地理、医书……各种各样的书籍,在几十年前自然都是非主流的杂书,上不得士林台面。
而问案,并不是说皇帝喜欢亲自审案了,而是开始喜欢抽调各种案件卷宗来看。
从朝廷的大案要案,到地方府县的民间小案,似乎都很喜欢。
配合皇帝满足他这个新喜好的,是都察院的海瑞。
懂事的重臣理解这其中的意思:皇帝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们,宪条、党纲、律例,是天子在吏治上最看重的事。
你们尽管施展才干,朕就盯着你们记不记得这些。
搭配着虽然更低调了但根系、实力更庞大的厂卫体系,谁也不敢低估皇帝掌握的信息量。
皇帝就这么准备着迎接他的四十实岁万寿大典,而各藩国的国主、王储、重臣陆续踏上大明的国土。
朱载墀是和严世蕃一起经朝鲜回来的,辽王朱宪焮与沈炼、李山希等人与他们汇合后一同出发。
草原那边,朵颜汗国、兀良哈汗国、喀尔喀汗国……赶着羊马、带着皮毛,也都到了大明的北境。
广州港外船队频至,南洋诸国已经见识或听闻了南洋海师在缅甸、交趾战事中的所向披靡,他们北上的心情无比忐忑。
大明也该打够了吧?
而吐蕃那边,红帽黄帽、世俗权贵,都因大明的态度必须做出抉择。
时间所剩不多了,大明表明了态度不会插手高原上的内部事,若得承认,就能名正言顺彻底压下其他人。
大明内部,诸省都由总督出面,带着贺礼进京。
皇帝已经过了大明天子四十岁的这个槛,后面当真就是要祝寿了。
大明已经被皇帝治理成了这个模样,到了“中老年”,也许那些猜忌儿子、臣下的戏码又会上演,当然要有底线思维。
勋戚权贵们同样如此:一场大战之后,功劳如暴雨。今年论功大赏,不知又将多出多少公侯伯。而皇帝回京后开始拉住缰绳,只让有限的一个往西的方向仍旧前进,那就是要刀柄入库、马放南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