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睁开眼的王氏,感觉天都塌了。她那势利眼的郡王丈夫就指望着这一个女儿攀附权贵呢,她自以为步步算计,终要得逞,没曾想,好事将成之际居然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了,说不定那死鬼丈夫回来还要收拾她一顿呢。
她无力地靠在老嬷嬷的怀里,指着那些正在救火的人:“快,快救火,把县主救出来!”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火势才逐渐熄灭,可是看着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屋子,王氏捶胸痛哭:“天爷啊,我的柔儿啊!”
瞧她哭得如此动容,真是叫人好不痛心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真是安怀柔的娘亲,在为安怀柔的生死不明担心呢,可实际上,她不过是因为自己失去了一个培植多年的工具而感到难过罢了。
一边的老嬷嬷指着那已经烧得不成样子的屋子道:“快,快去找找县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围几个小厮蜂拥而上,朝着那黑黢黢的柴房就冲了过去。
洛朝朝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样的一幕,看着那些人在那焦木堆里东翻西找,那就肯定是找安怀柔了。她走到王氏身边,顿下了脚步,睁着一双有些空洞的眸子看向王氏,质问:“郡王妃,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将她们俩姐妹逼入绝境,死也难安,你满意了?午夜梦回之时你不会害怕吗?”
“放肆!”王氏身边的嬷嬷立即呵斥洛朝朝。
王氏此刻也只顾着哭,根本就不管其他。
“找到了,找到了!”
找人的一堆人里面,忽然有人大声呼喊,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洛朝朝闻声急忙跑了过去,站在了众人前面。王氏也被嬷嬷搀扶着朝着高声呼喊的人走去。
靠近以后,洛朝朝才发现,那是一处半人高的洞,洞的边缘凹凸不平,但是却挂着一片红色的绸缎,那绸缎是被烧了一点遗留下来的,周围都卷曲发黑了。
发现这个洞口的小厮道:“屋里面没有发现县主的尸体,倒是这个洞,挂了一片衣料。”
此处是柴房,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布料存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安怀柔身上留下来的,也就是说,安怀柔极有可能通过这个洞,逃出去了。
王氏也缓缓从嬷嬷的怀里直起了身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洞,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忽然破口大骂:“贱人,我抓到她非扒了她一层皮不可,小贱人。”
洛朝朝对她忽然口出脏语表示极为不悦,更何况还是骂安怀柔的,不过此刻不是和她计较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在王氏之前找到安怀柔。
此刻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就吩咐自己的人,四下找人。
既然安怀柔没死,王氏自然不喜欢洛朝朝快她一步找到人,本想将人给轰出去,杂乱的人堆里面,一个穿着小厮衣服的人忽然冲了出来。
“朝朝!”
洛朝朝还没来得及找人,安怀柔已经自己出现了,见她头发凌乱,满面乌黑,一身小厮服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极不合身。
人就在眼前,洛朝朝身边又跟着武功不弱的关青,三两下就把想要钳制安怀柔的人给打得鬼哭狼嚎。
安怀柔总算是触碰到了洛朝朝,整个人就那么扑到了洛朝朝的怀里,紧紧抱着她。
她以为自己就剩一个人了,南枝和南雀都被王氏给仗杀了,她一个人被关在柴房里面险些想不开,可闭上眼睛想起妹妹死的那一幕,心里面就犹如烧起了一团火。
她不甘心,她恨了这座府里的人,所有的不幸都是拜她那贪婪的父王和阴险的王氏所赐,她又怎么甘心就那样去死,如果就这么死了,她才是妹妹口中的懦夫。
她要活着,活着看着郡王府如何衰败,看着他们夫妇二人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地狱,如此她才甘心离去,才有颜面去见妹妹,才对得起自小陪着自己长大的南枝和南雀。
既然心已无惧,又何来怕死,所以这场大火烧得势不可挡。她本想趁乱出王府的,没想到洛朝朝会过来,她危难时刻,以为就只剩下自己了,回头一看,发现还有人在担心自己。
洛朝朝拍着安怀柔的背,然后道:“柔柔,此刻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快离开,免得待会走不了。”
安怀柔松开了洛朝朝,那张黑得有些特别的脸却扬起了无比灿烂的笑容,她道:“一定走得了。”说完,她转过身,直接面向王氏,张口质问:“我妹妹的尸骨呢?”
王氏一双眼睛,犹如暗夜里的毒蛇,泛着阴冷毒辣的光,她咬牙切齿地看着安怀柔,扯了扯嘴角,道:“你想要你妹妹的尸骨啊,可以啊,乖乖跟我走。”
闻言,安怀柔一步步上前,一边笑一边点着脑袋:“王氏,你可真是贪心不足,我再问一遍,我妹妹的尸骨呢?!”
看着安怀柔忽然不要命的一步步靠近王氏,洛朝朝担心,想要拉住安怀柔,却被关青一把拉住手。关青示意她看安怀柔的袖子。
暗色的袖子露出一节银亮的金属光,显然,她袖子里面藏了东西。
洛朝朝见状,便停下了动作。
王氏还在为安怀柔的主动靠近高兴呢,眼看着安怀柔就在眼前了,她刚抬起手,想叫下人将安怀柔扣下,脖子却忽然一紧,安怀柔那张抹了黑炭以及布满血丝的眼睛忽然出现在了眼前,而且脖子上还有冰凉的感触。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面目如此狰狞的安怀柔,目眦欲裂,似乎化为了厉鬼,要将她吞噬。这一幕,又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安怀晴死的那一刻,晴天白日,她居然会联想到鬼上身的说法。
王氏吓得放声大叫,安怀柔却拿出了匕首,抵在了王氏的脖子上:“安怀晴的尸骨呢?!”
“在你的院子里,我给她用棺材装得好好的,你别杀我。”
得到答案的安怀柔,一把推开了王氏,力气之大,使王氏狠狠地撞在了地上。
安怀柔并没有立即离开,只是冷冷地站在那,握着锋刀的手已经开始洇出血迹。显然,她还有事情没有说完。
她拿着匕首指着王氏:“王锦凤,你听着,今日起,我安怀柔和你们郡王府一刀两断,我那畜生爹回来若是问起,你就说我死外头了,若是想将我带回来,那我就将他这些龌龊结党营私的事情都给抖落出去,还有你,回头告诉那么瑜世子——”说着,忽然抬起手,那只握着匕首的手白皙染血,用力到了极致,缓缓抵在了自己的脸上。
“柔柔!”
洛朝朝阻止不了,也根本左右不了安怀柔的想法,一道长长的血痕自她的梨涡处向上蔓延,直至颧骨。
殷红的血珠直接就那么垂挂了下来,铺满了她半张脸。
做完这些,她继续道:“如果他能忍受这张丑陋的脸,不怕夜半三更撞见鬼的话,就让他尽管来缠我好了。”说完,刀重重一扔,丢至王氏的脚边,然后才回头和洛朝朝道:“我们走吧。”
洛朝朝叫人抬走了安怀晴的尸骨,之后才离去。本想带着安怀柔去洛府的,可是却被安怀柔拒绝了,洛朝朝知道,她是不想连累他们家。
安怀晴的尸骨还不知如何处理,此刻住店,别人怕是不会让他们住的,而且安怀柔的脸也需要尽快处理。
最后,洛朝朝再三打听,找了一个可靠的医馆,又将安怀晴的尸骨放在了附近的废弃了的宅子里,才回家。
她将身上能用的钱全给了安怀柔,关青也留在了她身边,暂时应该是不会有事的,但是洛朝朝觉得,往后这个京城,不是安怀柔能呆的地方了。
安怀晴被葬在的郊外,安怀柔说,便让她和她母亲一样,留在这里,看着郡王府的现世报。她想走,但是洛朝朝费尽心思想留,这个世界虽大,可哪里又会是她的容身之所呢,一个小女子四处游荡,怎么算都是不安全的。当然,洛朝朝也有私心,她觉得,她哥若是知道了安怀柔的境况,会有一些特别的打算的。
就这样耗到了月末,在洛朝朝的每日纠缠之下,安怀柔硬是被她留在了京城。不过是被她藏在了一处小院里,整个京城,怕是没几个人知道安怀柔在那里。
郡王府自打出了那件事情之后,整个就安静了下来,安怀柔走了,他们也没有派人找,这对洛朝朝而言,倒是个好消息,闹到如此地步,那个家是不能回了,而且,谁知道郡王夫妇会不会伺机报复,对他们而言,安怀柔可能还没有名利地位来得重要,所以不找安怀柔,倒是更好。
月末,蒋承大喜的日子。
洛朝朝前几日收到信,说贺霖佑今日会回来,可是等了一个上午,也没看到踪影,整整一日,又是期待又是失望,晚间喝完喜酒,打算离开的时候,蒋承的新府门口,忽然响起了马儿的嘶鸣声,紧接着,几道人影相继出现。为首的是将近一个月不见的贺霖佑,身后跟着蒋于还有蒋文杰,洛文礼也在,走在了最后面。
瞧得出来,几个人都是路上劳累奔波,皆是一脸的倦色。
自贺霖佑的身影出现之后,洛朝朝的目光就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过。贺霖佑也早早看见了洛朝朝的身影,远远的就朝她笑了笑,二人隔着茫茫人群,眼中却只有彼此。
不过贺霖佑却没有先和洛朝朝说话,而是先和蒋承道了喜,送上了礼。本是想就转头去找洛朝朝的,可是却被蒋承拦住,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早就盼着贺霖佑来了,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他来,自然是要灌他几杯的。
洛朝朝远远看着,也不上去搭话,就这样看着他们几个大男人嬉笑打闹,彼此灌酒。天色暗了,林氏想催她回去,洛朝朝却依依不舍,道:“我有要紧的事情和哥哥说,待会和哥哥一起回去。”
洛朝朝的小心思,林氏也是知道的,不过是懒得戳破,便嘱咐她早点回来,就先一步离开了。
那几个人还在那里喝酒,洛朝朝无事看了一眼天色,觉得这个时辰,安怀柔可能都已经睡下了,看来还是明日和她哥哥说柔柔的事情吧。
又过小半个时辰,那边还是没有喝完,但是蒋承,开始大舌头了,而此刻,风向也变了,变成,贺霖佑他们不想放蒋承回去了。
新婚之夜,没有人想耗在屋外的,都是巴不得此刻就回屋抱着娇滴滴的新娘,共赴巫山,只是此刻蒋承想走怕是走不了了。
洛朝朝回忆了一下,贺霖佑刚到的时候,蒋承说什么来着。
“哎呦,外甥到了,今日你舅舅大喜,来来来,不喝趴下谁也别想走。”
而此刻,蒋承连连摆手,蒋十一想给他挡酒都不行,被几个人拿在位置上,动都动弹不得。
洛朝朝自认为自己站得不显眼,可是却被蒋承那个醉鬼给看见了,他招招手,示意洛朝朝过去。
洛朝朝先是看了一眼贺霖佑,见他没有拒绝,她才抬脚靠近他们喝酒的桌子。
脚都还没有站定呢,蒋承就推了一碗酒到洛朝朝面前,满脸通红地打趣她和贺霖佑:“来,未来外甥媳妇,今日舅舅大喜,敬舅舅一杯。”
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要别人给自己敬酒的。贺霖佑在一边,低眉带笑地看着洛朝朝,也不阻止。不过今日特殊,洛朝朝敬一杯倒也无妨,随后端起酒杯,柔声笑道:“那便敬蒋将军一杯,祝蒋将军和夫人,百年好合。”
“什么蒋将军啊,叫舅舅。”蒋承憨笑着打趣洛朝朝。
“老不羞。”贺霖佑在一边冷不丁开口。
蒋承白了他一眼:“叫舅舅怎么了,那圣旨都压你屋里积灰了,你若是早点放出这道圣旨……”
蒋承话还没有说完,贺霖佑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耳边粗噶的醉酒之言瞬间就只剩下“呜呜呜”了。
“你这一喝多,就开始胡言乱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贺霖佑捂完蒋承的嘴,手还放在蒋承的衣服上抹了抹。蒋承似乎还不甘心,还想说几句,两手挥舞着,试图边动边解释,洛朝朝也瞪大了眼睛,似乎想听出个所以然出来,可是贺霖佑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了。
直接走到了洛朝朝面前,拉起洛朝朝的手,将人带离了热闹的酒桌。
这欲盖弥彰的架势,说他不心虚,谁信呢。
将人带到无人的地方,贺霖佑才松开了手。周围静悄悄的,今日的一轮月亮还明亮地悬在头顶,将二人的身影衬得修长。
洛朝朝半张脸映在了月光之下,细腻光滑,莹润的眼眸星星闪闪地看着贺霖佑。
贺霖佑淡笑着问她:“可是在等我?”
“我有话要和我哥哥说,不是特意等你。”洛朝朝说的倒也是实话,今日如果不当面和洛文礼说,怕是明日就找不到人了,所以她留下来的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洛文礼。
借着月色,洛朝朝清晰地看见了贺霖佑下巴冒出来了的胡茬,于是不由得伸出手。
贺霖佑的视线落在她忽然探过来的指尖上,也没有动,看着她的指尖落在自己的下巴上,柔软的感触覆了上来,他眼底的笑意深了几许。
洛朝朝问他:“这是连夜赶路,都没好好休息呢吧。”
他伸出手,握住了洛朝朝的柔荑,蜷在指尖里细细摩挲着。这几日连夜赶路,实在是没来得及好好清理身子,也怕自己身上的味冲着她,于是此番才如此规矩。
“今夜就能好好休息了。”
洛朝朝劝道:“那便别再灌别人酒了,早点回宫吧。”
“宫门关了。”
洛朝朝眨眨眼,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钥了,那他只能去平日里落脚的客栈休息一晚了:“那也是要早点回去睡觉。”
贺霖佑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握着她手的力道一个用力,就将洛朝朝拉到了自己面前,然后伸出手环住了她:“你忘了这是我舅舅家了?”
哦,那感情她又说错了,他今晚是打算在这里留宿了。
洛朝朝安静了下来,任由他抱着,然后伸出手反抱了过去。脑子里不由得回想起了前几日发生的一切,安怀晴的死,安怀柔的毁容和与家里人的决裂,忽然有点后怕。
她何其幸运,能肆无忌惮的和自己喜欢的人拥抱,能感受他的体温,不用保留自己的喜欢。
洛朝朝忽然鼻子一酸,极为委屈道:“贺霖佑,你何时娶我?”
贺霖佑身子一僵,大掌抚上洛朝朝的后背,将她狠狠地揉进了自己的怀里,沙哑着嗓音:“快了。”
他也想,但是感觉太快会怠慢了她,让她受委屈。
洛朝朝反抱着他,声音低低轻柔,带着一丝哭腔:“你知道吗,你们不在的这几天,柔柔的妹妹走了,柔柔和郡王府断了关系,她的脸,也毁了。我从未想过,她会如此决绝,我现在每对着她那张故作坚韧的脸的时候,就难过,我不想她对我笑,我宁可她抱着我哭。”
说着,克制的嗓音终于不再掩饰,就那么哭了出来。
“我想着,能帮她的只有我们了,你们回来了,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