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茶叶一项,平均一户净收入一两八钱?”许杏看着长青,“你这数字准吗?怎么这么少?”
长青却很满意:“不少了,这是平均数。你去年指点过的那个村子,和紧邻的几个村,据说茶叶量大,品质好,一户都能收入二三两,最多的一家得了五两多,远些的茶农产量少、质量次,卖不了多少钱,得几百文的也有,故此最后平均一两多。”
许杏点头:“没有自己种植,光靠天生天长的茶树,能得这么多就不少了。我听说高家老爷子正组织人自己种茶树呢,要是有了人工培养的茶园,那规模一上来,就不是这样的小打小闹了。”
她这话长青相信,就笑着揽住她,说:“嗯,以后光茶叶一项,安龙县就不可小觑。你不知道,现在外头称颂夫人的越来越多了。”
许杏皱起鼻子做个鬼脸:“可千万别捧杀了我。”
“不会的。”长青很有信心,“能被捧杀的,本就是心志不纯之人,你不是。”
“那你可是高看我了。”许杏摇头,“不开玩笑了,对于这个茶叶生意,我有些想法,得让你参详参详,说不得还要你出力呢。”
“你说。”长青脸上带笑,可眼神却很认真。
许杏就道:“眼下这茶叶生意其实并不算成功。毕竟有段知府的背书,才有了去年的紧俏,当然这茶叶品质确实不错,可是太少了,只能算是推出了样品。今年虽然量上来了一些,现在你也知道了,质量就参差不齐起来。所以得多下些功夫,要让这茶叶质、量齐增才行。”
长青点头:“你已经有了想法。”是肯定的语气。
“是,我建议你这边牵牵头,让这些能产茶叶的村子联合起来,形成一个整体,生产一样品质的安龙雪芽。”许杏的想法就是资源整合,建立茶叶产业基地,但是怕这些词汇不好理解接受,她就绞尽脑汁的用长青能够很容易明白的说法,比划着说。
但是显然长青的理解能力很强悍,疑惑了一瞬间,就开始跟上了她的思路:“你的意思是,这些村落都不要单打独斗,也不要把手艺藏着掖着,而是一起干这个营生,对不对?”
“对,就是要一起干。”他能理解,许杏松了口气。
长青试探着问:“那么种一起种,收一起收,炒制加工茶叶呢,也是一起?就像,就像你的作坊一样?”
“对对对!”许杏点头如捣蒜,“就是这个意思。茶叶家家单独种,加工的话就送到统一的作坊里,按照统一的标准来,这样出来的茶叶品质就稳定了。”
“此事说来简单,可是牵扯到利益分配,只怕推行不易。”长青沉吟着,“我叫人来一起研究一下再说。”
第102章 茶叶之乡
长青面上一派平静,心里却十分诧异,不知道许杏的这些想法是哪里来的。
自家的茶树、自家的产业,如何能和他人一起做?要想收益更多,不就是要靠自家的东西比别人家强吗,谁又会乐意把手艺的关窍教给别人?去年许杏要求村民们不许藏私,也说了只有做大才能吸引来客商,固然是有道理,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规模太小,不合在一起不行,且手艺是许杏的,她说教给人就教给人,现在可不是那个时候了。往后种茶的人家越来越多,自家琢磨出来的东西如何能外露?炒茶作坊说是大家的,谁来干活谁主事?若是有人琢磨出了新法子,是不是要白白交给作坊?
这些问题,他觉得以许杏的脑子,不可能想不到,但是她还是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提出来,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她从前见过这样的经营方式。
本来已经决定不再探究许杏那些非同寻常的经历了,可是现在长青有些动摇,那一定是一个令人震惊的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他无法想象的事物。
只是……他犹豫许久,还是把试探的话咽了下去,不管那里如何,现在的许杏是活生生的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这就够了。
重生以来,他就没有犹豫纠结甚至害怕过,唯有许杏的事儿是例外。
可是幸好有这个例外。重生一场,若是一切照旧,他便是官场得意位极人臣又能如何?
尽管他觉得许杏的想法很难实现,但是还是让杨县丞叫了产茶叶的村子的里正们来探讨接下来的发展。
杨县丞听完,默了一瞬才问道:“大人,这些是不是让农户们自行决定就好?”
长青并不意外,杨县丞的观点才是这个时候人们的正常想法。他想了想,就道:“并不是我要干涉,就把他们叫过来,以示重视。毕竟若此事做大,也是本地百姓之福。”
杨县丞又是一记马屁:“大人心系百姓,实乃安龙百姓之福!”
最后探讨的结论也不意外,许杏说的方式固然不可能,但是茶农们也已经有了新的规划。
“还是各家做各家的,不过也有人钻研了炒茶的手艺,专门去找种茶的人家收了茶叶来炒,也有人就当了贩子,倒卖茶叶,毕竟有那个头脑的,头年也都跟着学了些字。”长青跟许杏说了一下现在的发展情况,“总算我叫人学认字没有白做,这就用上了。”
许杏在长青一开始的那一刹那犹豫中就知道自己的建议可能实现不了了,因此听到这个情况也不觉得十分意外,就笑了笑,道:“怎么经营的其实也不那么重要,不管怎么做,只要能让这份天地精华养活了百姓就好。”这毕竟是个体农民为主的封建农业社会,她的想法才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
长青见她并没流露出失望或不满,心下暗自松口气,笑着道:“街上那两句童谣你听说了吗,你可知是谁所作?”
“那句‘好山好水出好茶’?”许杏眨眨眼睛,“不是你让人散出去的吗?”
“还真不是。”长青摇头道,“你也知道,历来童谣之类的东西就是要多加留心的,打从有孩子传这个,我就叫人查了,是唐九渊随口编的。”
“唐九渊?就是你今年点的案首?”许杏不如长青记性好,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他怎么会跟孩子们传这个?”
长青道:“其实年前那两个月教认字的时候,唐九渊就是他们那个村子的先生,因为他当时已经是童生了,就没到县学里来学习,领了套书就在村里教了。年后我这里不再出银子,有的村咬咬牙,各家各户凑了钱接着请先生给孩子教书,多数就荒废了,他们村也是,不过若有想念书认字的孩子找来,唐九渊也会指点几句,就是这个时候随口说的,被孩子们传了出来。”
“所以是无心的?”这样好的地域广告词儿,居然是随口说的,许杏瞪圆了眼睛。
“自然是无心的,不然以他的文才,绝不可能写出这么浅显的东西。”长青说,“而且他是县城外的唐家集人氏,并不是青沙江对岸的,那里是平地,没有茶叶,他便是给茶叶吟诗作赋,也没有什么银钱上的好处拿。”
“原来如此。不过你既然确认了没坏处,就让孩子们传传呗,能传得人尽皆知才好。”许杏说,“你可不要老想着得让外地人知道,把名头打出去,反倒是忽略了自己人。咱们想把茶叶做成本地的特产,得让本地人自己都觉得咱们的茶叶好才行。你想想啊,将来某一天,有外乡人来到这儿,随便问个伙计或者什么的人,说‘你们这儿有什么好东西啊’,伙计得马上就说,‘咱们这儿啊,茶叶好,安龙雪芽,听说过吧?’这样。”
长青看着她摇头晃脑的样子,忍俊不禁:“瞧你这样子,倒像外头的那说书先生似的。”
许杏撇嘴:“我是说真的,咱们得第一步先让县里的人都知道这茶叶好,是咱们这儿的特产,这样才能底气十足的往外推啊,不然你连自己县里的人都不知道,算什么特产呢?”
“唔,你说得在理。”长青听懂了她的意思,也不再打趣她。
“不过今年出的货确实多了不少,我镖局里还接了两趟运货的活呢。”许杏说,“若是如你所说,茶农们自己就走上了分工专精的路,想来过不了几年,安龙雪芽的规模就要大幅度增加,安龙县就要成为名副其实的茶叶之乡了。”
“总也要几年的时间,茶农们家底太薄了,不管是买地还是包山,只怕都没那个能力,不过是多多少少增加一些,慢慢的扩大规模,就像当初的你一样。”长青说。
所以贷款才是后世实体企业发展必须的,许杏心里明白,却没法再说了,只是并不悲观的道:“那么多户人家呢,每年每家多一点,总量也能多不少了。”
“你接下来要忙什么?”许杏问,“我这些日子可能要忙一阵了。”
长青说:“我要核算耕地的情况,看看鼓励开荒的成果,核查人口,毕竟耕地、人丁才是根本。你作坊里有事?”
“我的火腿快要成了,我得盯着些,去年天冷得早,我腌上得也早,如今差不多到时候了。”许杏说着,还露出个调皮的笑来,“我还多做了两根,拿回来咱们自己吃,你还没尝过我做的火腿呢。”
“好啊,我还真没吃过几次,托你的福,我也要一饱口福了。”长青道,“若是真的离不得人,就住在那里也行,多带几个人。”
“不用,我估计就是得早出晚归的,毕竟现在有了范大人主持修的桥,本夫人坐马车,往返还是很方便的!”许杏玩笑道。
“夫人……说起来,那诰命服你试了吗?我还没见你穿过呢。”长青总算想起了这回事。
“试了,有些肥,不过还好,就挺庄严的吧。”许杏说,“像你的官服似的,不在乎衣裳本身好不好看,穿的就是那个身份呢。”
长青点头:“就在这县里,倒也用不着它,好生收着吧,等以后接旨什么的再穿。若我有幸升一升,给你也请封了高些的品级,说不得有进宫朝贺请安之类的时候,到那时就穿得多了。”他一点儿也不掩饰对升官的期待,说得很自然。
“好啊,我就等着集齐七品到一品的所有诰命服了。”许杏笑着说。
隔天下了一场细雨,雨势不大,却仿佛一下子拉开了夏天的序幕。雨停之后,太阳一出来就比之前热烈不少,许杏知道火腿是真的到了时候了,便带着人去作坊,准备验收发货。
作坊里那几个去年跟着许杏腌制火腿的年轻女子早就等着了,看到许杏来了,都是一脸的期待。等到许杏仔细验过,说出那句“成了”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
“火腿这东西要想做得好,除了原料要选好之外,还要考虑腌制的环境,所以一年咱们只能做一批。”许杏指点道,“但是不要气馁,这东西若是做好了,我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江浙一带的火腿,贵得很,一根火腿一两银子都是寻常的。”
姑娘媳妇们都惊讶极了,有的人干脆发出一声惊叫。
“所以如果做得好,作坊产量又大,各位的工钱必然十分可观,一年一批也不少了。”许杏强调,“做吃食,品质一定是最要紧的。”
“夫人说得可是在理,你们平日里香肠的活不也干着?哪天都没少了工钱。”许杏是看重火腿的质量,强调这些也是为了保障品质,但是对于这些人的想法,岳娘子比许杏更了解些,便意有所指的敲打了一下,“夫人看重你们,教了这火腿的手艺,咱们可不能贪多,砸了夫人的名头!”
许杏眉头一挑,这是有事儿啊。
第103章 县令夫人
等人都散了,许杏看着岳娘子锁好了门,这才问:“方才我听您的话,这些日子作坊里出了什么事吗?”
岳娘子有些愧疚的说:“是民妇对不起夫人的信任,没管好作坊,有两个婆娘鬼迷心窍了,琢磨了调味法子,自己家去偷着也灌了香肠,赶集在外头卖,硬说是咱们作坊里出的。她们藏得结实,又专门翻一座山去赶东边的集,民妇一时竟没发现,等知道的时候她们都卖了好几个月了。民妇只好把她们撵了,这不正要跟夫人禀报呢。”
许杏倒没十分生气,这种事情在所难免,老家那边不也有人悄悄的仿制她的淀粉和粉皮什么的嘛,而且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做这独门生意。
她便道:“您不必自责,这种事情是免不了的,香肠并不复杂,总不能这生意只能我做,别人就做不得了,若有想做的,尽管去做便是。只有一样,若有人卖香肠,甚至火腿,不许冒我之名。”
跟风仿制或者自己创新都行,但是冒牌不行,这是许杏的底线。
“夫人也太大度了!”岳娘子没想到许杏就这么轻轻放过,还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了?”
“就这样吧,我看作坊里似乎人员变化也不小,若是做工的姑娘嫁了人,在夫家也做起香肠,都不要追究了,只别说是从咱们作坊里出的货就好。另外若是有人要自家买来吃,或者进了货在这十里八村的卖,您也都给个优惠价格,比咱们往外头成批出货的多两文即可。”许杏嘱咐道。
“好嘞!不瞒您说,民妇家的小闺女还真就跟民妇说过,想进点香肠在她婆家那边卖卖,民妇没敢答应,您这么吩咐了,民妇就给她捎信去。”岳娘子很高兴。
许杏点头:“您向来周全,辛苦了。”
岳娘子越发欢喜起来:“可不敢当,夫人给民妇一个月一两银子哩!这搁从前做梦都不敢想!更别说给夫人管着作坊,那可是好大的体面!”
许杏微笑,却是正色道:“这一两日就要把火腿送走了,您还得多辛苦些,给盯住了才好。”
“夫人放心!”岳娘子连忙保证。
诸事齐备,岳娘子送许杏出来,跟许杏闲话道:“夫人开了这个作坊,可是咱们村子的大恩人,家家户户都挣着钱了不说,主要是好些人家的女人日子好过多了,挨打的都少了。您看那个,村西头那家的闺女,因为就生了一个丫头,让婆家休回来了,丫头也撵了出来,原来老是寻死的,如今也精神了,娘俩挣工钱,正给丫头攒嫁妆哩。”
“这可是好事。”许杏只能这么说,这年头,女人地位低下,少挨打能活下去,已经是有进步了,若是谈什么男女平等就太不合时宜了。她想了想,又问:“头年村里教识字,你们学了吗?”
“学了的!”岳娘子一拍手,“娃娃们都学了,民妇当家的说了,既然家里有了进项,饿不死了,就都去!又不用花银子,就有先生教书,能让娃娃识几个字,那是天大的好处!民妇也去听了,觉得很好的,就叫婆娘们也去学,不过去的人就不多了。反正如今民妇也能写个自己的名儿了,也有几个小丫头认得些字。”
这个程度就算是达到了长青的预期,也算是不错了。许杏就道:“衙门里也没有银子了,大人说他只能做这么多,往后若是想学,只能靠村里自己请先生。”
岳娘子连忙点头:“也商议这事儿了。民妇当家的说,今年家家都种了些红薯,还有几户开了新水田,只要没有天灾,应该收成能多不少。等到秋天,两茬稻子收完,村里养的猪啥的都卖得差不多就张罗起来,有娃娃的人家凑凑,上镇上请个童生老爷来教着孩子们接着念。大人替咱们老百姓想得已经很周全了,祖祖辈辈的,谁听说过官府给派先生让咱识字?更别说大人还拨了银子给修路修桥盖学堂了。老人们都说,这是老天爷可怜咱们山里人,给送来了青天大老爷呢!还有夫人,是会送财的菩萨!”
这种赞美许杏不敢领,只好笑笑,就要上车。
她一脚上了车的时候,村口喧闹起来,好几个人连哭带闹的,似乎有人追打着什么人,动静不小。这种老百姓间的冲突纠纷许杏不该管,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打算继续赶路,可是一声“打死你这个拐子”还是让她顿住了脚步。
察觉到许杏的犹豫,同喜就伸手搀了她一下,扶着她退了回来,站到了地上,但是自己护在了许杏身前。
岳娘子也听见了动静,回头瞧见了就要去管,可是顾及到许杏在,她就没敢走开。
许杏知道,岳娘子作为里正的妻子,在村里也是有话语权的,特别是女人多的地方,她就可以主事,便道:“您去看看吧,我不着急走。”若是别的事,她也就走了,可是拐卖人口是她前世今生都极为痛恨的事情,她遇上了就想知道个究竟。
岳娘子迟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那边就传来了一声惨叫,她再不犹豫,赶紧转身过去了。
许杏皱着眉头观望了一会儿,发现这一群人已经停了下来。他们有老有少,大部分是上年纪的老婆子,还有几个老汉和小姑娘,乱哄哄的,说的也是本地方言,越发难懂。
岳娘子确实比较有威望,她走近了那群人,用方言大声说了几句话,那些人就安静了不少,还朝周围散了散,露出了里面围着的人。
离得有一段距离,许杏看不大清楚,跟在马车后面的张彪却看明白了,就说:“夫人,地上躺着一男一女,大约三十多岁,都被打成了重伤。”
许杏出门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长青都会让张氏兄弟中的一个跟着,反正他自己待在县衙里,也没什么危险,今天就是张彪跟着过来的。许杏知道他们这些练武的人眼力耳力都格外灵敏,并不怀疑他说的,只是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了。
同喜就说:“最好是这俩人是拐子,没有得手,让村里人打的。要是村里人为了拦拐子被打伤了,那可就太气人了。”
好在事实正如同喜盼着的那样,不一会儿岳娘子回转,跟许杏道:“是我们村有作坊的事儿传得远了,这俩人听说村里的女人都在作坊干活,就趁着男人下了田,到村里来偷孩子,好在有在街上抽水烟的老汉瞅见了,嚷嚷起来,好几家人一起把孩子拦了下来。村里人最恨这样的歹人,就打了他们一顿。”
岳娘子是里正的妻子,多少知道一点儿衙门的规矩,就有些怕许杏惩治打人的乡亲,话里话外的给他们开脱。
许杏作为一个法治社会过来的人,当然不喜欢打人什么的,可是对于人贩子,她也是深恶痛绝,因此没有追究什么,而是道:“一共就两个人吗?还有没有同伙?伤情如何?”
“不晓得有没有同伙,村里这些老汉老婆子也不懂得问话,气得慌就动了手。”岳娘子抬眼看看,“咱们修了路,出村有两条道,就是有同伙,这会子也跑了。那俩人伤得不轻,不过应该丢不了命,都是些老人,力气有限的。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民妇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主的,方才已经叫了个孩子去田里喊民妇当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