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泠肩颈缩了缩,“奴婢知道。”
高大的身影随着跳动的烛火捉摸不定,谢珏转过身,闭上眼,“出去,罚俸三个月。”
站起身连忙收拾整理了一下,云泠低声道,“是,奴婢告退。”便慌忙离开。
……
云泠回到住处,除去微肿的唇其他一切如常。更何况在昏暗的烛光下,这些看得并不清楚。
是以一路上宫女太监都没看见她唇上的异样。
回到住处让人给她打了桶洗澡水,将整个身体都泡在热水里,发胀的脑子才渐渐沉静下来。
脑海里闪过刚才在书房之事,唇瓣上似乎还留有他狠厉的力道。
其实上次他中药,他们已有肌肤之亲。因继后之事,昭会皇后因宫女之祸惨死,他从此对宫女深恶痛绝,怎么会允许自己再入后尘。是以那晚之后他最是厌恶提起此事。
今日仗杀李有福,却忽然亲她,她着实没有意料到。
但她却明白,即便他亲她,也要捂住她的眼,不容他人看清半分。那力道更是几欲让她窒息。
对一个宫女的情意让他厌恶到,恨不得杀了她。
这于他是痛疮,是耻辱。
杀李有福,便是为了警告她,那些对她这个宫女的微末情意,他会亲手毁灭掩盖不容于世。
当今太子嗜杀暴戾成性,喜怒无常,生杀只在他一念之间。若他不愉,云泠随时要丧命。
不仅如此,他敏锐又城府深不可测,几乎事事了若指掌,洞若观火,逃不过他的眼。
在他身边必须时刻小心,何其危险。
云泠后怕地大喘气,但总算王大德之事已了,如今李有福也死了,她总算得偿所愿。
沐浴完起身,桶里水已经冰凉。
第二日一早。
姚女使拿着一份宫女名录进来,云泠翻开,一眼看到上面沐瑶的名字。
宫里裁减人手自然不可能一次性放出,分批多次,以避免忽然出现什么手慌脚乱的大纰漏。
到这个月,云泠已经着手拟了三批出宫名单。
有个生了病的宫女叫沐瑶,病并不严重,只是整日咳嗽。曾看过太医,她这个病可以治但最好不要见风。宫女在外做事哪里有不见风的,是以一直拖拖拉拉的不见好,主子也厌弃她整日晦气咳嗽。
年岁已二十有三,再过两年也是要放出去的。如今身体不济也做不了什么事,云泠便把她也添在了出宫名单上。
……
太子回宫,前朝后宫震动。
所有宫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作为备受太子宠信的尚宫云泠甚至在太子回宫当夜便被传唤。
从一介低等洒扫宫女到如今统管后宫的五品女官,云泠可谓是扶摇直上,一飞冲天也不为过,足见君恩。
可不知为何,在太子传唤的当夜,大太监李有福竟直接被杖杀,而女官云泠似乎也惹怒了殿下被呵斥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且太子回宫后整整半月再也没有传唤过云尚宫。
宫内都道这云尚宫怕是失了君心,风光不久。
连姚女使几人听了,这几日都忧心忡忡起来。
趁着没人,姚女使拉住云泠,忧惶道,“姑姑,太子殿下是不是因为王大德之事降怒?这该如何是好?”
王大德之事她也有参与,自然也是怕的。
云泠不知道这流言为何会传成这样,但事实却是没错。
“你放心,不是因为王大德。王大德此人本就是继后走狗,杀了也是为殿下,殿下未曾因为此事降罪,”云泠要她安心,“所以不必担心。”
“那为何殿下半月不召?”姚女使不放心追问。
云泠无奈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确实是触怒了太子,只不过不是因为王大德罢了。
“你们只要各自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万事不要多打听。”
姚女使赶紧道,“是。”
虽然还是忧心,但不再追问,跟在云泠身后往琉璃宫去。途经御花园,一路上惠风和畅。
忽见一片深黑贵重绣金飞凤的衣袍一角,下一刻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亭后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内侍。
竟是太子。
自上次被警告后,这还是云泠第一次见到他的面,虽然是偶遇。不敢迟疑,云泠连忙上前行礼,再抬眼,却只见到一片衣角从眼前翻飞滑过。
竟是连脚步都未停下看她一眼。
姚女使担忧地看着云泠,看来太子殿下是真的对云姑姑厌弃了。
这该如何是好。
连几个宫人也在窃窃私语。
云泠站了会儿没说话重新往琉璃宫去。
御花园之事很快吹散到皇宫各个角落,尚宫云泠失了太子宠信一事传得沸沸扬扬。
这些流言于云泠来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再传下去终究是她管理不善,找了两个出头鸟敲打了一番,才渐渐有没有人敢提起。
云泠管着后宫加六局事忙得脚不沾地其实也无甚空闲去想这些,甚至心底对那日之事还心有余悸,不敢也没打算主动前去。
可能她现在出现在他面前都是罪,令他生厌。
她还是安心做自己的事好,也不想再出现在他面前惹他不快。
不用见他她心里也松快,可是她是尚宫,有些事她避无可避。
——
一场细润的春雨过后,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干枯的枝头长出了翠绿的嫩芽,露珠在其上摇摇欲坠。
在尚宫局龟缩了许久,太子没召,七公主及笄之礼在即,云泠不得不去觐见太子。
书房外。
安公公见着云泠,连忙过来小声道,“姑姑今日有何事?殿下正与萧大人和陈世子议事。”
云泠点头,“不急,我在外面先等着。”
安公公道,“姑姑怕是好等。”
这么说云泠便踌躇了起来,尚宫局还有许多事未了。
“殿下今日心情可还好?”
作为东宫的大太监,安公公虽是后来提拔的,也曾受过云泠的教导恩惠,可是他忠于的只有太子。
云姑姑也是个聪明人,心里有数平白不会为难于他。
关于太子之事安公公绝不会向别人透露,可他能爬到东宫大太监的位置,脑筋自然比别人多转了几圈。
殿下这些时日是厌怒了云尚宫,连见都不见。可毕竟殿下并未重罚她。云尚宫陪伴殿下于微末之时,情分自然是比别人多的。
未见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殿下今日头风犯了,午膳也用得不多。”多的安公公也不再说。
云泠承他的情,“多谢安公公了。”
虽得了信,可云泠还是有些忐忑。
……
书房内。
萧祁白:“臣查到那嬷嬷的远亲原本住在京郊,惯会些装神弄鬼之事,卖符水符纸为生,还会做些‘神药’,和一些药贩子有所往来,十二年前冬日却忽然慌忙离京,流落江南一带再无音讯。”
“臣查得大张旗鼓,已派人往江南一带去,约摸不久,就会引得有心人上钩。”
谢珏冷白手指撑在额边,眉间几缕皱痕,“也不过就那些人,都杀了,倒还眼不见为净。”
陈湛啧啧道,“你怕是头风犯了吧,躁怒得紧!”
这人一怒就要发疯。
老皇帝还在,可没有太子乱杀后妃的先例。
而且那都是美人啊,真是的,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比起这事,定阳王忽然上书来京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
谢珏冷哼,“孤这个皇叔可不是什么安分之人,当初被贬至苦寒之地怨恨已久,老东西病重的消息传出京城,他恐怕早就蠢蠢欲动。”
萧祁白:“狼子野心,殿下不可不防。”
骨节修长的手指在案面随意敲着。
片刻后,
“传孤旨意,半月后,北林苑,春蒐围猎。”
在皇宫,他这个皇叔怕是不好动作呢。
萧祁白和陈湛告退从书房出来时已过去了一个时辰。
云泠站在外面还是有些踌躇,如果可以她万万不想再出现在他面前触他霉头。
过了一会儿,安公公从书房走出来,“殿下请您进去。”
云泠回过神笑了下,端着那碟亲手做的杏仁酥走进了书房。
她会做的不多,虽然有段时间苦练过厨艺,但可能她在这事情上实在没有天分,也就简单的糕点还算拿得出手。
太子的书房轻易不许人进,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青白的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半开的窗棂漏进一点月色,如纱似水,朦胧不清。
连书房内都蒙上一层幽幽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