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曾夸她,这双手巧的可以去做绣娘了。便是自个儿在外,没准也能挣口粮吃。
这些布匹看起来光滑细腻,银丝勾织,又是大老远从苏州而来。窦姀身边就还有些弟弟从苏州带回的绫罗和丝线。
她知这些布料极磨功夫,均是重金之物。即便是富裕家中,却也难求。
本只是一碗粥的事,大娘子却馈赠这么多。
窦姀一时犯了难,看向昌叔犹豫道:“这......大娘子厚待,姀不敢收。”
昌叔只摆摆手,“姀姑娘,这没什么的,大娘子也是有事相求。您也知道,二爷这些日子胃口不好,你送去的他恰巧爱吃。大娘子听闻后,便想劳烦您每日多做碗粥送去......自然了,也不是要姀姑娘亲自动手,您若累着,便让庖人们去做,有粥就行了!”
有粥就行了?
窦姀忍不住笑了声,“他胃口倒是刁钻。”
......
窦姀本以为,弟弟只是这两日口味清淡。这样清甜却没味道的粥,应该多吃两日就腻了。
可是粥从送的那日开始,一连过去许久,都没有人叫她停手过。
这莲心粥一送,接连已送至年关。
除夕这日,府上各处开始洒扫,贴窗花,钉桃符,张灯结彩的。
许多家都有送礼的人登门。这些人家中,数魏家送的礼最多,除了螃蟹蛤蜊、鲫鱼海虾,还有些瓜果蜜饯,精致糕点的。
因为这魏氏不单是给主君、大娘子和清圆院送的,更是给窦家每院儿都备了份。就连窦姀收到时,也十分意外。
那是个檀木制成的食盒,雕了天华锦纹,古朴又雅致,甚至连盖面都刻了各个院的名字。
魏家竟连这些都打听到,可见准备得极其充分了。
收到魏家送的一盒糕点时,春莺倒是好奇笑说:“魏氏真是有心,上回登门他们就已赔过礼了。没想到魏郎君这礼赔的,还能赔到年关!不知明年年关可还有这样的礼?”
窦姀淡笑无言,打开了食盒,只见是一块块奶白的方糕,整整齐齐摆着。那糕面竟刻了梅花鹿纹。
而最中心的那块,除了纹外,面皮还多刻了一“心”字。
牛乳香扑鼻而来,窦姀馋了,挑起中心那块便想尝尝。
没想到刚掰开一点,她眼尖,忽然瞧见方糕里似乎夹了纸条!
纸条......定不会是糕点娘子不小心包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这一刻窦姀很紧张,心跳得飞快。
她的余光不经意瞥向春莺,并未见春莺神色有何不对,又安了心。
好在只掰开一条缝,窦姀立马又合回,重掰了另一小块尝。
“嗯......奶香倒是足,味道甚好呢。”窦姀这一叹是真心的,又从中拿起两块,“我这些便够了,你也来尝尝,记得带去跟苗氏与芝兰分了。”
春莺一欣喜,连说了好几句好姑娘,已经抱起食盒飞走了。
没有人后,窦姀悄悄拐进里屋,把门窗都掩实了,才将纸条从奶糕中抽出,仔细一看。
第17章 醉酒
窦姀摊开了纸条,只见字迹浓墨,萧散有劲,上面写道:
问卿安否
我多一心是为悠也
故经有其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窦姀看了新奇,倒还真在手心比划出魏攸的名,又在底下添一心。
她脸飞红,只觉得一时燥热,匆匆把东西收起来,便去屋外吹风散热。
屋檐树梢的雪还未化,天甚是寒凉,春莺与芝兰却在聊得热火朝天。苗婆子不屑凑近丫头堆里,便独自坐石桌旁剪红纸。偶尔听见忍不住了,也会说上两句。
窦姀一出来,苗巧凤率先看见。
边剪纸,边笑着搭话:“过两日就是姑娘的生辰了!这日子恰巧赶在大年初二,姑娘可有想吃的,说出来老奴好早早备下!”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从前都是姨娘陪自己过生辰,可惜今年却......窦姀感叹,“还跟从前一样,汤饼,长寿面就好了。”
春莺听罢,便在一边打趣笑道:“过完年咱们姑娘可就十六了,是不是也要开始忙活亲事?就像湘姑娘和筝姑娘那样!”
若是以前,自然能和那个姐姐一样。
可是如今窦四姑娘已经死了,她是“表姑娘”,甚至连娘家人都冒不出,想结亲可谓艰难。
窦姀念罢,心中苦笑。
苗婆子显然看出什么,瞪春莺一眼,笑骂:“就你这丫头天天惦念这些,姑娘还没急,你倒先急起来。这亲事哪有那么容易相看呀,筝姑娘还大咱姑娘两岁,现在都没个着落。可惜了魏氏还算挺好的人家,魏大郎君又如此厚道。”
挺好的人家......
窦姀想起魏攸讲过的故事,名义上他虽是魏家的嫡长子,可却不是他爹的亲儿子,他爹也不善待他。那么嫁过去的人,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但魏攸又能拿捏得了他爹,说退就退。这件事上,窦姀很难判定。
大年过去,转眼到了生辰。
因着过年的缘故,这几天府里哪哪都很热闹。就连平日药房狗眼看人低的婆子,沾着喜气,说话都变客气了,每日笑脸迎人。
清早窦姀收到云湘送来的糕点,大娘子送的一匣子珠钗。意料之外的,就是主君和云筝两人,他们竟也送了东西来——云筝送了几盏琉璃灯,主君送的则是名家字画。
收到这些礼时,她很是高兴,同时却还在期待一人——不知他会不会记得。
窦姀已经很久没见过弟弟了。
这几天她虽送着粥,窦平宴却从未让人回过一句,她不清楚窦平宴是不是还在生气。
往常每一年的生辰,都有弟弟送来的礼。若是今年还照常的话,她就可以告诉自己,弟弟确实没有生气,他只是忙功课而已。
可是窦姀隐隐期待了一整天,也没等到他的人来,甚至连一句慰问的话都没有。
晚上窦姀吃了长寿面,准备早早入睡。
现在虽然刚入夜,连戌正都没到。可她今日有点兴致缺缺,也没心思做旁的事了。或许睡一觉,不再去想,又是新的一日开始。
窦姀刚熄了一半的烛盏,忽然有人来敲门。
以为是春莺或芝兰,一打开门,却见窦平宴提着两坛酒站在风雪中。
窦姀高兴的愣住了。
他的斗篷被风吹得呼呼响,两人站了好一会儿也没动静。窦平宴终于忍不住了:“阿姐,不让我进去吗?”
窦姀方醒,朝他笑了笑,拉着弟弟的手臂进屋。
屋子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烛盏,半明半暗,窦平宴放下酒坛,扫了一圈问道:“今日过生辰,阿姐这么早睡吗?”
窦姀垂下头,终于委屈道:“嗯,我以为你忘了......”
他胸口突然一震,徐徐拉起她的手,好像块珍玉似的轻轻摸。
两人站在方桌边,离得极近,他的声音就这样呼在面前:“......我忘了你竟如此难过么?”
窦姀终于抬头,破颜一笑:“自然了,你是我弟弟!存心与我生分我能不难过吗?”
这话说完他就不吭声了。
窦平宴转头去解桌上的酒,一边解一边说:“我想送你的生辰礼还在路上,今日赶不来,只能先以酒贺阿姐的生辰了。”
窦姀瞧这其中一坛似是眼熟。
果然木塞一开,就闻到一股槐花香。她惊讶一笑:“这不我埋在假山后没取出来的那坛吗?你竟要用我的酒贺我生辰,出去问问,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怎么不行?”窦平宴反而振振有理:“这酒反正都是阿姐要送我的,那便是我的,上回没去挖,我只不过今日顺便挖出。况且,我还多带了一坛来。今日父亲与母亲赶庙会去了,还回不来。既然过生辰,我便陪阿姐喝个痛快。”
他一打开,这坛酒却比槐花酒醇香浓烈多了。
两人在炕上相对而坐。
一人添了一盏,一盏又接一盏的喝。好在槐花只是甜米酒,也不浓郁。
窦姀心里藏着太多想问的话,喝到一半时,才终于开了口:“他们都说这些时日你在闭门温书,连门都不愿出,可我却分明觉得不是。你是不愿见我,对不对?”
窦平宴闻言垂眼,默然不语。
“我不知你为何突然这样了,为了安心,便一直告诉自己你只是苦读而已。难道还是因为上回的玩笑,你在生我气吗?”
“不,不是。”这句他倒极快地回应,“我没有生你的气。”
那就是不愿见她了。
窦姀不懂有什么因果,看他还要一盏接着一盏喝,忽然握住他的手拦下。窦平宴望向她,瞳孔中明显一颤,竟不甚将酒液洒出去些。
她也不在乎手背的酒,而是问道:“这是为何呢?”
弟弟不肯说,只是将手从她手心抽了出来。
手心空了,窦姀心也跟着一凉。
正要慢吞吞收回手,手腕倏尔又被他拉住。
只见他从袖中抽出一块帕子,细细擦掉她手上的酒液。擦尽了,也没丢,反而把帕子收了回去。
窦平宴垂着眼说:“有一事我钻了牛角尖,怎么也没想明白,前段时日只是走火入魔罢了。阿姐别担心,如今我已经好了,怎么可能不见你呢。”
有他这一句话,窦姀可算放了心。至于是什么事,好像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她给弟弟继续满上酒,两人痛痛快快喝着,又说了一些旁的话。喝光了一坛,还有另一坛新的,窦平宴也直接倒上。
这一坛他带来的酒也不知怎么酿的,竟格外浓醇。
窦姀没吃几盏,头已经有些昏沉,总觉得好难抬起,还得支一边手撑着。
两人说到小时候捉的一只蟋蟀。
那时候窦平宴觉得新奇,便将它养在笼子里。后来有一日,竟发现那蟋蟀死了,至今他都不知那蟋蟀怎么死的。
窦姀抬起头,眼眸透亮而沉醉。
她扶着案桌起身,头却还是晕,摇摇晃晃走到他面前。就这样呆呆望向他,不知怎么软软一笑:“你不知道了吧!其实是我......”
窦平宴正等着听她说完,可她却不笑了,好似委屈状呜咽道:“我想逗它,就放它出来......可是不小心把它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