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一道影在执玉园外立了许久。
直到园中二人离去,洛久珹终于自园外的石拱侧走出。
直立太久又无动作,他的双腿有些发僵,额头本以药压下的热卷土重来。
母亲关切洛久瑶,洛久瑶离开棠西阁后,她斥责他过往作为,又嘱咐他收收冲动的性子,不要总是同洛久瑶置气。
洛久珹听在耳中,心里却不知为何,想起洛久瑶匆匆逃离时的模样。
无措,灰败,好似倏然间褪了颜色。
他赶去延箐宫不见洛久瑶,又去御医馆借着拿药的机会寻了一番,依旧不见她的踪影。
遍寻宫中不得,他最终想起过去洛久瑶与他吵架受委屈,曾跑回她与许美人居住的小阁。
他一路寻到那间小院,可在那里,他不止见到她的身影。
他见她披着那位沈御史的外袍——白日她与他争执负气,也曾到沈林的马车中与他同行一路。
他见他们一同自小院走出,衣袖迎风,她将沈林的衣袖紧紧攥在手心里。
鬼使神差地,洛久珹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跟来了执玉园。
园中只一棵树作挡,多出的身影惹眼,他便在园外停了脚步。
直到两道身影消失不见,洛久珹驻足在外,只觉过了很久很久。
自棠西宫离开,寻找洛久瑶的一路上,他其实想好了许多话语。
他在腹中斟酌了许多词句,翻来覆去,想要在见到洛久瑶的时候说给她,希冀着她能以此得到一丝宽慰。
可眼下看来,似乎都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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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吹了冷风的缘故,一连三日,洛久瑶的病况反反复复,总是在夜里烧得滚烫。
很巧的是,远在宣明宫的洛久珹也是如此。
洛久瑶置若罔闻,并不放在心上。
三日间,青棠总是留在殿外煮粥熬药,桃夭只好包揽了端药递水的近身活计。
春祭斋戒结束,正午过后銮驾回宫,宫中众人依规矩要前往迎侯。
时值正午,洛久瑶用了膳,正整理衣装,却听殿外通报。
正殿里,惯来跟在洛久珹身边的小宫侍神色匆匆。
自棠西宫那夜后,洛久瑶再没有见过洛久珹,此时不由得皱眉。
小宫侍气喘吁吁:“殿下,七殿下请您到宣明宫。”
洛久瑶还未来得及再问,便见一道影自殿门走入。
“洛久瑶。”
洛久珹的眉头皱得比她还要紧些,“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编发穿衣?”
洛久瑶不明所以。
“你的消息不是很活络吗?还是说这几日把脑子病傻了……”
洛久珹的嘴里一如往常吐不出什么好话,抬手想要碰一碰眼前人的额头,却被避开了。
“好心喂狗。”
他面色冷了冷,强忍着把难听的话咽下去,对宫侍道,“你说。”
宫侍便上前禀道:“九殿下,今晨行宫传来消息,圣上起驾回宫,秦世子带伤前往相迎。”
“当日秦王世子救驾有功,圣上曾许诺答允他一桩力所能及之事。”
“他向圣上提及……向圣上……求娶殿下。”
第48章
洛久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她立在原处, 身形也没有动,曲起的指节却青白。
没有恼怒,没有慌乱, 她只是觉得……荒唐。
荒唐至极。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与秦征扯上什么关系。
更何况是以这样的方式。
见洛久瑶久久不语,宫侍又道:“圣上尚且没有给秦世子答复,只道殿下同太后娘娘亲近, 他需得问问太后娘娘的意思。”
洛久瑶感到可笑。
婚旨是秦征所求,要听一听太后的意思,最终由洛淮定下。
明明她才是身处其中的人,却没有人会问询她。
洛久瑶回过神来,唇角竟噙着笑:“多谢皇兄来告知我。”
本预想到的失落与惊慌并没有出现,见她笑,洛久珹反倒心下不安:“就这样?”
洛久瑶不解:“那我该做什么?哭天抢地捶胸顿足,到御书房外长跪不起么?”
洛久珹一时气结:“你既愿意便随你,我懒得管。”
洛久瑶这才缓缓道:“眼下我的确有一件事想兄长相助。”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见洛久珹的眼睛亮了一瞬。
洛久珹扭过头不看她, 态度冷硬:“求我。”
洛久瑶知,这是他愿意答应的意思了。
她坦然道:“求你。”
“敷衍。”
洛久珹轻嗤一声, “什么事?若是让父皇拒绝他的请求一类的, 你尽可做梦去吧。”
“你过往最会在宫中操纵谣言。”
洛久瑶瞧他一眼,“将此事宣扬出去, 就说秦世子已为太后娘娘备好了一份厚礼,只等太后娘娘同意我与秦家联姻了。”
又平白被揭了短, 洛久珹皱眉:“你这样为秦征造逼迫之势, 是想赌皇祖母不会同意此事?可她万一不如你所想,很乐意与秦家联姻呢?”
“那也好, 父皇不满皇祖母家族的势力已久,西境不会在乎一个没落的何家,此番父皇盘算的不过是皇室与秦家的姻亲”
洛久瑶道:“若此事真的成了,我从此不由她掌控,父皇只会更快想法子,在结亲之前打压得何家再直不起身来。”
洛久珹不解:“皇祖母将你从……将你带回宫,你却这样做?”
洛久瑶没有过多解释:“这件事无关乎我怎么想,该发生的,我们谁都没办法阻止。”
洛久珹仍迟疑:“你且想好,若是真逼迫促成了婚事,那秦征性子极差,先前又是同贺家订过亲的,更别说你……又不喜欢他……”
洛久瑶怔了怔:“什么?”
洛久珹却转身:“没什么,我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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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谣言纷飞,如洛久瑶所想,銮驾回宫的第三日,太后身边的赵姑姑到御书房求见。
傍晚,洛淮前往寿安宫。
那之后,洛淮与太后都没有召她前去,洛久瑶便能猜到,他们的交谈并不愉快。
连通报也无,两日后,圣上答允秦世子求娶九公主的消息不胫而走,纷纷扬扬。
流言难止,但圣旨未下,洛久瑶身陷流言中,每日照例抄写经文亲自送去寿安宫,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只是太后似想同她划清界限,始终闭门不见。
洛久瑶只好捧着经文等待,最终总是刘姑姑收走经文,遣她离开。
直到又几日后,二月二十四,洛久瑶如常去寿安宫送经文。
她捧着经文自延箐宫走出,抬眼见到殿外立着两道影子。
是唐折衣与洛璇,他们在等她。
见到洛久瑶,洛璇显然十分开心,幼雀一样张着手臂迎她。
“皇姑姑!”
说来自花朝祭春后,洛久瑶的风寒始终未痊愈,的确有一阵子未到东宫去见太子妃与洛璇了。
她手捧着经文避了避迎来的孩童,看向唐折衣:“你来了?有话要与我说?”
“这个风口浪尖上你去表忠心,太后娘娘只会愈发避着你,怎可能见你?”
唐折衣走近,径直取走经文,“有话说,要说一会儿呢,请我到殿内坐坐吧?”
见她俨然将延箐宫也当做东宫,洛久瑶无奈看一眼绕在身畔的洛璇,随她走进去。
侧殿里煮了水,方才郑重捧在手里的经文被随意放在软垫上,洛璇已由桃夭带着去吃糕点,殿内只洛久瑶与唐折衣二人。
二人对坐,分明只有几面的相处,却好似已经很熟悉了。
洛久瑶信手取了只茶罐,看清楚又放回去,转去拿另一只。
却不料唐折衣开口,毫不见外道:“别换了,溪山雪芽珍贵难得,你就那么吝啬请我喝一壶?”
她故意揶揄,洛久瑶拿回瓷罐,将茶叶投入壶中。
水很快煮开,热温蒸腾,唐折衣的声音隔着一层雾气传来:“殿下是聪明人,不如猜猜我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
洛久瑶温着杯盏,边道:“你的消息惯来灵通,也听说了宫里近几日的传言?”
唐折衣点头:“你有什么话想让我带出宫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