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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婆子的话说的郑母心里一阵拧巴,谁不知道那钱家那边因为田地的事儿都恨透了钱婆子三口,且不说有没有人真跟她要好,就是真有那样的族亲,也没得会为了钱婆子去得罪钱家族里那群血亲!不过是不想借钱,凭的还编出这么一套话来。
    郑母也没说旁的,直说急着再去问人借钱,连桌上那几两银子也没拿着,自己就出了门,郑天洪也不好说别的跟着也走了,还是秀莲装着客气谢过了钱婆子,拿了桌上的钱回去。
    待他们走后,钱婆子哼的冷笑了一声,道:“我说怎么这么好心,又是帮咱们买房买地,又是帮着种粮食,敢情是看上了我手里的这点棺材本儿,变得法的让我往外拿呢!”
    芳姐儿趁郑家一众走了才从厨房拿了炭火头点上,钱婆子见了说道:“得亏了你老娘我当初会看,就知道天旺这小子是个没福的,若是当初遂了你的意思,看你现在跟着个瘸子往后日子可怎么过!”
    芳姐儿想反驳两声,见钱婆子瞪她,又低下头不敢出声,钱婆子边烤着火,闷头想了想,又道:“我看这宋家的也是个不靠谱的,家里是有座金山银山怎么的,巴巴的把家底都拿了借给人家,也不想想人家还不还得上,真是个不会过日子的!”
    芳姐儿听她娘这么说,以为答应自己的事又要反悔,急着辩驳:“人家那是有情义,你还想着我找一个抠门的不成,哪天要是全哥儿出了点事儿,我回头拿不出钱来救命,你就满意了!”
    钱婆子气得嘶的一声,伸手在芳姐儿背上捶了两拳,连声道:“呸呸呸!你个破嘴儿,没得咒你自己亲弟弟,要不是你个人不知羞耻做出那种事儿,早进了严家享清福了,俺们也不至于现在住那么个破地儿受罪!”
    芳姐儿听了闷闷地哭起来,转身跑进了屋里咣的一声关上门。
    气得钱婆子在屋里捶着桌子,念叨着生了个赔钱货,好一通骂骂咧咧。
    ☆、第26章 先斩后奏
    且说郑家一众回了家,看着桌上的银钱愁眉苦脸,如今实在想不出还能什么法子借来钱救命,郑母想了很久,才道:“老大,明个儿去问问有谁家要买地不,且先卖上两亩好地救急吧。”
    郑天洪听了一惊,急道:“娘,这地可是不能卖的啊,咱家那几亩好田都是能出粮食的,就指着它们卖了钱来年好还人家的债,如今卖了地,咱们还咋还人家钱!”
    郑母怎会不知这其中的厉害,左右万分为难,半张着嘴,迟迟说不出话来。
    秀莲道:“是啊,娘,不到最后一步,咱们可不能卖地,不如先把家里那只猪卖了吧,这日子听说猪肉涨了不少钱,余下的咱们再想想办法!”
    刘氏也点头,道:“明个儿我回去再管我娘借点……”
    郑母连声阻道:“你快别去了!上回你娘背着你那嫂子给了你钱,这趟回去还不得怎么挨她的话,若是伤着了我的孙子,那可是多少钱也换不回来了哟!”
    璧容琢磨着手上的活也完了,便道:“娘,我手底下的活正好也绣完了,明个儿让大哥跟我去趟镇里,我看着能不能再接个大件的,先和年掌柜支个定钱吧。”
    郑母无奈地应着,心道也只能如此。又想着郑天旺这几日里一直住在医馆,虽由着工队掏了些医药钱,让镇上黄大夫先开着汤药喝着,可到底还是不放心,也想着叫郑天洪去看看情况。
    晚上,天业放了学回来,一家人正吃着晚饭,天业忽放下筷子,对郑母道:“娘,我想了,以后不去学堂了,我现在也会写几个字,赶明儿上镇上看看哪个铺子招学徒,学门手艺还能赚钱。”
    话一说完,就听得郑母咣当一声把碗砸在地上,怒气冲天地大声吼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家里花了这么些钱叫你读书,怎么就读出了这么个没囊没气的东西来!”
    大伙见郑母气得脸面泛红,生怕气出病来,赶紧拿话劝着她,又带了天业去一边坐下,秀莲斥责道:“你这么个小孩子,能赚得了多少钱,竟说胡话呢不是!”
    天业不服气,又道:“我能写好些字呢,可以给掌柜当个帮手的!”
    郑母听了眼瞅着就要过来打他,璧容赶紧把他拽回了屋里,坐在炕下,耐着性子跟他说:“业哥儿,你的意思姐姐明白,你是怕家里供你读书又是负担,不过你说这话可是伤了娘的心了。咱们一家子如今把希望全寄在你身上了,就等着你考个功名回来,你自己当初不也说过,不想看着子孙后代一辈子都是在地里刨食的,如今若是辍了学,前面付出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天业听了趴在璧容怀里呜呜地大哭了起来,哭的璧容心里揪揪着生疼,她不禁心里有了打算,觉得人不能无心,自己也是时候报答这一家子了。
    翌日一早,璧容跟着郑天洪去了镇里,这几日都让宋金武来回跑,今日便不好意思再叫他,只借了牛车自己赶。
    因着顺路两人先去了镇上黄家医馆。进去的时候,郑天旺正躺在炕上发着呆,人清瘦了一圈,眼窝深深陷进去,和几日前那个抖擞能干的人相比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见两人进来吃了一惊,没气力地想坐起来,却似是仍不习惯双腿借不着力,颓废地又倒了下去。
    郑天洪见了忙的去扶他,嘴上斥责着:“你快别瞎动换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郑天旺自嘲道:“呵呵,还没适应自己成了个瘸子呢。”
    郑天洪气得手上不顾了力道,三下两下就把他摁在床上,道:“又说什么胡话呢,家里已经凑够了钱,这几日就带你去县里,你快好生养着,省的路上吃不消!”
    郑天旺听了,又要挣扎着起来,好在被郑天洪摁着,只能急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治了!娘如今这么大的岁数,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子,何况招娣娘明年生娃也得要钱,都花在我身上,家里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再说治了也不见得就能好!”
    郑天洪看弟弟这般丧气的劲,心里越法来气,沉声道:“你自己也说了,弟妹肚子里还有着孩子,你要是不好起来,以后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啊!还是你要让你媳妇出去赚钱!”
    郑天旺顿时哑然无语。
    这时,黄大夫看完了诊进来,跟几人客套了两句,听得璧容问了郑天旺的状况,抚了抚胡子,慢慢道:“这人始生,先成精,骨为干,脉为营,筋为刚,肉为墙,这伤了大筋,又加上骨头摔得狠,血不荣筋,筋不束骨,就是勉强养好了骨头,紧着大筋,右腿就不能伸直,也用不上力。故而我才荐你们去县里看看,那有个专治跌打损伤的陈大夫,医术不错,若是能把筋养好了,自然就不会落下什么后症。”
    大夫这一通解释,郑天洪是一句也没听懂,只知道去县里就能把病治好,于是早前就这般依话回去学了舌,但璧容听着只觉这腿上不是光喝药就能治好的,主要是得靠好好养,而则养筋骨,就少不了一通食补,恐怕花钱的地方还在后面了。
    从医馆出来,径直去了沈记布庄,年掌柜倒是惊讶她会这么早来,乐呵呵地验了货品,把剩下的八成工钱照旧付清。
    璧容跟郑天洪道自己去侧厅跟掌柜的去看看花样子,让他在这里门口等着,郑天洪依着答应,璧容跟年掌柜打了个眼色,去了侧厅说话。
    璧容简单地把郑天旺的事情说了个大概,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上回我来的时候听掌柜的说这会儿人手不够,您也知道我家里是不愿意让我出来抛头露面的,可眼下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故而才背了我大哥,跟您商量这事儿。”
    年掌柜听了便明白了璧容话里的意思,客气地道:“姑娘可是想过来帮忙?”
    璧容点点头,道:“我听掌柜的总说铺子里的绣娘不够,不知道可愿意雇些长期的绣工?”
    年掌柜听了自是很高兴,连连道:“姑娘若愿意那自是甚好,姑娘的绣活就是拿去在县里也是没人比得上的,你且放心,银钱方面自是不会与普通绣工一般的,临着年关这两月每月五两银钱,其余淡季,每月四两银钱,当然你自己平时若是想再在做些别的,银钱另算,你看如何?”
    璧容略微算了算,觉的年掌柜提的待遇颇为宽厚,主要是听得可另接他活,更为满意,便道:“那我就多谢年掌柜了,不过,我道有个难言之情,不知您能否答应?”
    年掌柜乐呵地道了句:“姑娘尽管说。”
    “我家里现在急着等钱去治病,我想和年掌柜预支五十两银子,当然,我愿意和贵店签上两年契约,不知您意下如何?”
    年掌柜犹豫了一下,问了句:“姑娘如今年岁不小了吧,这若是欠了两年的约,这婚事岂不是耽误了。”
    璧容闻言苦笑了一声,道:“如今也没了他发法,命若让你这么走,谁还能逆天抗命不成。”
    年掌柜点了点头,实言道:“这事情我做不了主,且等我进去问问主家的意思,姑娘先坐下喝杯茶罢。”
    璧容应了,年掌柜招来伙计斟了茶,又嘱咐了几句,方匆匆走进后院内宅。
    璧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签了两年的契约,拿着红布包好的沉甸甸的五个银元宝,踏出沈记门槛的一刻,一切忧思俱皆改变,恍如隔世。
    “咋样,东西卖了,给了多少钱?”郑天洪在门口看见璧容出来,忙上前问道。
    “还是以往那样,一两来多。不过……”璧容正待把这事说出口,心里却突然犹豫,想着索性还是回去再说,来个先斩后奏。
    于是,便生生把话咽了回了去,将银子包裹塞进笸箩里,紧紧抱着,跟郑天洪道:“咱们赶紧回去吧,娘在家等着咱吃饭呢。”
    郑天洪哎了一声,二话不说,麻利地从树上解下栓牛的绳子,驾好牛车,待璧容坐稳,嘴里“得”的喊了一声,老黄牛颠颠地走了起来。
    一进家门,郑母便喊着秀莲准备开饭,一盆苞米面卷子,一锅萝卜疙瘩汤,几根番薯。家里准备把过冬的细面卖一半,故而这些日子只能以粗粮果腹,一顿饭吃的鸦雀无声,只剩下粗面干粮咀嚼、吞咽的声音。
    璧容撂下碗,并没有如往日一般与秀莲去收拾桌子,而是回了屋拿出那沉甸甸的红布包放在桌上,慢慢打开。
    五个雪花花的元宝并排摊在桌子上,闪着银色的刺眼光泽,郑母两眼呆滞地凝视着桌子,颤抖地伸出手去拿起,却也一个激灵缩了回来,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璧容强自镇定了一下,柔声道:“我跟沈记布庄的掌柜签了两年的契,这是跟掌柜暂支的。”
    郑母惊讶地站来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红布包,严实地包裹好,递给郑天洪,道:“赶紧的,给人家还回去,咱们不要,那什么劳什子的契也给它毁了,告诉人家咱们不卖闺女!快点着……”
    郑天洪被郑母强塞进怀里,一时间进退两难,手上这沉重的分量意味的何止是老二的治病钱,也是一家子以后生活的希望,老三的书可以继续读,家里的粮食牲畜可以不去卖,邻里亲戚的银钱也可一并还了,家家户户都过上一个安稳的年……
    可,容姐儿……想到此,郑天洪抱着银子的双手竟有了一丝颤抖,因为那一瞬的自私与羞愧。
    “哎,我这就去。”郑天洪挺了挺胸膛,硬着气道。
    璧容一听急了,赶紧拽住他,道:“我就知道这样头前儿出来的时候才没跟你说!”
    说完,又转身对郑母解释:“娘,这契子已经签了,就是反悔找人家去,也不顶用了。”
    郑母一听,更是急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自己就拿了注意,还认不认我这个老婆子了。”说罢,眼泪断了线地往眼眶外面滚,倒是吓坏了璧容。
    璧容听了心里也着实酸涩,哽咽道:“娘,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我不管去了哪,也是你闺女,咱们虽不连着血脉,却自注了那比血还浓的亲情,娘这般说可是再骂我不孝不是。”
    秀莲叹了叹,道:“姐儿,俺们知道你是为了咱这个家,可……”
    “嫂子,真要把家都卖个干净不成,业哥儿以后念书考学,哪个离的了银钱,家里有多少粮食能这般接二连三地卖!”
    璧容的一番话说的秀莲哑口无言,神色黯淡地低下了头。
    璧容此刻委实后悔刚才的冲动,又故作羞涩地缓声道:“再说,我如今年岁不小了,也是想着趁着这会子好好给自己存些嫁妆,日后也好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郑母哎的叹了口气,悲戚道:“我的儿啊,你这是要让我内疚一辈子哇!”
    说罢揽过璧容,母女二人对面相拥,嘤嘤地哭了起来。
    晚间,郑母并秀莲刘氏二人细致地帮着收拾了平日穿的几件衣服、鞋子,刘氏还特意给她带了一支珠钗纽花银质簪子,心道本就是她老娘塞给她去卖了钱给天旺治病的,如今且给了容姐儿戴着,也免叫外面拿作坊里的媳妇婆子们小瞧了去。
    璧容连声推却不得,才勉强塞进匣子里。
    临别前夜,躺在温暖的火炕上,闻着那怪异的泥土味道,却是心生眷恋,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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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年掌柜仔细盘点了账目,拿去后院竹园,见了沈君佑,恭声道:“二爷,账目对清了,这半月总共盈利四百八十三两四钱七分,这里是纹银四百三十两总,那五十两午前支给了郑家姐儿,余下的三两多碎银我私下做主让于妈明日备桌席,给郑家姐儿迎个面儿。哦,前个儿接的太原那匹订单,账算在了县里的铺子上。”
    沈君佑点点头,盖上银匣子叫年掌柜放进了柜子里,待年掌柜刚要离开,突又问道:“她明日何时来?”
    年掌柜楞了一愣,不明所以。
    沈君佑本欲再说,却又自感莫名其妙,微微笑道:“无事,年叔先回去吧。”
    ☆、第27章 沈记作坊
    从沈记铺子内堂进去,推开那扇深红色的大门,便进了这铺子后面的内院,院子不大,搭了个高高的藤蔓架子,围在四边有几棵枯了枝子的合欢树。左右两侧是古朴的抄手回廊,沿着左边游廊走到头,隐约能听到一阵阵织布机的哒哒声。
    璧容跟在年掌柜身后跨过垂花门进去,只见得里面小厮、婆子抱着东西来回走动,正忙得不可开交。
    早有一个体态偏胖的中年男人匆匆迎上来,对着年掌故点头哈腰地道:“掌柜的咋跑后头来了,有事差人来吩咐我一声便是,哪里用得着亲自过来。”
    年掌柜暗自斜了他一眼,侧过头向璧容介绍:“这是薛管事,以后作坊里的事宜你与他说便是。”
    璧容微点了下头施了礼,道了句:“薛管事。”
    年掌柜对着面前躬身弯腰的薛管事沉声道:“这是铺子新请来的绣娘,姓庄,你。”
    薛管事听了微微一惊,心道:这小姑娘能得掌柜如此重视,定不是那普通的绣娘,搞不好是掌柜的哪家表亲,我不可轻易与她为难,且好生照看两天,看看手艺再说。
    想到此,薛管事立正了身子,清了下嗓子大声喊道:“大伙都把手里活先停了啊,听我交代个事儿!这是咱们铺子特地请来的新绣娘,庄家姑娘,大家都仔细认清楚了,庄家姐儿初来乍到,以后凡事大家都要帮把手,若是让我知道了有人仗着资历暗自使坏,可别怪我提前没说!都听见了吗!”
    待大伙都齐声应和,薛管事才满意的转过身,又恢复一脸笑眯眯的谄媚模样,对年掌柜道:“您看可有不妥?”
    年掌柜点了点头,又道:“你且领她熟悉下作坊里的情况吧,再带去绣房,把头前儿县里送来的那两单年货分给她吧。”
    薛管事闻言抬头问道:“可是那批桌屏?”
    见年掌柜点头,薛管事心中不禁又起了一阵盘算,嘴上连连说道:“您尽管放心。”
    待年掌柜走后,薛管事先带着璧容在作坊里四处认了路。作坊左面几间大屋是织布的地方,约么有十来人,都是些岁数不小的妇人婆子。
    从后面角门进去是染坊,院子里立着四五排高高的晒布架子,下面摆着几口的染缸,颜色均以蓝青为主。染坊里大体上都是几个染布师傅分门独立,染自己的颜色,薛管事特别指了下左边墙头一位四十来岁姓孙的精瘦男子,暗自说道此人是铺子花大价钱从别的县请过来的,能染出一种澄亮的秋水碧蓝,但此人心高气傲,孤僻寡合,名声不甚好。
    趁着各处闲逛的功夫,薛管事话里话外向璧容问了几句,诸如可是镇上的人?打那个村来云云。待听得璧容说自己是西坪村的郑家的远房亲戚,出来赚点家计,薛管事这才停了话,心中纳闷既是一普通农家闺女,又不是远方宗亲,怎会得掌柜的如此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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