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凡是被我养歪了的。”
姜姒淡淡应了一句,又垂首下去,捡了一支素净的钗在手里,谢方知走过来,为她插发髻里。
姜姒清瘦了不少,可兴许是为着谢方知那一日的话,两个人倒是前所未有地融洽了起来。
两个人都是石头,婚后的日子总要渐渐磨,她如今知道谢方知对自己的心,谢方知也知道她对自己并非无心,这样也就够了。
男子多远钗环脂粉之事,谢方知却亲自给她描眉画眼,动作轻细。
姜姒便笑:“真不怕御史一本子参了你,回头叫你丢官。”
“谁敢参我?”
谢方知一勾唇,眼底浮出的那几分是不屑,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妄。
这一瞬间,姜姒忽然嗅出了几许不寻常的意味。
她抬眼看了谢方知很久,谢方知手指搭在她脸颊边,斟酌片刻,还是问她:“想报仇吗?”
或者,想要一种更安稳的日子吗?
人若不站在别人的头上,那就要被别人踩在脚底下。
这世道实则很现实,谢方知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与姜姒一起厮守终身的,可是摆在面前的事情太多。而他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他未必没有动过那样的心思。与其委曲求全,苟活一世,为什么不背负骂名,活得恣意一点呢?
两个人在雕窗妆镜前面对视,然后谢方知朝着她伸出手来,看了看外面沉沉暮色,道:“走吧。”
该进宫了。
姜姒是带着萧化凡进去的,其实萧化凡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也是个很有野心的孩子,一点也不像是小孩子,姜姒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但是她不问。她有自己的秘密,萧化凡也有自己的秘密。而天生冷血的人,本身不会有任何人与他结仇。
利益,应当永远放在感情前面。
萧化凡脸上带着笑,与姜姒一道进宫,随同诸位命妇一起拜见了章太后。
宴席上,章太后倒是没跟姜姒说几句,只是宴散之后,便把姜姒跟萧化凡留了下来。
章太后鬓边的发一下就白了几许,看上去很有一种沧桑的感觉。
她一下就老了。
“看着这孩子的模样,就像是看着皇上小时候的样子,倒是一下叫哀家想起从前了……”
从前也是在这样的深宫之中,她还是先帝的宠妃,与先帝约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先帝爷有后宫三千,纵使她有千万般娇艳的容颜,也敌不过后宫花开花落几时不停歇,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过是自欺欺人。那时候,她唯一的寄托,也就萧纵一个孩子,可如今,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补偿她,竟然送来这样一个孩子。
说到底,萧纵也还是个孝子。
章太后是知道的,他容不得姜荀的存在,大事成之前,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事后呢?
萧纵心底,最崇敬那人,约莫还是先皇。
姜荀的存在,乃是萧纵心底一根刺。
章太后看见姜姒,便觉悲从中来,她招手叫萧化凡来自己的身边,看着他的脸,却不自禁落泪许多,原本要说的话都忘记了。
姜姒站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出章太后这样的女人,纵使有小半生逃出了这重重宫门,最终还是要回来。
在这种寂静又森严的地方,度过余生。
宫里的女人,原是不该有什么情爱的。
她与姜荀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也已经不是姜姒能说的,她不议论已故去的姜荀半句是非,可脑子里平白冒出谢方知那一句话来:想报仇吗?
她望向了章太后。
然后,姜姒慢慢地坐在了宫人搬过来的椅子上,看章太后心神恍惚模样,便道:“这时日,白驹过隙,说走就走了,人在世间洪流中,也不过身不由己,说没就没了。太后娘娘,还是多看看眼前吧……”
她这一句话,无巧不巧地戳在了章太后的心上。
章太后想起来的,自然只有姜荀。
“……他这一辈子,太短了。”
短到,她这样的人根本不该插足,可终究还是遇见。
章太后是背叛了先帝爷的,她曾在净雪庵求签,为的不过是想求一个上上大吉的宽心。
而那些年,唯一求来的一支签,正好是姜姒当年在佛堂之中她摇出来的签。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宽心了,可实际上她不曾有任何的改变。
该愧疚的一样愧疚,该挣扎的一样挣扎,可她并不愿意避讳……
姜姒看着章太后这模样,心生几分怜悯,可说出来的话,却刀子一样尖利。
“他原该是朝中重臣,该万古流芳的……谁料,狡兔死,走狗烹,太后娘娘……您与堂兄之间的事,还是不要拿出来说了吧?免得害人害己。”
“……”
章太后抬眼起来看姜姒,却发现她面容沉静至极。
那一瞬,她看明白了:姜姒心里是不喜欢她的。
她也不知应该说什么,却只道:“世人皆容不下此等事,想来你不容也是寻常,可哀家不曾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我不是贞洁烈妇,也不愿死在深宫之中……此事,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