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正午,容庭先被灼目的阳光照醒,这才爬起身,认真把屋子收拾了一遍,接着拉陆以圳起床,“饿不饿?找我爸妈蹭点饭吃。”
甭管之前再怎么进行心理准备,当容庭真的敲响自己家门的时候,陆以圳还是紧张了起来。
容庭笑着捏捏陆以圳汗湿的手心,贴着他耳边道:“别怕,我户口十年前就迁出来了,不用我爸妈同意,咱也能在一起。”
他话音刚落,门被打开。
一个年轻的大男孩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们,紧接着,对方眼神中的错愕变成了鄙夷,“你怎么回来了。”
容庭站直身子,双手插兜,刚才还温柔的面孔登时变得淡漠而疏离,“爸妈在家吗?”
对方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给容庭让出路来,“周末,不在家还能干嘛,去大街上被车撞吗?”
容庭凌厉的眼风登时扫过男孩的脸,他不发一言地站在男孩面前,一阵冷气压环绕在三人身遭。
而就在几秒之后,一个温柔的女声从里面传来,“小宇,是谁啊?”
容宇沉默着没有回答,直到半晌,说话的人自己走了出来,“小……”
陆以圳站在容庭身后,隔着两个肩膀,见到了容庭的母亲。
站在玄关处,容妈妈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接着,她直接转身,“小宇,让他进来吧。”
容宇不再说什么,拿了两双拖鞋扔在门口,自己回了卧室。
偌大的客厅,竟没有一个人出来招待他们。
陆以圳心里有些尴尬,他原以为照容庭那么说,这次见面恐怕会是不亚于自家母亲大爆发时的争执,但没想到,容家居然会用冷暴力,以容庭如今的名气地位来看,不闻不问,确实是杀伤性不小的攻击……没有一个声名煊赫的人,能轻易忍受不被理睬的心理落差吧?
然而,望向容庭,对方却泰然自若地换了鞋,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进来,到厨房找点吃的,看看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陆以圳谨慎地给容庭使了个眼色,用口型询问他,“真的不去打个招呼?”
容庭短暂的迟疑了下,接着关上门,扬声道:“爸,妈,我带了个朋友来武汉玩。”
过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容妈妈这才再次出来,“你爸睡觉呢,别嚷。”
容妈妈虽然在对容庭说话,却根本不看向他,只是望着陆以圳浅浅一笑,“没想到有客人,怠慢你了。”
陆以圳忙不迭把准备的礼物递过去,“不会不会,阿姨您太客气了……叨扰您真是抱歉。”
“哎,没事的。”容妈妈说话声音很轻,显得情绪根本没有波动,“吃饭了吗?”
陆以圳征询地望向容庭,对方立刻接过话,“还没吃,我自己做吧,您去休息吧。”
容妈妈闻言点头,连再多一句的客套话都没有,转身就回了卧室。
陆以圳已经彻底无语了,他小声拉着容庭问:“你以前回家也这样吗?”
容庭安慰般笑笑,“托你的福,我妈今年跟我说的话还多了几句。”
陆以圳:“……”
容庭下厨炒了两个菜,做了一锅汤,“偷”了两碗米饭,两人坐在寂静的餐厅里潦草地填饱肚子,刷了锅碗,接着不多停留就走了。
只是在最后离开前,容庭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卡,放在了鞋柜上。
“里面有钱?”
“嗯,密码是我爸生日,每年十二万,我毕业以后一直就这么给,多了他们也不要。”进了电梯,容庭也像是摆脱了什么包袱一样,如释重负地喘出一口气,“这两年没回家,他们也没管我要过,看样子我爸生意做的不错,家里条件到底是好了。”
陆以圳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安慰,可是容庭的表现也不像是很在意,想追问,却又怕戳到容庭什么不好的回忆。
两人目光对视了一眼,容庭很快猜到陆以圳在想什么,于是笑起来,主动解释道:“我爸总觉得我去演戏,就是当鸭子,所以不想要我的钱,我刚红的时候,正好经济危机,我弟又要考大学,我爸有点捉襟见肘,那时候我每年送钱,我爸妈态度稍微还好点,现在……不缺钱了,也就不需要我了,给钱就是个意思吧,毕竟不看养恩看生恩啊。”
容庭笑得有些无所谓,他伸手摸了摸陆以圳的脑袋,“我爷爷奶奶去世以后我才回到我爸妈身边一起生活,那时候已经有我弟弟了,所以我们感情并不是很深……我离开家之后,我爸妈可能也松了口气,毕竟是我叛逆不懂事,他们算尽到了父母的义务,以后随便我做什么,也没人能指摘他们了。可惜的是我越混越好,就算我离开家,他们也能无时无刻地感受到我的存在,想想我当初怎么顶撞他们,又直接说自己喜欢男人,我估计他们比我痛苦多了。”
“他们到现在都不能原谅你?”
“本来就没多深的感情,与其勉强维持表面工夫,装得一家和乐,倒不如像现在这样,互不打扰,形同陌路,最起码我们彼此都轻松。”容庭领着陆以圳回了两人自己的小家,“我爸很反感我是同性恋的事情,觉得我是怪物,所以我估计他不仅没法原谅我,还会永远仇视我吧……不过多亏他这份厌恶,连承认和我的关系都不愿意,这才没有人去娱乐圈爆料我啊。”
说完,容庭伸手关上门,拉着陆以圳在落地窗映照进来最明亮的一块区域站稳。
陆以圳不自禁拥住容庭,额心轻蹙,“容哥,如果你想要得到家人的祝福,我可以陪你一直等下去……陪你和父母解释,努力,试着让他们接受我们,我们不必要割舍什么来成全我们自己,这世界上每一份感情,你都值得。”
容庭低低一笑,伸手抚开了陆以圳皱着的眉头,“不,以圳,我不觉得有什么缺憾,你是我的爱人,也可以是我的亲人……我带你来,并不是想向你倾诉我的痛苦,想得到你的安慰或同情,这些事情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的态度,也不再能伤害到我。而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我想要向你坦诚我所经历的事情,我的家庭,我的成长环境,带你认识我的朋友,了解我的过去……然后拥有一个完整的我。”
“不完美,但是完整的我。”
第110章
不知道是因为真的和父母没有太深的感情,还是因为时间转移,已经淡化了容庭心里那份不满,总之,在武汉的日子里,容庭几乎没有表现出半分对自己家庭的在意。
不过陆以圳也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刨根问底了,再没有什么事情比容庭自己开心更重要,对方的家庭也好,过去的经历也罢,都比不过“当下”二字。
看着容庭慢慢从伤病的阴影中走出来,开始有条理地恢复一些基础锻炼,譬如臂力、大腿肌肉、腹部肌肉等……主动联系营养师,重新制定食谱,开始节食塑身;宅在家里的时候,看电影,看书,甚至在某一天,还主动让陆以圳帮他照了张运动中的背影,发了微博,向粉丝们报了平安。
这一切的行为,都昭示着过去那个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容庭回来了。
不过,考虑到身体恢复的速度,容庭虽然开始渐渐恢复工作的状态,但全然没有过去那么拼命了,一到周末他就给自己放假,然后带着陆以圳去见老友。
艺术学校里果然同志不少,容庭玩得好兄弟并不指陈思鲁一个,这些人有的混出了名堂,有的还是芸芸众生,但无一例外的,他们即便了解容庭的过去,知道他的性取向,在容庭人气步步攀升的今天,依然为他保守着那些秘密,也从未利用他们的友情,来索取任何东西。
上天果然是公平的,即便淡漠的父母没能给容庭一个完美的家,但这些莫逆之交,却让他的生活并不缺少温情。
而容庭将这些朋友介绍给陆以圳的举动,则无异于喂了他一颗大大的糖。
同样是男人,陆以圳当然明白对方将自己介绍到他的朋友圈里意味着什么,不光是坦诚地交代自己的过去,又何尝不是一种托付呢?
陆以圳兴奋极了,简直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和容庭的朋友来往。
男人之间本来就很容易建立友好关系,陆以圳说话又幽默,很快就跟容庭的朋友打成一团,以陈思鲁为首,很快就忘记容庭的明星身份,一个接一个地爆料男神中二岁月的黑历史……笑得陆以圳根本直不起腰来。
——呃,当然,听多了不该听的事情,第二天早上,陆以圳更直不起腰了。
可惜,山中岁月,终有尽头。
四月中旬一过,陆以圳就没法再在武汉和容庭一起逍遥了。
学校特地给他打了电话,提醒他回到学校,准备一下毕业作品答辩,包括一些毕业流程。而公司那边则早就催他催到疯,吴永欣自打听说他跟着容庭一起回了国,就立刻求爷爷告奶奶的希望陆以圳回北京配合一些工作。
容庭车祸出事在前,吴永欣再傻也猜到两人的关系了,没敢点破多问,但话里话外总是劝慰陆以圳“岂在朝朝暮暮”,希望他别陪着容庭“堕落”。
为此,两人只好一起打包行李,回到暌违已久的帝都北京。
“陆——以——圳!!!!”
刚从系主任办公室退出来,夏蕖就在楼道里遇上了一个似乎八百年都没再见过的人,她一嗓子嗷嗷出来,楼道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就落在了陆以圳这边。
“喂,你怎么还这么能咋呼!”陆以圳满脸黑线,而不等他再抱怨一句,就已经有大胆的漂亮学妹凑过来,试探道:“陆师……啊不,陆导……我是大一导演系的……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对方双手递出一本书,赫然就是他当初背到头痛的中国电影史。
陆以圳抬手扶额,“叫我师兄就行……不过你能不能换一本书?我再也不想看到这本书了……”
小学妹愣了下,迅速换出另外一本,“那这个呢?”
“……视听语言?好吧,这个凑合。”陆以圳配合地签了名字,笑眯眯地还给对方。
然而,正当他抬起头准备和夏蕖再聊两句,就见小学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又冒出了好几个人,有的在拿手机偷拍,有的同样举着书求签名,陆以圳没办法,只好一一满足。
这种被母校师弟师妹们簇拥的感觉,让他欢喜而无奈。
当陆以圳刚刚踏进这所校园的大门时,远没想到还没毕业的自己,就有资格站在这所艺术殿堂里给别人签名,成为旁人眼中仰望的对象。
那时他只期待这四年里有所收获,不辜负自己的一腔热血即可。
谁料到,上帝宠爱他宠爱得过了份,非但这么快就圆了他亲自拍一部电影的梦想,还让他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人。
陆以圳忍不住笑起来。
……本来只是找系主任问一下自己毕业作品跟哪位导师,结果没想到在办公室门口还被围堵了半个多小时。
最后还是系主任亲自出马,故作黑脸赶走了学生,这才将陆以圳解救出来。
当然,还没有和陆以圳来得及多说两句话的夏蕖,也再次追了进来。
“以圳以圳,你是刚从德国回来吗?”果如陆以圳所料,夏蕖关心的才不是他,“容庭情况怎么样了??身体好吗?情绪好吗?消极吗?”
陆以圳和系主任同时为她的花痴翻了个白眼,“好好好,什么都好,能吃能喝,你男神已经胖成猪了,赶紧脱饭吧……下个月《高速公路》不就上映么,记得给你男神支持票房,就当分手费了。”
夏蕖气得伸手就打陆以圳,“你以为你拍个电影就了不起啊,他妈的!敢诅咒容庭??我就应该给你录音挂到微博去,看小蜻蜓不集体来掐死你!”
陆以圳乐不可支,“我怕你啊??当着容庭的面我都敢这么说,你挂去吧!”
两个人斗了两句嘴,最后在系主任一脸无语的表情里停止下来。
直到这时,陆以圳才迟钝地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他昔日的室友,孙豪。
对方沉默地站在办公室的书柜旁边,似乎生怕引起陆以圳的注意,始终没有说话,而当两人最终目光交错,孙豪却又显出一阵别扭来。
陆以圳当然知道为什么,对方“劝”他离开宿舍的时候,一定没想到,他非但没有继续不务正业的演戏,一味的荒芜学业,反而很快执导了第一部电影,成为全班第一个有作品在院线上档的人。
孙豪表情很尴尬,说不上懊恼,但确实有些后悔的样子。
陆以圳不愿意让旁人难堪,索性主动打了招呼,“嗨,好久不见。”
他笑嘻嘻的,就像是假期回到宿舍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神色。
孙豪则只是僵硬地点点头,转头对系主任道:“老师,我还要回去再看看我的论文……改天再来找您吧。”
说完,他就走了。
夏蕖似乎看出了两人之间有什么旧纠葛,知趣地没多问,犹自笑着,“以圳,你难得回学校,我不耽误你了,咱们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去叫雪萱,偷偷的,别再让师弟师妹逮着了!人怕出名你怕壮啊!”
“……”陆以圳无奈地答应下来,夏蕖这才满意,掩门离开了。
四年的时间,足够让当初的毛头小子、青涩丫头们成长为一个个成熟而优秀的人。
系主任笑看着夏蕖走掉,终于得到一个安静的空间,来和这个几届毕业生中,成绩最为耀眼的一个开始沟通。
无疑,他的去向,是整个学院在今年的毕业季中,最关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