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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厢乔姐儿在房里试了卧兔儿,当真是华贵非常,平日里是个雪姑娘一般,总是手脚冰凉,如今带了这飞龙皮的暖帽,不过半遮住了元宝耳朵,整个脸庞儿都是暖呼呼的,日后下了雪珠儿就再也不用怕了。
    偏生这会子王氏一头撞了进来,不见三郎,便宽松了许多,大大咧咧往儿媳妇炕上盘腿儿坐了,一眼瞧见乔姐儿头上的卧兔儿,吓了一声道:“哎哟,老三媳妇儿,如今你们真阔了,头上戴的是海龙皮帽子吧?”
    ☆、124|招弟私会蒋太医
    乔姐儿听见心中暗笑,依着王氏的出身是断断不认得此物,定然是外头听见什么消息,心里不熨帖,故意前来找茬儿的。
    满面堆笑着让了座,与王氏两个都坐在炕上,一面笑道:“是前儿镖师们外头走镖得的,皮子太小了,做什么都不合适,三郎知道我这几日头风又犯了,才叫我做一顶新暖帽,带着倒也暖和,娘也试试,若是好了时就先戴着,横竖我那里还剩下一点子皮子。”
    说着真个解了下来递在王氏手上,那婆子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金贵东西,到了手里就不撒手了,摸摸索索的,想登时就戴上,又怕媳妇儿笑话自己眼皮子浅,忍了一回,到底忍不得,就往头上一扣。
    谁知这王氏一个村妇,生得五大三粗,脑壳儿比乔姐儿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如何戴的上,只得尴尬笑道:“我老天拔地的,戴这个做什么,还是你们年轻媳妇子戴着俏。”
    房里的两个丫头都忍不住扑哧儿笑出来,把个王氏臊得一个老脸飞红,还是乔姐儿嗔了她们两句,一面又问王氏要吃什么。
    王氏想了想道:“头两年你们刚成婚那会子,你在家做过一回茶汤不是?如今快到冬景天儿,正爱吃那个。”
    乔姐儿见这婆母娘不知道见外,也只得点了点头,命招弟儿扶着自己去厨下预备,走到外头,招弟儿啐了一声道:“老太太也太会磨人了些,巴巴的要吃这个,大街小巷卖茶汤的挑儿多得是呢,不见她自个儿买一碗去,倒要大奶奶费事。”
    乔姐儿啐道:“小蹄子倒会说,没事也给你挑唆出事来了,明儿再这么挑三唆四的,仔细我告诉你娘打你。”说得招弟儿吐吐舌头低了头。
    乔姐儿见说的小丫头低了头,甚可怜爱,又扑哧儿一乐道:“如今我也不打骂你,且随我去外头买一碗茶汤回来就饶过你如何?”
    招弟儿才知道主子是逗她,睁大了眼睛笑道:“敢情奶奶原本就打算外头买去?”乔姐儿苦笑道:“这是自然的,如今挺着身子,再叫我掌恁大的茶壶可是不能够了,左右婆母娘是屯里人,也吃不出好坏来。”
    主仆两个上街,赶巧路口就有一家,往日里吃茶汤也多有在这家买的,小伙计看见主顾,赶紧上前来,拿手里雪白手巾抹了一张桌子笑道:“大奶奶今儿得空儿来逛逛,吃个热乎的。”
    乔姐儿摇头道:“我们爷要吃,叫我来买一碗。”伙计见了这样如花似玉的大娘子,没话还要找话,因笑道:“我替奶奶叫屈,这般娇嫩的娘子怎舍得大冷天叫您亲自出来与爷们买东西吃。”
    招弟儿见那小伙计只管往前凑合,紧走两步上前来,叉腰拦住了道:“恁的聒噪,你只管做你的茶汤罢了,如何管起我们宅门里的事来?”
    小伙计见这丫头生得娇俏伶俐,倒也不恼,嘻嘻笑道:“招弟儿姐姐,前儿小的恍惚瞧见你往那绒线儿铺去了?”说的招弟儿红了脸,啐一声道:“嚼舌根的小厮儿,你再说,我恼你一生!”
    那小伙计也不敢太逾规矩,嘻嘻一笑,指了指条案上头的几个大海碗笑道:“奶奶瞧瞧,要哪个口味的,还是往日里大爷吃的糜子面儿对杏仁儿霜么?”
    乔姐儿点头笑道:“你这掌柜的好记性,就要这个,只是此番多搁些白霜和玫瑰卤子,我也要跟着吃一碗。”
    伙计喊一声“得嘞!”,拿了一个大海碗,挑了糜子面和杏仁儿霜进去,加了白霜玫瑰卤子,回身拿手上干净毛巾攥住了大茶壶的铜把儿,叫一声“瞧好儿吧你呐”,双腿扎住了马步,使个反弹琵琶的身段儿,茶壶嘴儿不偏不倚的就浇在大海碗里头,冲得那糜子面咕滋咕滋的响起来。
    招弟儿直往后头躲,一面喃喃自语道:“每回瞧这个,我手心儿里都是汗,万一烫着了可怎么好……”那小伙计冲了茶汤收了神通,把大茶壶又搁在小炉子上做起水来,一面笑道:“姐儿说的恁玄乎,我们自有我们道行,若是今儿烫了手明儿灼了眼,也不敢做这个,全凭机灵劲儿!”
    说着,拿了海碗捧在手里往下一倒,那茶汤已经冲成了糊糊,粘稠住了一滴不往下掉,乔姐儿点头笑道:“掌柜好手段。”一面会了茶钱,叫招弟儿接过来跟在食盒里,主仆两个回家去送茶汤给王氏,果然那婆娘也吃不出来,舔嘴抹舌的还只管说乔姐儿手艺好。
    乔姐儿回屋自己吃了半碗,又嫌絮了不好吃,搁在桌上道:“招弟儿,你拿去吃了罢,晌午也家去睡一觉,我这里不用人伺候。”
    招弟儿答应着退了出去,抱了那大海碗正要吃,忽然又想起一事来,抿嘴儿一笑,回了下房西厢屋里,探头儿一瞧,妹子正学着做针黹,里间屋打下帘子来,努了努嘴儿问道:“爹妈都在呢?”
    引弟儿轻轻摆手道:“爹跟着大爷出去办货去了,妈这会子歇中觉,奶奶有事寻她?”招弟儿笑道:“没甚事,我白问一声。”
    引弟儿还是一团孩气天真烂漫的时候,见招弟儿手上有茶汤,笑道:“是奶奶不要了赏下来的?我也有个好口福。”
    正要伸手就叫招弟儿打了手背道:“吃货!成日家吃珍馐穿绫罗还不足性?一碗茶汤也要沾,这是大奶奶吩咐我给婧娘送去的。”
    引弟儿听了,啧了一声道:“娘又不待见她,你倒会兜揽,这也罢了,快去吧,省得一会子醒了又不熨帖。”
    招弟儿点头,进了自己那间屋换几件鲜亮衣裳,拿食盒装了半碗茶汤,出了房门开街门,走到偏僻小胡同儿里头,才摸了摸兜儿里,拿出一朵鲜艳宫花儿,也学着元礼府街面儿上时兴的小娘子们,斜插在鬓边,又摸了一个鸭蛋官粉出来,也是姝娘房里偷来的,悄悄儿拍在双颊之上,越发显得白腻透粉。
    笑嘻嘻的就往绒线儿铺里去,拿钥匙开了街门,里头却蹿出一条大狗来,叫唤两声,招弟儿一脚踢过去啐道:“这大畜生,莫要叫。”阿寄见是招弟儿,夹住了尾巴乖乖坐在地上不吱声了。
    往日里乔姐儿隔三差五的就叫招弟儿引弟儿姐妹拿钥匙过来,给阿寄送些小零嘴儿,再问问婧娘有什么要的东西,帮着传递,所以招弟儿也有绒线儿铺的钥匙,算准了这会子都歇中觉没甚主顾,婧娘是个要强的,只怕一日卖不出钱来,叫东家说嘴,每到晌午头上必定锁了街门儿挎着小篮子走街串巷去卖花儿。
    招弟儿瞅准这个空子,私下过来,开了食盒拿手一摸那大海碗,还有些热乎气儿,抿嘴儿一笑,就听见外头有人咳嗽,但见那蒋太医神色有些局促的进来,还没进院儿就给阿寄撵了出去。
    招弟儿唤住了大狗,拴在后院儿不叫他乱跑,一面招呼那蒋太医道:“来啦?”蒋太医面色尴尬道:“大姑娘,我学生可算是服了你了,前儿你在我坐堂的太医院门口儿一嚷,险险就叫我学生砸了饭碗。”
    招弟儿拿帕子掩了嘴儿一笑,啐了一声道:“谁叫你不同我出来,你们这些念书人呀,就欠别人调理。”
    当日张府上虽然辞了蒋太医,招弟儿心里依旧不能忘情,情窦初开的女孩子第一回动了心,怎么忘也忘不掉。
    北方苦寒之地,屯里庄户人家的女孩子都是火一样性子,敢爱敢恨,比不得元礼府的小娘子们恁般娇羞似水,招弟儿倒也不是那样不知自重的女孩儿,只是自小眼见着爹娘为了生男孩儿,成日家叫亲戚们逼得没法子,爹恁么老实的一个男人,还带了个婧娘回来,要不是主母做主,说不得这会子也做了自己的小姨娘了。
    又常听人议论这蒋太医,年少成亲,不出一年就丧了发妻,竟是个多情的,从此不肯再娶,他又是千金一科的好手,常进宅门里给太太奶奶们调理安胎,往日里常说如今世道人心不好,多有生了女孩子就迁怒大夫的,其实男娃女娃都是爹妈的心尖子才是。
    招弟儿与他在一处时候长了,总听他这般说,心里越发敬他,小姑娘家家敬爱一时难辨,有事没事都要去与他搭个话儿。
    这蒋太医见这女孩子总来说话儿,再想不到那一处去,又因为招弟儿家境贫寒,自小儿吃过苦,到了抽条的岁数还是不怎么长个,说是十三岁了,瞧着还跟八、九岁的女孩子相仿。
    一来二去才觉出不对来,往日自己在张府上当差是不用说了,原本两个都是公事,如今辞出来半年,怎么这小姑娘还是一门儿心思粘着自家,就连太医院里的小伙计也常有些闲言碎语,那招弟儿姑娘一到门首处,就有人打趣儿蒋太医道:“你家里那个小姨娘又来了。”
    蒋太医自家身正不怕影子歪,就只怕是玷污了人家姑娘清誉,又听说已经是十二三岁的大姑娘了,越发不敢兜揽,便妆做不在,只叫伙计回说出诊去了,一回两回还瞒得过,日子长了,那招弟儿又是个聪明女子,早就悟出来这蒋太医是有心躲着自家的。
    ☆、125|冰姐初生未足月
    这招弟儿姑娘也是个会打小算盘的,倒不似别的女子恁般哭闹,有一日又来寻蒋太医,学徒伙计回说不在,抬脚就敢往里闯,一面开口就叫出名字来:“蒋杏林,你出来不出来,再躲我时,姑奶奶拆了你大医院大门!”
    唬得蒋太医赶忙出来,拉了招弟儿往后头胡同儿里作揖打拱道:“小祖宗,你要怎的?”招弟儿旗开得胜,面上十分得意,就约了那蒋太医往绒线儿铺里把话说开了。
    蒋太医见这女孩子恁的厉害,一味躲着是没办法的,少不得应承下来,约定了日子往绒线儿铺里与她说事儿。
    这一回来了,见招弟儿描眉打鬓的,心里还真是七上八下,招弟儿倒是大方,从食盒里拿了茶汤递过来道:“你们坐堂吃饭都不应食,只怕还没用中饭呢,快吃吧。”
    蒋太医今儿坐堂,连着排了好几队,又不忍心叫瞧病的人干等着,只好忍饥挨饿诊脉开方子,等到病人散去,也过了饭点儿,这会子腹中正在饥饿,见了半碗茶汤,肚皮就不争气叫起来,只得搭讪着吃了,一面舔嘴抹舌的道谢。
    招弟儿见他吃的狼吞虎咽,忍不住掩面而笑,正要说话儿,忽听得外头叮叮咚咚的不知道什么声音,两个唬了一跳,抬眼一瞧,但见门外头婧娘正瞪大了眼睛瞧着他二人,手提的篮子也打翻了,珠花儿都洒了一地。
    招弟儿虽然往日里是个又主意的,到底是年轻少女,见给人撞破了事情,小脸儿登时就白了,婧娘愣了须臾,抬脚就往外走,这会子竟是那蒋太医上前拦住了去路,一揖到地道:
    “娘子慢走,我与大姑娘没有半点儿不才之事,只因她总是吵着要学医,我们孤男寡女不好收入门户,所以相约在此传习,冲撞了娘子,都是小可之过,只是女孩子家清白要紧,娘子也算是大姑娘的长辈,还要为她多想才是。”
    这会儿招弟儿也回过神来,扭扭捏捏上前扯住了婧娘的衣襟儿道:“姨娘饶恕,再不敢了……”婧娘见状眼圈儿一红道:“你们这是……这可是坑死奴家了,来日这事不闹出来是大家的便宜,若是闹出来时,叫我怎么对得住大娘……”
    三个正说着,忽然又听见门口咕咚一声,三人不知何时,开了街门儿一瞧,却是那梅姝娘倒在街面儿外头门槛子上。
    蒋太医赶忙叫招弟儿和婧娘扶住了,伸手就掐她人中,掐了两把,姝娘眼睛一翻转醒过来,见了蒋太医,二话不说,劈头就是一巴掌,把个坐堂的郎中打了一个眼冒金星,不知今夕何夕。
    又一把扯住了婧娘的头发,伸手撕着衣裳骂道:“小蹄子,你是我家里花钱买来生儿育女的,不过猫狗一般的玩意儿,如今光天化日之下就挑唆家里的姐儿做出这样下流没脸的事情来,我说当日非要搬到绒线儿铺来住呢,原来是想汉子,你自己想了自己去勾搭便是,何苦来要拿我家里的女孩儿做筏子,招弟儿才十二岁,亏你们这些奸夫银妇下得去这个死手!”
    婧娘赶忙掩住了街门儿,回身跪下了低声哽咽道:“大娘说我,奴不敢分辨,只是姐儿的名声要紧,莫要在此间叫嚷出来,万一给人串了闲话去岂不是对姐儿的清白有碍?”
    一句话倒提醒了姝娘,也是自家气糊涂了,大门口就这样吵吵,且喜如今正是歇中觉的时候,元礼府的人家儿都讲究,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要歇了中觉再说。
    回身拉了招弟儿打了两下,拽着往柜台里去,一面骂道:“坏了门风的小蹄子,要是让你爹知道,带到大奶奶跟前儿活活打死!”
    谁知招弟儿却是个有气性的女孩子,一甩手道:“妈不用说我,如今莫说我与那姓蒋的没有事,便是做下事来,自有女儿自己担待,要死自去,横竖不叫家大人受一点子迟累。”
    把个梅姝娘气了一个发昏章第十一,抬手还要打,又给婧娘拉住了,一面对招弟儿说道:“求求姐儿,照实说了到底甚事,大娘身子要紧,气坏了亲娘,岂不是坏了天理人伦?”
    招弟儿见母亲气得颜色都变了,也怕她又昏厥过去,只得照着蒋太医的话又说了一遍。姝娘只不信,一把薅住了蒋太医道:“你们谁也走不脱,我家里虽是小门小户投身做帮佣的,我们东家在元礼府却是有一号,先与我家去禀明了东家,这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一把攥住了蒋太医,一手扯住了婧娘,拉拉扯扯的就往张府上去,招弟儿一行哭一行在后头跟着,一团人推推搡搡的来家,谁知还没开街门儿,里头又跑出一个人来,与姝娘撞个满怀,抬眼一瞧,却是侯儿。
    一眼瞅见了蒋太医,叫了声皇天菩萨道:“天可怜见,这回可是有救了!”也不问缘故,一把扯了蒋太医就往里跑,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瞧见引弟儿在院子里乱跑催水,喝住了问她,引弟儿道:“大奶奶见红了!”
    这一家子可是顾不得自家的事情,赶忙撸胳膊挽袖子往厨房里烧水,这会子稳婆也请来了三四个,侯儿正要去太医院,可巧蒋太医又撞了来,请进内宅去瞧,三郎和王氏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那蒋太医稳住了心神号了脉,男女有别是不能瞧得了,丫头拿出见红的铺盖来瞧了,给三郎使个眼色道:“学生与三爷外头说话儿吧。”
    两个来在外书房,还不等蒋太医开腔,三郎就沉声说道:“保大人!”倒把蒋太医唬了一跳,赶忙摆手笑道:“三爷莫心急,事情全不到那个份儿上呢。府上奶奶年少时候曾经有个症候,若我学生推断不错,敢情可是个天老儿么?”
    三郎知道现在也不是讳疾忌医的时候,只得点头道:“正是,只是这病不疼不痒的,如何却与养活孩子又有瓜葛?”
    蒋太医道:“这就是了,这个症候便是气血有亏所致,只怕母体孱弱,保不住足月的胎儿,第一胎见红,多半就是要早产的。”
    话音未落,又听见外间那王氏大哭起来,三郎只觉得脑仁儿嗡嗡作响,果然见母亲进来,一头撞在三郎怀里哭道:“坑死个人的小厮儿,怎么恁的不开眼,娶了个天老儿来家,这个病不能嫁人,天底下谁不知道哇,可恨三仙姑那个老虔婆、马泊六,挑唆我儿娶了个九尾的狐狸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三郎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青筋突突直跳,见甄莲娘、梅姝娘两个在外探头,使个眼色,两个媳妇子进来,搀住了老太太,脚不沾地的走了。正闹着,里头招弟儿引弟儿一齐乱跑道:“奶奶临盆了!”
    三郎抬脚就要往里闯,蒋太医拦住了道:“产房乃是血光之地,男子入不得,冲撞了产妇不是玩的,爷在外稍等等,这一胎虽然早些,方才请脉时候胎心还稳,这会子只怕是正位顺产,早产的孩儿都是猫一般大小,与大人倒是不妨,就要看看孩子养下来能不能活了。”
    三郎只听见一句乔姐儿无碍,心中大石落地,虽然也忧心孩儿,倒比方才镇定多了,果然都不曾听见乔姐儿叫唤,里头就有婴儿啼哭之声,不到半个时辰就养下来了。
    三郎推开那蒋太医,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内宅里进,出来了两三个稳婆子,面上都尴尬,见了本家儿进来,都纳了福,你推我,我推她,末了还是一个老成一点儿的婆子上来作了福道:“给爷道喜,是一位千金,母子平安……”
    三郎只听见乔姐儿没事,就万事大吉,笑道:“有劳,赏!”说着就要进去,婆子赶忙拦住了道:“爷且不忙,这赏钱我们几个老婆子也没脸要了,只求爷开恩,莫要乱棍打出去,就是心疼小的们了……”
    张三郎听见这话,只怕是媳妇儿不好,心里突突直跳,也没工夫理那婆子,一把扒拉开了就往里闯,进了内间,但见乔姐儿头上缠了巾子又带着暖帽,怀里抱着一个襁褓,怔怔的瞧着他,眼睛里竟没有一点子神采。
    三郎只见乔姐儿无事,心中松了口气,也不知她是怎么了,上前来往炕沿儿上坐了,柔声说道:“好姐姐,你这是怎的了?”
    乔姐儿抬了眼睛看着三郎,半晌方才滚下泪来,将襁褓打开了半边儿,露出里头那小奶娃儿的小脸儿来,当真生得猫样大小,最奇的却是那孩子顶上胎毛,竟是一团淡淡的金色,皮子与乔姐儿一般白腻,看在眼里雪团儿一般。
    三郎才知道那几个稳婆怎么连赏银也不要就急三火四的跑了,这样事情要是搁在别的大宅门里头,少不得也要叫家奴院公乱棍打出去都是轻巧的。
    三郎瞧着那小奶娃儿,原本睡得香甜,谁知乔姐儿一滴泪珠儿滚落下来,可巧就落在小女娃圆团团的脸儿上,却把孩子惊醒了,倏忽挣开了大眼睛,毛嘟嘟的跟乔姐儿一个样儿,只是连眉毛、睫毛也都是淡金。
    只有眼珠儿漆黑漆黑的,骨碌碌的乱转,一瞧就是伶俐的娃娃,咂摸咂摸小嘴儿,想是饿了,一撇嘴儿又哭了。
    三郎见状,紧紧挨着乔姐儿坐了,伸手搂了她在怀里,柔声说道:“就叫个冰姐儿吧。”
    ☆、126|碧霞奴忍痛哺乳
    冰姐儿养下来好几日,三郎夫妻两个一夜都不曾好睡,孩子生得细弱,丁点儿声音就能唬醒了,丫头媳妇儿们往铜盆里倒洗脸水都不敢弄出声响来,脾胃又弱,偏生只认乔姐儿的奶,乔娘子身子又孱弱,不大下奶,饿得那小奶娃只是哭,又只有猫一般大,哭都没力气,抽抽搭搭的,大人瞧着心都碎了。
    且喜留下蒋太医在宅子里头照看,吩咐厨下做鲶鱼牛乳汤,碧霞奴每日里都要痛喝两大海碗,不出几日就下奶了,冰姐儿得了活命一般,抱住娘亲的胸脯只管吃,噎得直打奶嗝儿也不肯放手,吃饱了咂摸咂摸小嘴儿,小脑袋一歪就睡着了。
    乔姐儿见孩子得了命,方才放心,又见丈夫这几日寸步不离的,连外头生意也撂了挑子,全交给侯儿和琴官,熬了三五日,眼眶子都深陷下去,如今见冰姐儿有奶吃,小脸儿也红扑扑的,才松了一口气。
    三郎见浑家这几日坐月子,原本应该好生歇着,却又不肯叫人进来带,只怕乳娘们服侍的不尽心,这早生的娃娃有的是夭折的,硬是咬紧了银牙熬了好几个晚上,原本就生得白腻,这会子脸上没甚血色,好似透明了一般,心里一疼,接过了冰姐儿搁在摇篮里轻轻晃着,一面悄声道:“这算是活了,我看着,你且睡睡吧。”
    碧霞奴虚弱一笑,摇了摇头道:“这会子才吃了汤,还要克化一阵子,你先睡,我若倦了时就推醒你替我。”三郎摆手,脱鞋上炕搂了浑家在怀里,摩挲着她的云鬓柔声说道:“你若不睡我也不睡。”
    碧霞奴只觉得瑶鼻一酸,待要哭时,好几日都是以泪洗面了,眼睛干涩竟有些哭不出来,咬牙忍住了道:“你肯养她,就是待我好了,如今再这么着,我禁不起……”
    三郎低声笑道:“说得甚话,天底下哪儿有爹妈不疼子女的,况且我们冰姐儿生得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大了定然是个美人儿胚子,莫说这样,你瞧瞧四郎、五姐,养下来的时候像个小野狗,没日没夜的干嚎,我爹妈还不是纸包纸裹的养大了?”
    碧霞奴知道丈夫是给自己宽心,如今虽然养下个有病的姐儿来,一则家里这一回阔了,冰姐儿自然是养在深闺里头,不用抛头露面给人家品评,二则老家的房屋地业都在自己手上,婆婆就算有甚说的,小泥鳅也翻不出大浪来。
    夫妻两个相偎相抱,正要睡个囫囵觉,就听见天井院儿里有人高声道:“我老身不是你们正经主子,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们三爷是谁?那也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他都不敢对我不敬,你们倒会看人下菜碟儿,好个小粉头子,成日家跟个大夫眉来眼去的,只当旁人都是瞎子!”
    旁人倒还罢了,可怜冰姐儿刚刚睡下,忽然听见外头骂街,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惊恐地瞧瞧四下,原是睡在摇篮里头,不见了娘亲,唬得浑身一个激灵,在襁褓里就要踢腿儿,又没力气,哇的一声把方才吃进去的奶水都吐了出来,流得前心上头湿了一片。
    碧霞奴也醒了,赶忙叫丈夫去抱了冰姐儿过来,一看果然吐奶,急得眼圈儿又红了,赶忙取了新襁褓给她换上,贴肉抱着,柔声轻哄。
    小人儿饿了好几日,好容易吃下几口奶去,还没化消在肚里,这会子偏生又吐出来,呜呜咽咽的直委屈,小脑袋只往碧霞奴的胸前拱,可怜乔姐儿才下奶,方才冰姐儿又贪嘴吃,多半都吃尽了,如今剩不下多少,她原本生得皮子娇嫩,给小人儿狠命一嘬,钻心的疼,为了孩子,也顾不得许多,要紧银牙忍住了,只要娃儿得了活命,这点子罪也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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