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崔泽观正在万妙阁二层的内间里,一身酒气的抱着自己堂兄崔泽厚的大腿嚎哭。
☆、第10章 负荆请罪
崔泽厚低头俯视着自己脚下这个年少成名,至今仍然一派风流倜傥的堂弟,心下竟然有几分凄然。
他凄然于博陵崔氏一族果然后继乏人,连这地上趴着的蠢材,也不能痛痛快快的一脚将之踢飞了,竟还要捏着鼻子盘算着是否还能废物利用。
当年太宗开国建朝,不出一年就下旨严禁四姓五族再互通婚姻,其中一条理由,便是说五族经年累月不与外姓通婚,难免有远房堂舅娶了外甥女等此类乱了人伦纲常的事发生,实在触怒天条,故四姓五族子嗣日趋艰难,人丁也是凋零不堪。
此言一出,五族之人都激愤异常,认为太宗此等言论实在荒谬不经,明明就是为了削弱世家大族的力量而出的计谋,还如此恶毒诅咒,简直欺人太甚。
可如今看来,太宗果真见识过人,自他驾崩后,睿宗为人宽厚,而四姓五族也已开始逐日衰落,不足为宗室所惧,这不许通婚之禁便逐渐自行消散了,四姓五族又开始故态萌发,然而,这子嗣艰难之境况竟然是越来越明显了。
自己这房是博陵崔氏的嫡宗,父亲只生了自己和泽芳两个嫡子女,大伯也只有泽远一个嫡子,而三叔家里虽然有三个嫡子,却皆为蠢物。
其他两个不说,这崔泽观小时看着一表人才,没想到却是个正宗的绣花枕头,本想着自家人才实在凋零,硬忍着燥郁也栽培他一二,至少光看表面还是拿的出手的,也不是完全的蠢钝,只是心思完全不在仕途而已。
没想到他越大越无用,自己费尽心思将他放在河南府这样的好地方,想着用个三四年让他从司录参军做到少尹,再一路熬到河南府尹,回到长安那便是可以入阁的资历,放在门下省给自己做策应,是多么万全的安排啊,这蠢材却丝毫不能领会,在河南府呆了不到三年便哭着喊着要回来,还敢背着自己去找了母亲说话。
这不如愿把他调回来了,坐了不到一年的冷板凳,却也知道后悔了。
唉,如今崔氏一门可谓鼎盛之极、风光无限,只要自己小心图谋,这崔氏的好日子起码还能过上百年,可偏偏子嗣如此不济,竟是活生生无人可用、无可为计。
想到这里,崔泽厚不由一声长叹。趴在他脚下的崔泽观听了,还以为堂兄这是心软了,连忙抹一把鼻涕眼泪,仰头说道:
“三哥你从小看我长大,别的我不敢说,对娘娘与三哥一片赤胆忠心是天地可鉴的,弟弟愚钝不堪,望请三哥宽宏大量莫记前嫌,宽恕泽观一回,泽观自当万死不辞,三哥,弟弟膝下有一庶女,相貌甚是出众,听闻三嫂前阵子说要广收义女到膝下承欢,若小女能进府得三嫂□□抚育,真乃其三生之大幸,请三哥千万要赏弟弟个面子?”
崔泽厚一张长方胖脸上这才有了点表情,他瞟了眼崔泽观,呵呵一笑,才开口说道:“观郎你堂堂五品大员却把女儿送给别人养,难道不怕背后奚落嘲讽吗?你那几个同侪,可都不是什么憨厚的人啊。”
崔泽观见事有转机,连忙急赤白脸的表着决心:“三哥莫要笑我,泽观不管做到什么品级,还不都是堂兄的恩典,泽观这一辈子都誓以堂兄为首是瞻,绝无二心。”
崔泽厚听他说的毫无迟疑,脸色也缓和了些许,这才慢慢伸手将崔泽观扶了起来。
崔泽观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崔泽厚对他的脑子已是完全不报希望了,唯有足够的忠心听话还能够打动他一二,毕竟是自家子弟,衰荣天然一体,倒不怕他在背后捅自己刀子。
这夜只到了三更,崔泽观才晃晃悠悠的从万妙阁出来,崔耀成在一旁扶着他进了马车,坐进车里,崔泽观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自己从此以后,大约又能够照常出入永嘉坊了。
想起刚才在堂兄前的狼狈不堪,崔泽观背上又冒出了一层冷汗,三哥是何时变得如此气势逼人、不怒而威的呢,自己从前怎么会如此糊涂。
在25岁之前,崔泽观对自己堂兄崔泽厚的印象都是一样的:一尊面菩萨。
堂兄只比自己大四岁,可从小就没有个孩子样,既没有他淘气顽劣的记忆,也没有和兄弟们玩作一团的时候,一张白净的长方脸,总是眯着看不清神情的眼睛,永远都是乐呵呵的样子,娶妻后便迅速的发了福,却也从没有肥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更加多了几分气度,所以大家对他的印象便都一起停留在了现在的模样,好像此人压根不是从一个哇哇哭叫的婴儿长大的一样。
而崔泽观自己,年少时可谓一帆风顺,风光无限,崔氏的嫡支嫡子,善作风雅词曲,又生的一副上好皮相,十二三岁时,便已赢得了一个“玉面观郎”的名号,走到哪里,都被世家小娘子们倾慕的目光包围着,等到二房的堂妹崔泽芳被立为当今皇后,博陵崔氏更是水涨船高,成了皇族陇西李氏外,最强盛的家族,自己更是少年入仕,二十岁时,已做到了从六品的位置,这样的青年俊杰,谁不以为他不出三五年必要位列朝班,饱受重用呢?
崔泽观自己以前也是一心这样认为的,崔氏一门人丁不旺,尤其是长房在盛宗驾崩时远避到广陵经商之后,自己和二房堂兄崔泽厚,便是族里最受器重的两个,等到了泽芳入宫,堂兄做了族长,更是极力栽培自己,自己外放河南府,一路做到司录参军,也都是堂兄在背后一力推动的。
而去年大考之后,自己不顾堂兄反对,偷偷去求了二伯母如愿从河南府调回了长安后,事情就全变了。
先是理所应当的升了一级,成了正五品大员,轻松跨过了让同僚们羡慕不已的一个大槛。可是,自己这个正五品,却是做了钦天监监正,纯粹一个空职,倒不是说这个职位本身没用,只是当今圣上与皇后都是难得问天的人,这钦天监便委实冷清的紧,没事干的衙门,再高的品级,也不是滋味啊,没人求、没人理、没人惦记。
就这么在职上闲了一年,原来在河南府上甚是念想的长安繁华,都变得没了滋味,再美貌的歌姬舞娘,一通发泄下来,也不过是一滩软肉,而那些靡丽艳绝的词曲,却已经不是他这种快要做爷爷的人能拿来炫耀的了,佳人们的爱慕呢,也自然早有才貌双全的青俊才子们继续享用着。
崔泽观,第一次有些怀念在河南府为了各种琐碎无聊的公事而忙的焦头烂额的日子,至少那时每日里都有人侯着要请自己喝酒耍乐。
而当年在河南府给自己打副手的同侪,如今也已经做到了河南府少尹,虽说只是从五品,却掌管着一方实权,今年年节大家出来应酬,声势上竟然隐隐有压倒自己的意思,旁人的眼色也都是各怀叵测,倒有七八成是在看自己好戏的,若不是自己还是个姓崔的,恐怕难听话也要拉回家一骡车了。
崔泽观开始以为这一切纯粹是因为钦天监这个职位的缘故,可是几次之后,发现问题似乎更严重的多,有人开始旁敲侧击的问起了他与堂兄崔泽厚的关系,还有人轻描淡写的,在他面前谈起崔相于何时在永嘉坊办了一次赏菊会,而他这个做堂弟的,竟然毫不知情。
哪怕迟钝如崔泽观,也知道情况不妙,自己,似乎被堂兄给丢弃了。
崔泽观开始每日里往永嘉坊跑,然后,就吃了整整一个月的闭门羹。
崔泽观慌了,可是不管他是去找伯母求情,还是在路上堵着崔泽厚,都没有用,因为崔泽厚根本不承认自己有疏远他的意思,堂兄依然是那尊笑眯眯的佛,笑着让他不要多心,笑着说他外放辛苦了这么多年,正好可以借机好好歇一歇,二伯母这次也并没有帮他的意思,反而责怪他多事多疑,也是啊,本就是自己嫌外放做实务辛苦,闹着求着要回长安的,如今可不是回来了,还给自己升了一级,成了五品大员,差事又十分的清闲,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呢。
好在崔泽观还不算是蠢钝无救,等到崔氏老四房、老三房几个还算出息的嫡出子弟开始频繁出入永嘉坊的时候,他便再也顾不得面子了,几次三番在堂兄面前痛哭流涕,把自己骂的猪狗不如,在听说了三嫂要收义女的事情后,又连忙把五娘带回了府里。
今天,他千辛万苦找了个机会将崔泽观堵在了万妙阁楼的内间里,借酒装疯,出尽百宝,嘴皮子都说破了,才总算把三哥打动了一二分。
崔泽观拿过崔耀成准备好的热茶大大喝了一口,这身子才算恢复了点知觉,一夜的拼力应酬,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如今这勾栏里的女子果然大不如从前了,个个蠢笨的紧。
崔泽观眼前不由浮起一个曼妙的身影,舞起来如风似火,一张俏脸亦嗔似娇,既有胡女的*,又有汉女的风雅,不知多少人拜倒于石榴裙下,如今哪怕她人虽不在了,却还留下个五娘给自己带来了好运,蜜儿,你果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想到这里,崔泽观叫了声坐在车前的崔耀成,说道:“明日里你把我书房里那把玉涧鸣泉拿去找人送到五娘那里。”
玉涧鸣泉乃是前朝名家的名作,古琴里也能排到前十了,这样的东西被从崔泽观的书房里送到了西跨院的后罩房里,自然不可能悄无声息,不出半天,全府上下也都尽知了。
二娘崔玉珍那里有王氏坐镇,一时还没什么动静,这西跨院里头却有人坐不住了。
☆、第11章 姐妹
现在王嬷嬷每日都会过来西跨院,先教五娘两个时辰的行为规矩,再教芸娘熟记崔氏族谱与宗亲勋贵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此时玉华便在一旁练习各种礼节动作,而后王嬷嬷便会来检视一番。
按照王氏的吩咐,王嬷嬷是带着戒尺来的,来的头一天便与两位小娘子说清楚了,这戒尺代表的是夫人王氏的权威,也就是说,王嬷嬷虽然身为奴才,却可以拿这板子惩罚两位小娘子。不过与她想的略有不同,戒尺并没很快派上用场,五娘虽然仍然胆小怯懦,既不敢正眼看人,也从不肯多说笑一句,但学东西却颇快,且姿态轻盈优美,倒像是学过舞乐的。王嬷嬷本来十分担心自己不能完成主子的吩咐,见玉华有如此天资,一时只顾着欣喜,倒也没放在心里。
这日玉华又与平时一样,跟着王嬷嬷学了两个时辰用膳的规矩,只累的胳膊也酸麻了,总算学会如何轻巧的用尖细的银筷子夹起盆中的小石子而不落下,王嬷嬷便叫小丫头帮她按按胳膊,好等会子再接着练习,而此时住在隔壁的芸娘也准时到了。
芸娘名为柳云姿,是王氏庶妹的女儿,她的母亲在王家时便极会看人眼色,在几个庶女里,难得的获了王氏的庇护,后来被嫁给了山西籍的皇商柳家,换回了大笔的聘礼,可是夫婿天生体弱,小王氏只生了柳云姿一个,丈夫就病死了,柳云姿的母亲是个能干的,见那柳氏族人穷形恶相,也不回娘家求助,直接找上了安邑坊,求王氏维护柳云姿周全。
本来王氏对是否要照看柳云姿还有些犹豫,却正好碰到了永嘉坊的事情,而这柳云姿出落的袅袅动人,甚是难得,便顺势答应了下来,正好又讨了崔泽观的欢心,倒也一举两得。
柳云姿今日身上披着一件半新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身量修长苗条,一张尖削的瓜子脸,常年透着些青白之色,眼下也隐隐有些发乌,看人时总习惯低侧着脸,斜眼那么一飞。
相互见礼之后,她马上拉住玉华的手,柔声问道:“妹妹今日睡的还好吗?”。脸上满是殷殷关切之意,分外的真诚。王嬷嬷、碧痕、玉华三人看着柳云姿,虽然各有心思,却都不约而同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毛。
柳云姿这样的小娘子,说来也值得玩味,在她自己和大部分男人心目中,那便是四个字来形容最贴切:楚楚动人。
一举手一投足,莫不娇弱柔美,腰肢总是系的小小一束,好像随时能被风折断一般,她比玉华大四岁,行动间已经颇有些小女人的韵致了。
可女人看她,却少有喜欢的,玉华人小见识少,只觉得这人腻腻歪歪的,说不出哪里别扭,王嬷嬷这样老辣的却是暗自摇头,可惜了这等出色的小娘子,却是这副做派,难怪世人总要说人穷志短。
“哎,真好啊,看着妹妹气色一天比一天越发好了,人也越发漂亮了。”芸娘拉着玉华肩并肩坐下,熟络的犹如亲姊妹一般。
她从进府知道玉华身子不太好,便每日早晚都来嘘寒问暖,很快便在府里传出了个谦恭懂事的名声,还得以借机见了崔泽观一面,受了他两句褒奖,如今对着玉华,是越发的亲切了。
“听说妹妹昨日得了姨夫赏赐的玉涧鸣泉,可否借姐姐赏玩一下。”
玉华呆呆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了看碧痕,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一般。
碧痕便开口说道:“芸娘,那琴名贵的很,五娘还小,这里又摆不开,夫人命我把它收在库房了。”
“哦,那真可惜了,五娘可学过琴艺?”芸娘又问道。
琴艺,玉华还真没学过,赵蜜儿一直因手边没有乐器可教她而惋惜,只教了她简单的音律概要。
见五娘摇头,芸娘先是拖长了声音,好似极为惋惜的哦了一声,然后才说道:“我倒是学过一些毛皮,不过比起珍姐姐就差的远了,珍姐姐琴艺高超,可是宫里出来的乐师亲授的呢,五娘如今得了好琴,哪天请珍姐姐来弹一曲,我们可就有耳福了,你说可好?”
玉华只轻轻应了一声好,便低头不语了,芸娘见她木讷讷的,既不知道自惭形秽,也没有把玉涧鸣泉让出来给自己或二娘的意思,更没答应请二娘过来,不由又是烦躁又是鄙夷,心道生的好又如何,果然是个蠢笨之极的,姨夫竟还如此偏爱,今后一定会大失所望。
想到此处,芸娘眼睛一转,又说道:“姨夫赏了这么名贵的琴给五娘,可见有多疼你了,五娘身子既然已经大好了,明日就和我一起去给姨母请安吧,珍姐姐最是和气了,看到五娘这样可爱漂亮的妹妹,一定喜欢的紧。”
站在一旁的碧痕听了这话顿时一愣,张嘴便想要出言阻拦,可抬眼看到王嬷嬷立在那里不动声色的,便又咽了回去,只有些紧张的看着五娘如何应答。
五娘只是抬眼有些迷惑的看着芸娘,有些迷惑的反问了一句:“请安?”
见玉华仍是糊里糊涂的样子,柳云姿便更加亲昵的楼主了玉华小小的腰肢,娇嗔的摇了摇说道:“五娘啊,姨夫姨母这么看重你,要是看到你这么懂事主动去问安,定会高兴的。”
话说到这里,玉华再不回应,显然就坐实了不懂事的名头,她并没直接回复柳云姿的话,只是抬起头怯怯的看着王嬷嬷,低声问道:“嬷嬷,夫人吩咐过让我好好养身体,暂且不要去请安的,我若自行就去了,是不是就成了你说过的那个,那个...擅作主张啊......”
玉华只细声细气的说了这么两句,看到三人都盯着自己,便又羞怯的垂下了头。
听玉华如此回答,三人中碧痕不由轻轻松了一口气,而柳云姿愣了愣,一时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只有王嬷嬷若有所思的看了玉华一样,才缓缓说道:“五娘不必急,等你身子养的更好些,规矩也学好了,自然可以去向夫人请安了,芸娘,昨日给你的老几房的族谱背下来了么?”
王嬷嬷神色肃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便开始了今天的功课,又足足教导了三个时辰,才回去歇息。
这趟回北院的路,王嬷嬷走的格外缓慢,早于多日前,她心里便隐约有了些疑问,今日里这疑问似乎越发清晰了起来。其实,像王嬷嬷这样机警的人,每日里教导着玉华,不管玉华如何善于伪装,还是难免于最平常之处反而露出马脚。
比如时间长了,王嬷嬷便发现,五娘只是处处显得“害怕”,却从未见过她真正“惊慌”过,这样在外面胡乱养大的一个小娘,无论天资如何聪颖,遇到事情却从不惊慌,实在不太合理。
再说今天,芸娘的那点糊涂心思王嬷嬷很明白,她自然也不会真让五娘出去请安的,只是芸娘一贯待五娘亲切温柔,又是以这种姐姐般关心的姿态劝五娘去给王氏请安,如果不机灵的,只怕一张口就贸贸然应了,哪怕聪明些的,知道这事不太妥,也很难理清思路,回复的妥当。
这五娘竟然懂的借力打力,一句怯生生的“擅作主张”,就点出了芸娘所言的荒唐,而且还是借了自己的口说出来,竟是一点把柄也没留下。
这,难道全是凑巧了?王嬷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吓得一旁扶着她走路的小丫头子提心吊胆的,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若是这五娘果然在作伪,那么当初就是自己认人不清,失察了,这要是给夫人知道,自己必遭迁怒,若是不告知夫人呢,又不知这五娘到底有何古怪,只怕对老爷夫人的谋划会不利。思前想后,等走到了自己房里,王嬷嬷却已经是做出了决断,不管这五娘怎样,自己只要将她平安送出安邑坊即可,何苦多生事端,反倒是那芸娘,倒要小心着她给自己惹麻烦。
一转眼,五娘已经在安邑坊里住了一个多月,因着王氏的特意安排,她从未出过西跨院,反倒是柳云姿这表小姐倒是时常在正院里走动。
三月中,便是崔泽观的寿宴,无论如何王氏也不能再阻着五娘不出席,头一晚,王氏当着崔泽观的面从自己陪嫁里拿了几件像样小首饰,给了王嬷嬷让她去给玉华打扮,私底下,却把二娘叫到自己房里,好一顿耐心哄劝,上次玉涧鸣泉的事情,她虽设法让崔泽观拿了一本孤本琴谱赏了二娘算是化解过去了,但以二娘的脾气仍是远远并未消气。
王氏今天特意叫了崔玉珍弹《椿年》给自己听,这是崔玉珍明日要送给父亲的贺礼,崔玉珍于琴上颇有天赋,手法娴熟,曲风大气。
一曲弹闭,王氏颌首击掌感叹道:“珍儿这寿礼甚妙,你爹爹于琴艺上深具造诣,他听了定会欢喜的很,恐怕要引你为知音也不一定呢,你这一曲椿年弹奏出来,你爹爹便知道他自己的好东西是没赏错认了。”
听了王氏这话,崔玉珍顿时眼前一亮,可不是吗,听说那个丫头连字都不识,爹爹竟送她玉涧鸣泉,可不是送牛与琴吗,明日里两下一对比,想必爹爹便会悔悟,对自己格外器重些才是。
☆、第12章 姐妹(下)
王氏见二娘听明白了,脸上越发温柔,笑着说道:“明日,我叫芸娘来帮你梳头如何,这孩子小小年纪手倒是巧的很,我看她上回帮你梳的螺髻,竟比别人的都精巧些。”
崔玉珍却扁了扁嘴,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王氏见了有些奇怪,问道:“怎么最近说起芸娘,你都不大喜欢的样子,难不成两人何时闹了别扭不成?”
崔玉珍皱眉想了想,这芸娘小时候两人玩的道是好的,芸娘性子温顺,很会迁就自己,还总是用仰慕的目光看着自己,长的瘦瘦小小,挺惹人怜惜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等两人都大了些,崔玉珍却有些不喜与芸娘一起玩耍了,只是这其中的微妙区别,她一时也说不太清楚而已。
王氏见了,只当她今日里心情不好,也未过多追究。
而西跨院里,王嬷嬷带着王氏赏的首饰,正在嘱咐碧痕明日里怎么给玉华梳妆打扮,既要喜庆热闹,却又不好太多繁复隆重,碧痕自是省得其中的道理,嘴里却是对着玉华满口赞颂道:
“五娘真是个有福的,老爷夫人都是如此厚爱,这么晚了,还麻烦王嬷嬷跑一趟来送东西,五娘快来瞧瞧,这簪花上的翡翠,我也算是跟着夫人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却难得见到这么好的成色,五娘戴了不知多美呢。”
五娘也很捧场的将几样东西一一看过了,脸上难得现出一个笑意,轻声细气的对王嬷嬷说道:“劳烦嬷嬷了,还替我谢谢夫人。”
王嬷嬷笑了笑便打发碧痕去取五娘明日穿的衣服来给自己看看,等碧痕出去了,才对玉华说道:“五娘,这本来吗,小娘子们斯文娇怯是没什么错的,但我们崔府的小姐呢,这首要讲的是一个气度,我知道五娘是个聪颖的,明日便是老爷寿宴,夫人派老奴来教了五娘这么长时间,想来五娘也该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玉华一如既往的沉默了一会儿,才乖巧的应了,王嬷嬷却不太担心,她相信五娘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又和碧痕一起参详了一下头饰衣物便回去了。
因不是整生日,再加上崔泽观刚刚经历过人生的一场大波折不久,有些刻意想追求低调内敛,此次寿宴,并未大办,只是在府内摆了几桌酒,自家人热闹一下。
崔泽观两个哥哥,也住在安邑坊,当年父母过世时,便已分家各过,平日里并不亲密,两个兄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一个好色,一个玩物,身上都只有七品的散官,崔泽观自己虽然也并不是什么正经人,但对自己这两个荒唐到不成形的哥哥,那也是十二分看不上的。
两家都只派有脸面的下人依例送了贺礼过来,王氏略微检视,就发现东西颇有些徒有其表。她知道底细,便只冷笑一声不提,等永嘉坊的贺礼到了,竟然比往年都厚了几分,王氏连忙差人禀告了崔泽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