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喃喃道“您……您为何不告诉我们?”
柳爷爷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人妖殊途,我不告诉你们,一来是怕吓着你们,二来是不想节外生枝。我自修成人形便在人间游历,知道人是如何看待妖的,魇有句话没有说错,在人的眼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着,他又咳了几声,淡淡而笑,继续说道“当初我游历至霍邑,原未打算多作逗留,后来遇到你们才逐渐有了定居霍邑之心,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与长锋、黑子三人,你们自幼孤苦,就怕我一走你们又要受人欺辱。”他瞧见我与二狗袖管上的纹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当年你们被突然抓了兵役,我不及阻止,后来几经寻找皆杳无音讯,我一直忧切至今。如今你们能投入玄门,将来的生活也算有了依靠,我就放心了。”
柳爷爷一言未毕,我早已热泪盈眶,且不说他是人是妖,这些年他待我们的好总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想到这里,大是懊恼自己不该生出那般凉薄之心,遂伏到他身前啜泣不已。
柳爷爷以言语抚慰了我几句,左右看过一眼,似乎意识到什么,忽然问“怎么就你们二人,黑子呢?”
我止了止泪意,将我们如何被抓兵役、又如何逃脱升天、逃亡路上又如何跟黑子失散一一道出。
柳爷爷听了,紧锁了眉宇,想来也是忧心黑子的处境,却还是安慰我们“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天既能让你们逃过一劫,必然也会保佑黑子平安无事……”一言未尽,他一手捂着胸口又咳嗽起来,这一回咳了很久才止住,直咳得嘴唇酱紫,额角冷汗密布,我立刻意识到他的伤势恐怕不只根基受损这么简单,忙让他好生休息,勿再多言,然后又吩咐二狗取出水囊,和着紫玉凝香一点一点喂给柳爷爷服食,即便无法治愈他的伤,哪怕是稍稍缓解一下伤势也是好的,撑到天明与逢焉、舒同会合之后再做他想。
想起逢焉和舒同,心下又不免有些担心,魇的凶戾我已有切身体会,尤其它的无形无质实在叫人头疼。不过这样担忧并没有在我的心里滞留太久,以太常长老的谨慎周全,能放心大胆让逢焉领着我和二狗两个新丁下山降妖,必是对他有十分的信心,而且照我这些时日的观察,逢焉深藏不露,他究竟有多少实力恐一时难下定论。何况他身边还有舒同,虽然他未必会尽全力襄助,但这个书呆子也绝非等闲之辈。
脑中正在想事,忽听一旁的柳爷爷提醒道“有人来了。”
我闻言,心下蓦地一紧,第一个念头便是,莫非是魇追来了?但见柳爷爷面上神色平静,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难道是逢焉和舒同?我站起身,四下观望,此刻夜色深沉,雾意浓稠,只能看到火光照彻的三丈之内,再远便是一团漆黑,遂屏息静气,细去辨听。自我开始修习《皇极经》,身体便随着修为的精进产生了变化,四肢逐渐轻健,感官也日益灵敏,我如今的修为大致在第一阶初虑境界,听力却已有了极大的提升,只需静下心绪便可听见方圆百尺之内极其轻微的响动。我侧耳听来,一阵阵虫喁蛙鸣中似乎夹杂着极琐碎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没有人的脚步声会如此细碎,应该是数人的脚步同时碾压过路面,其间伴随的“悉索”声大概是踩到地面落叶的声响,人数应该是九人,来者不是逢焉和舒同。
如此夜深,除了我们竟还有人在这涂皋山中流连?
我听到有人在说话,一人的声音略带惊疑“大哥,前面似乎有火光,不会有野兽吧?”
另一个声音骂道“瞧你那熊样,胆子小就罢了,还是个榆木脑袋,你见过有会点火的野兽吗?”
前一个声音怯怯地说“那可说不定,万一野兽成精了呢?”
忽听“啪”的一声,另一个声音怒道“怕就给老子滚蛋,少在这里瞎咧咧,老子的运气都叫你这张乌鸦嘴咧咧没了!”
前一个声音甚凄惨地“哎哟”一声之后便再无人说话了。
二狗也听到了动静,轻声问我“姐,要不要将火熄了?”
我略一思索,摇了摇头道“行迹已露,现在熄火反倒叫人起疑,待会若是撞见这群人随机应变即可,先瞧瞧什么来路。”
二狗应了一声,与我一齐盯住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过了一段时间,雾色苍茫中隐约出现了数个朦胧的光点,光点随风轻曳,似是火把散发的光芒。果不其然,不一刻,便见数个手持火把的人影从浓雾中走了出来。我心有防备,第一时间转眼去打量这一行人,顺便默数了数,共计十人,我自问听觉已练得不错,竟还是听漏了一人?
这行人中大多是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劲装疾服,挂刀佩剑,看装束应是蹚江湖的剑客。
其中有三人尤其吸引了我的目光,两个身形修长,服饰的样式与我类似,青衣长衫,面料质地相当考究,身后都背了一口剑,这二人装束打扮一模一样,应该是同门。最后那个是个长相清秀的孩子,细眉大眼,头上挽了个髻,十分可爱,看模样似乎比二狗还要年幼几岁,身材瘦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刮倒。身上罩了一件宽松的粗布道袍,其上镶满了补丁,极不合身,两条袖管长长垂下,几乎要拖到地面。这三人似乎都是玄门弟子,但凡玄门弟子,服饰上都有象征各自宗派的徽记,我原想藉此摸清他们出自何门何派,但碍于光线昏暗,实在辨识不清。
剑客中有人举着火把照了照,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三更半夜在这山里做什么?”口气颇有些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