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顾茫然,一只粘腻的血手颤抖着攀上肩膀,心中隐约有不祥之感,我意识到那个黑影是个人。恍惚低首,映入眼帘的却是柳爷爷满是血污的面庞和几近成死灰的眼睛,双眸纵有一丝莹亮尚存,也已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定。我即刻惊醒,我尚且平安无事,只因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是柳爷爷以血肉之躯挡在了我的身前。
“柳……爷爷……”我的声音喑哑无助,浑身力气仿佛被心中巨大的哀恸抽了个干净,五脏六腑都似被一把钝刀反复地挫磨,痛得沉闷,深入骨髓。
彭吉持剑逼近,轻嗤一声,“这柳树精为了你竟不惜舍命,若非私相勾结,又是什么?”
我哀极又怒极,忿恨昂首,龇目向他,咬牙道“你们……你们虽是玄门中人,却无半点仁义怜悯之心……多说无益,要杀便杀!”
我尚有三两傲骨,虽心有不甘,但即便要死也不能失了体面,我挺直腰杆,闭眼的刹那,我只看到跟前的彭吉眸子寒意森森,一泓惨碧剑光当胸刺来……我以为下一刻就会被一剑穿心,然而半晌过去,竟无半点动静。
我满腹疑惑,徐徐睁眼,眼前所见却令我惊异不已,彭吉满目皆怔,他的剑停在我心口前的三寸处,剑尖被一物所阻,像土又不是土,起初只如棋子般大小,渐渐成了二尺见方,并且仍在源源不断地增长,黑如碳、硬似钢。无论彭吉如何使力,手中长剑再进不得分毫。追本溯源,这怪异之物竟是出自我怀中那个浸透鲜血的锦囊。
“这出狗咬狗的闹剧瞧到现在才有些许趣味。”僵持之际,忽有娇媚女声随夜风荡开在半空,入耳只觉如细雨拂蕊,清泠空缈。
声音似是从头顶传来,我与彭吉不约而同循声而望,却见不远处的一株巨木上隐约有一条黑影,彭吉快速捏了个诀,眼前突然亮了起来,一轮光晕照彻数丈。我瞧见巨木之上赫然坐着一个女子,明眸樱唇,冰肌玉骨,绝色容殊。绛紫的纱裙着身,隐隐可见浮凸玲珑的身段,一双莹白修长的玉腿裸露在外,垂在半空轻轻摆动,右前臂和左小腿上皆以赤玄两色纹绘着双蛇交缠的图案,脚踝处系着一个铃铛,随着摆动的幅度,节律有序地叮泠不停。同样是绝色佳人,相比灵素的不食人间烟火,这女子美得更加明烈,更加妖娆,恁凭谁见了都会顿起怦然心动之感。
我感叹之余亦是万分震惊,不过咫尺之遥,我竟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女子的气息。不光是我,就连修为高我一阶的彭吉也不曾发觉,是以,他面上惊色更甚,怔忪良久,始才喝问“你是何人?”
女子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卷绕着鬓边的长发,桃腮带笑,媚眼如丝,万般风情之中透出些微俏皮,朝他嫣然道“初次见面便询问女子芳名,小哥好生唐突。妾身若如实相告,瞧在别人眼中难免苛责妾身不够矜持。”她顿一顿,笑容里更添了几分妖冶,“左思右想,妾身以为还是保持一些神秘感为好。”
女子之言多有戏谑意味,彭吉脸上红了一红,手中长剑一抖,咬了咬牙道“不说也罢,反正你也活不过今夜!”
女子格格笑道“哦?你是怕今夜欲杀同道之事败露,想杀妾身灭口么?”
彭吉目不转睛地盯住女子,一字一顿道“你果然都看到了!既如此,更加留你不得!”
女子闻言,轻抚胸口作楚楚可怜状,口中恳求“妾身一介弱质女流,还请小哥手下留情,今夜之事妾身绝口不对外人提起,你看可好?”
彭吉断然道“你知道得太多了,要怨就怨自己蹚了这趟浑水!”
女子忽而敛去哀容,唇角微微倾斜,牵出一丝蔑笑,道“华夏之民多见利忘义的小人,而所谓玄门中人,不过是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滥杀无辜,不问缘由。诸如尔等这般卑鄙无耻,也敢在世间妄称正宗,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住口!”彭吉恼羞成怒,双脚顿地,一跃而起,举剑便朝女子刺了过去。
彭吉来势汹汹,似要将她一剑毙命,而女子却依然气定神闲,素手轻转,幻出一朵雪莲,叶片、茎杆皆呈透明色,质地有如冰晶。她的纤指捏着冰晶雪莲的茎杆轻轻一转,抖落下一片叶儿,如蝴蝶般,翩跹着、轻舞着朝彭吉飘了过去。
叶片迎上彭吉手中长剑,须臾之间,剑身即被一层冰霜覆盖,继而“铮”的一声脆响,精钢制的长剑竟被冻成了冰棍,硬生生地断为数截。彭吉脸色大变,慌忙扔掉手中的剑柄,但握剑的右手仍被冰晶雪莲异常凛冽的寒气所侵,整只手都凝化成了冰晶状。彭吉面色煞白,死死盯住自己的右手,满目俱是惊骇无状,“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女子随意把玩着冰晶雪莲,盈盈笑道“妾身是何人你不必知晓,你只需知晓妾身最恨的便是华夏之民,尤其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玄门中人,你方才所言妾身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反正你也活不过今夜。”语毕,指间捏着冰晶雪莲又待转动,忽见其身侧倏地落下一道黑影,迅捷如风,形似妖魅。女子停下动作,微笑开口,似是与那黑影说话“事情可妥了么?”
“妥是妥了,只是并不尽如人意。”来者隐约是个孩童的形容,身形矮小,相貌略显奇特,赤瞳犬牙,头上斜斜扣着个狰狞面具,一柄巨刀横挎在他背部,足比他的身量还大了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