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军士客气道“几位在此稍候,待在下入内禀报卫尉大人。”说罢,挑帘进入帅帐,帘子刚掀开便有几不可闻的细微话语传出,充斥着抱怨“也不知道主君是怎么想的,竟任用一个来历不明的黄口小儿为太师,对其言听计从,长此以往,你我一干国之重臣在主君面前可还有立足之地?”
有一人从旁接道“话虽如此,不过此人倒也有些本事,投入主君麾下不过区区数月便一挽我军连战连败的颓势,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如今我军已能和燕国的虎狼之师勉强相持……”
言犹未尽,忽被人打断“迂腐之见!此人初来乍到便博得主君的信任,如今已借主君之名将我这个统率禁军守卫宫禁的堂堂卫尉当成了马前卒使唤,倘若他日功成,凭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莫说爵秩,我等项上人头恐将不保!”
……
往后所言皆是与我们了不相关的话题,我未再继续留意,等了一会儿,军士出来回话,“实在抱歉,卫尉大人正与众将军商议军务,此时无暇会见诸位,大人嘱咐在下好生款待,请诸位随在下往客帐稍事歇息。”
听到“款待”二字,舒同眼中蓦然一亮,急不可耐地咽了咽口水,二狗见状,免不得又揶揄他几句,“瞧你猴急的样子,我看你自打出了娘胎便没吃饱过,才吃过早饭没多久。你可真是个大饭桶,吃起饭来狼吞虎咽,做起事来却有气无力。”
舒同心态甚佳,对二狗一番挖苦之辞充耳不闻,自顾怡然。浑不在意的态度倒是激得二狗有些恼怒,想要发作却苦无契机,最后也只能将凭白生出的怨气凝噎于胸,自承自受了。
军士将我们引至客帐,并奉上茶点招待,舒同却之不恭,自顾大快朵颐起来。等了小半个时辰,忽闻帐外微起喧嚣之声,我心下好奇,也实在等得有些无聊,便与二狗外出一探究竟,循声而顾,瞅见靠近客帐的一处旮旯有数名军士围住了一个孩子,那孩子身形瘦小,却身覆戎装,想来也是莱军军士,只是他的戎装不甚合体,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头盔像是一口大锅倒扣在小小的脑袋上,连眼睛都遮住了。
那些军士痞气十足,朝着孩子不怀好意地笑,“小鬼,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孩子抱着一杆足比他身量高了一倍的长戟,在角落瑟缩着,摇了摇头。
其中一个兵痞道“今天是发饷的日子,哥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想问你借些钱耍耍。”
孩子闻言,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这个动作无疑昭示了他藏钱的位置。
一众兵痞七手八脚想要硬抢,周遭有三三两两的围观者,却无一人上前阻拦。
那孩子看着瘦弱,倒是有把子力气,还十分倔强,双臂紧紧护住胸口,硬是没让兵痞得逞。一个兵痞恼羞成怒,抡起斗大的拳头便要动手,此情此境令我忆起幼时遭遇,不禁愠怒,刚欲出手阻止,二狗已先我一步,身影如风疾掠,转眼已握住了兵痞举起的手腕,一扭一带,将人扔出老远。二狗年轻气盛,下手有些拿捏不住分寸,那兵痞手臂折断,瘫在地上晕了过去。
四下一时寂静,连一丝喘息的声音都无,片刻之后,陡然响起怒不可遏的叱咤“你们是从哪冒出来的愣头青,敢在老子们的地盘多管闲事!”
我看二狗满面怒意难消,紧握的拳头“咔咔”作响,唯恐冲突下去闹出人命,忙上前攀住他的肩膀阻拦,低声道“适可而止,莫要忘了本宗规矩,不可随意对凡俗中人出手,如果出了人命,回去不好在宗主面前交待。”
兵痞之中似有人识得我们衣袍上的纹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一阵,忽然脸色大变。
二狗强压怒意,咬牙斥道“这回暂且饶了你们,倘若再让我遇到你们横行霸道,拆了你们的骨头!”
话音未落,那群兵痞已抬起同伴,一溜烟地作鸟兽散了。
“多谢相助,谢谢!”那孩子有些羞赧,小心翼翼地近前鞠了一躬。
“小事一桩。”头一遭被人如此郑重地感谢,二狗咧着嘴挠了挠头,显得不好意思似的。
那孩子直起身子,伸手推了推脑袋上那顶锅一般的头盔,露出乌黑的大眼睛,看清他全貌的瞬间,我蓦然怔在了原地。
“黑子!”我和二狗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数年不见,黑子并没有太大变化,本性的天真和长期颠沛流离导致的沧桑对立而又鲜明地同时镌刻在他略显邋遢的小脸上,我们一眼便认出了他。而我与二狗在中皇城经过多年道法的浸润,精神面貌早已焕然一新,黑子一时不敢相认,睁大了双眼狐疑地打量着我们。
彼此对视良久,黑子突然飞扑进我的怀里,“哇”地哭出声来,“姐姐,二狗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们了!”
我与二狗、黑子情逾骨肉,当初与黑子因兵祸失散,我始终觉得难辞其咎,所以一直都想找到他,可这却是大海捞针似的。不想当日离散,竟是数年生死难卜,如今久别重逢,不禁热泪盈眶,却如释重负吁出一口气,心头积郁的阴霾也终于一扫而空。
三人相拥啜泣,良久才渐趋平静,各自说起这些年的际遇,当初黑子跟随我们逃入中皇山中,一路仓皇无措,一不留神就不见了我们的踪影,他独自在密林沟壑间辗转了数日,不知不觉竟走出了中皇山,刚到山脚便遇到一群败退的莱国残兵,残兵将他裹挟至营地,硬是逼着他参了军。所幸,有个叫安崇的火头军怜悯黑子年幼力弱,无依无靠,便拿钱打点军中官吏,让黑子跟在自己身边当个使唤小厮,也算谋了个不必冲锋陷阵的差事,直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