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从营帐中探出身子,“小黑,又瞎咋呼什么呢?什么事这么高兴?”
黑子喜滋滋地朝他喊道“安大叔,我找到了家人了!”
“是吗?”安崇愣了一下,抬眼望住走在黑子身后的我与二狗、舒同三人,笑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说着,将我们迎进营帐落座,他四下搜索了一番,抱歉地说“我这太过简陋,也没什么能招待二位,还望见谅。”
我忙道“大叔客气了,黑子跟我们失散这些年多得您的照拂,想来也没少给您添麻烦,该说抱歉的是我们。”
安崇摆了摆手,憨笑道“无所谓麻烦不麻烦,小黑人实诚,肯吃亏,干活是把好手,就是想你们想得紧,经常跟我叨你们,这下可好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
安崇是个忠厚本分的老实人,早年年景不好时出来从了军,原想着当兵拿饷,然后回家置两亩薄地,过几年安生日子,可没想到在军中一呆便是二十多年,如今两鬓斑白却仍孑然一身。我兀自感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酬谢他一番,忽想起临别薛府之时,薛老夫人赠送的十枚金叶尚在,便想以此酬谢安崇,又怕他客套推托。正好黑子缠住二狗让他表演术法,二狗小试身手便令黑子叹为观止,毕竟对于凡俗中人而言,玄门太过神秘,也太过遥远,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实,安崇也看得呆了。我瞅准时机,乘其分神,迅疾将用丝帕包裹的十枚金叶悄无声息地放进了他的怀中,他浑然未察,然后又若无其事地与他闲聊。
絮絮聊了会家常,安崇问道“你们接下去有何打算?”
我想了想,道“我想带着黑子一道回中皇城。”
“真的么?”黑子有些不敢相信,“中皇城会收留我么?”
“当然了,中皇城容得下我们,自然也能容得下你,你就放心吧!”二狗显得信心十足。
黑子欣喜地大叫“太好了!我也能变得和二狗哥一样厉害了!”
“你想追上我,还差一百年呢!”两人到底还脱不了孩童心性,一言不合就嬉闹起来,一如年幼之时。
安崇颔了颔首,语气隐含着忧虑,“军营确不是久待之地,不过你们带走小黑之前最好能得到卫尉大人的首肯,免去后顾之忧。”
我胸有成竹道“此事我已有盘算,大叔放心便是。”
时至中午,我才得以面见卫尉赵抗,除了完成薛蔚所托,同时我也开门见山地提出想带走黑子。对赵抗而言,黑子不过是他手下千千万万军士中的一个,今天之前他兴许连这个名字都不曾听说。既然无关紧要,赵抗想必乐得卖我一个人情,以区区一个小卒示好玄门巨擘的中皇城,这笔买卖无论如何都不亏。
果如所料,赵抗一口答应,我心满意足地回到安崇处,安崇迎上来问“如何,卫尉大人答应了吗?”
我点点头,“赵抗是个聪明人,这不过是个顺水人情,他何乐而不为。”我一面说,一面四下看了看,却不见黑子,奇道“黑子呢?”
安崇笑道“小黑独自外出了,问他去哪也不说,我瞧着是往军营外去了。”
“这个臭小子,连我都不让跟着,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二狗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生着闷气。
这时,天空骤然传来两声沉闷的巨响,随即军营之中也响起急促的号角,而后嘈杂喧嚣纷至沓来。
我诧异地问“这是什么声音?”
安崇神情凝重道“刚才是燕军的炮号,想必是燕军来劫营了!”
我听了,心中立刻咯噔一下,“糟了!黑子还在军营外面!”
二狗霍然拍案而起,“这臭小子可真不让人省心,我去找他回来!”虽是怨言,但语气之中却是满溢而出的担忧和关怀。
我拦住二狗,语气坚定道“你和舒同在这里护住安大叔,我去找黑子,如果发现形势不妙,你们立刻护着安大叔往安全之地躲避,到时再以灵符传书的方式与我联系,听到了吗?”
二狗咬一咬牙,只得颔首,“姐,那你自己小心,一定要找到黑子!”
“对了!”安崇忽然想起什么,在一旁提醒,“小黑兴许是往军营东边去了,他之前好像提过,东边的小溪旁有棵很大的榕树,他在榕树下面埋了些东西。”
我箭步冲出营帐,但见军营上空飞矢如蝗,为数不少的营帐已被引燃,风助火起,火势越烧越旺,许多莱军军士提着盛水工具往来奔走,场面乱作一团。
我依照安崇所言径直往东面疾行,营门之外已是遍地狼烟,西风时而呜咽、时而嘶吼,夹杂着金属相交的声响在半空一阵一阵的盘旋。燕、莱两军的军士怒睁着血红的双眼,仿佛迸出火焰,各自挥舞着手中光亮如雪的长戟和战刀,一次次刺向敌人的胸膛,挥向敌人的头颅,寒光凛冽,哀嚎四起,我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热烈的鲜血像礼花一样在周围绽放,无数身躯如同枯竭的树干在我身前倒下,我眼中所见,太阳成了红色,草地成了红色,连天空也凝结成了红色。
风渐渐带了血腥气息,浓烈的腥臭令我觉得恶心,也有些恍惚,我神情木然地穿梭在刀山戟丛之中,目光游离着搜索黑子的身影,心紧绷得像一条线,似乎随时都会断裂。终于,在临水的榕树旁边我发现了黑子瘦小的身影,他如同一只受惊的幼兽,蜷缩在树后瑟瑟发抖。我心弦骤松,快速向他跑去,一名燕军军士也发现了他,战场之上,双方都杀红了眼,燕军军士举刀便斩。
“小心!”我高声惊呼,与此同时以迅雷之势祭出息壤,只听一声惨叫,那名举刀的燕军军士已被一道蛇行的黑影击中头部,应声落入川流不息的溪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