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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意避开宋谏之,惹不起躲还躲得起嘛。
    两人连着两三日没有见面。
    只一次。
    王府前院的梨树都结了果,密密麻麻的累在枝头往下坠。
    这棵树是去年刚移栽进来的,不到一年就长了熟果,院里的小厮侍女没有打梨子的经验,拿木棍打了半天,只落了一地叶子和零星两个小虫,梨没打下来,人先吓晕了。
    明笙央十一过来帮忙,结果那莽夫顺着屋檐踩到树枝上,提刀就要砍。
    撄宁惊得赶忙喊停。
    最后还是她自己爬上树,叫侍女扯了块两丈宽的布在下面接着,一个一个摘了往下抛。
    宋谏之回府时,撄宁已经将高枝上熟透的梨子全摘了下来,尾生抱柱似的抱住树干,哼哧哼哧往下爬。
    两脚还没落地,两人目光就接上了。
    撄宁下意识的摸把脸,忘了自己还挂在树上,冷不防摔了个屁股墩儿。
    那活阎王神色莫测的看着她,撄宁忙不迭的爬起来,叫侍女收好梨子便走了,临走还不忘遥遥行个礼,生怕晋王挑她错。
    她倒不是记仇,只是怕晋王一瞧见她再记起那晚的邪火,给她断了口粮,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
    撄宁过了几天缩头乌龟的安生日子,正闲得发毛,贤王府便派人送来了请帖。
    上面是千篇一律的雅集请词,末尾,清秀的簪花小楷添了一句——我寻了招福徕的大师傅做宴,招牌菜一个不缺。
    撄宁看了信,抿着嘴偷着乐。
    她看着那行簪花小楷,手指跟着描摹比划,呆呆的想美人写字也这般好看,她那一手.狗爬字实在见不得人。
    雅集会,万变不离其宗的赛诗插花,兴致来了还会抚个琴,反正净是些撄宁一窍不通的玩意儿。
    但她在梦里常常见面约会的绣球乾贝,现在就摆在面前,身边一左一右还配了两个美人,这顿饭吃到最后,撄宁舒服的骨头都软了,只想偎到椅子上,拍着肚子舒舒服服睡一觉。
    她眯着眼砸吧了下嘴,想再喝两口莓茶,左手边正好递过来一盏。
    撄宁乌溜溜的圆眼睛看着左边的六皇子妃,很懂礼数的道了句谢。
    六皇子妃赵氏和那个咋咋呼呼的六皇子半点都不像,她是异姓赵王府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生得美目流盼,面如新月生晕。秀眉浅蹙,平添两分忧思,讲话也是温声细语,令人心中生怜。
    撄宁悄悄瞄了赵氏好几眼,又怕她因六皇子的事心有芥蒂,忍住了没有上前搭话。
    能让她撄小宁吃饭还抽出功夫来看的,必然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少喝些,茶也醉人。”赵氏贴近撄宁耳边柔声提醒。
    撄宁耳垂红似滴血,她晕乎乎的点下头,垂着眼瞥到赵氏皓腕上一道暗红的淤痕。
    她定了定神想仔细瞧瞧,那道淤痕已被人不动声色的藏了起来。
    第25章 二十五
    撄宁眼力虽赶不上那个千里眼似的活阎王,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抄手游廊里挂着挡风的春帘,除却人脚下,并没有扰人的光斑,看不错的。
    她见赵氏面色如常,目光相接时眸中噙着笑意,便没再追问,低头捧着茶盏一小口一小口的品。
    铃铛清脆的响了两声,白玉盏顺着红木桌案中那道绢细蜿蜒的水流晃晃荡荡的飘,头一回落到了撄宁面前。
    她面前的水道有个轻微的拐角,撄宁刚落座便发现了,众人寒暄客套的时候,她先是不急不慢的往肚子里填了个糖油糕,而后借拨水的由头,用三根沾上糖油的手指摸了两把拐角。
    此等作赋吟诗的风雅事儿,交给其他人好了。照她以往的经验,桌上的美食得浪费大半,怎么能让招福徕的大师傅白跑一趟?美食不享用,简直是天大的罪孽。
    这等苦差事便交给她吧。
    没成想她吃的太投入,拐角上那点油花被泉水一遍遍的冲涤,已然不剩什么了。
    撄宁呆呆的抬起头,四下环顾一周,周遭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脸上。
    她心中暗暗告了个罪,老天有眼,她也不想给晋王丢人,但眼下这情形,实在是…实在是……
    “轮到什么字了?离吗?”一只白皙的柔荑捏起白玉盏,轻声问道。
    贤王妃看着这个横杀出来的救星,和撄宁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她笑吟吟的接过话茬:“正是。”
    那拐角大半在撄宁面前,稍微偏一偏也能算在赵氏面前,这场雅集的女主人贤王妃刚好又有些偏心眼儿,旁人神色古怪面面相觑,却不好说什么。
    赵氏盈盈起身,以袖掩面饮完酒,沉吟片刻,开口道:“芳草汀洲,古木林丘,晚催归,啼杜宇,叫车勾輈。空房自守,雨泪难收。痛伤心,愁极目,懒回头。”1
    话音刚落,全场寂然。
    撄宁虽听不懂什么杜宇,什么车勾,但见众人钦羡的神色,也知这诗作的极好。她歪着圆脑袋鼓了鼓掌,打破一片寂静。
    众人紧跟着回过神,小声议论叹好。
    赵氏羞涩的垂下头,善意的冲撄宁点点头,落了座。
    银铃声起,白玉盏重添了酒,继续往下游。
    赵氏甫一落座,撄宁巴巴的将自己面前的桃花羹挪到她手边。
    人美心善,老话说的果真不错,刚想到这个词,撄宁脑海中便闪过一双极既漂亮的眼,眼尾微勾,眸色凉薄更胜冬日月光。
    呸呸呸,那活阎王是个例外。
    “六弟妹今日怎么这般话少?”贤王妃用公筷夹了一箸奶汁鱼片,落在赵氏碟中,低声关切道:“可是身体不适?”
    赵氏抿着一抹轻浅的笑,轻轻摇了摇头:“无妨,皇嫂安心,大约是前两日吹了风,有些头疼,不打紧。”
    她抬手抚上头顶发髻,露出细白的腕子,上头两道交错的淤痕,暗红色,是新伤。
    撄宁离得近,立时瞧见了,她心里密密麻麻的线头拧成了结,一时找不出头绪,却又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彩月,再为我添盏茶吧。”
    赵氏身后的侍女闻言应了个是,俯身提起茶壶上前两步要为她倒茶,却不知踩到什么脚下一滑,手中慢慢一壶热茶尽数泼到了撄宁和赵氏的身上。
    所幸茶水冷了两炷香的功夫,透着衣衫落在身上,只是温热。
    撄宁身上冒着热气儿,她甩甩袖口积的茶水,要给赵氏整理,她整片后背被泼了个通透,此刻正蹙着眉拿帕子去够。
    衣裳确实不能穿了。
    “哎呀,这是怎么了?”贤王妃赶忙站起身,召唤下人拿来两件长裘给二人披着,又叫身边跟着的大宫女引两人去偏殿换衣。
    她是女主人,有客在便离不了场,只能目送二人一路到偏殿。
    侍女在抬头守着,撄宁和赵氏隔着道屏风换衣裳。
    撄宁换衣裳快,三下五除二套好了外衫,正在系衣带,只听屏风对面一声压得极低的呼痛声。她顾不上旁的,赤着足咚咚咚跑到屏风另一侧。
    只见美人如玉的背上满是深红淤痕,新伤旧伤,一道道斑驳的令人心惊,竟是剩不下几寸好皮肤了。
    撄宁呆愣愣的看着,茫然之中拽住了脑海中那个模糊念头的尾巴
    赵氏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手忙脚乱的披上衣衫,不慎碰到背上伤口,疼得蹙起眉,下唇也被咬的隐隐泛白。
    “是六皇子?”
    撄宁的直肠子在这种时候好像起到了反作用,只见赵氏慌乱的摇摇头,轻语:“不是……九弟妹莫要问了。”
    撄宁走近两步,帮她整理颈后的衣领,淤伤之光,甚至蜿蜒到了赵氏的后颈上,她放缓声音道:“你…皇嫂放心,我不会与旁人说,你只管告诉我,若是我和旁人说了,那你就……”
    她三根指头都竖起来了,想立个誓,又拿不出什么理由来说服赵氏信她,苦恼的不行。
    一双眉毛拧成了两道虫:“那你就……”
    “九弟妹,我信你,”赵氏侧身拉住撄宁的手,看着她这幅苦恼的小模样轻笑出声,随即又想起什么轻轻叹了口气,眉眼间挂上一抹愁色:“只是此事,弟妹莫要再问了,你只管当做没看见就是了。”
    她说完偏过头,不待撄宁开口,便快步出了偏殿,嘱咐侍女道:“彩月,帮我把殿中衣裳收好,先放回马车上。”
    撄宁还在绞尽脑汁的找个由头好说服赵氏哦,眼下看见那个名唤彩月的宫女走进来,利索的收好衣几上挂的湿衣裳,又蹲下身拿着帕子细细清理地上的水渍。
    是个办事妥帖的。
    她走近了蹲下身,直视着彩月的双眼,不肯放过她眸中的每一丝情绪,压低声音道:“你主子身上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晋王妃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彩月垂着眼,面色平静,手上动作不停。
    撄宁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直接逼问道:"是六皇子?你只需告诉我,是,或不是。"
    彩月不吭声。
    撄宁继续道:“你听说过吧?春狩时害六皇子被皇上下旨圈禁的人,是我。我与他之间既已结了仇,也不怕再添一笔,可你若不肯说,你主子还是少不得要遭罪。”
    彩月闻言紧紧咬住了下唇,反唇相讥:“女婢当然知道,若不是晋王妃害六皇子被圈禁,我们六皇妃也不会再……”
    话未说完,她及时停了嘴,忿忿道:“晋王妃现在轻飘飘一句话来充善人,敢问您拿什么和六皇子抗衡?”
    “晋王。”
    撄宁看她神色松动,当机立断撂出这两个字:“晋王,还不够吗?”
    “晋王…会听您的话吗?”彩月眼神中带着两分怀疑,上下打量着撄宁。
    “当然。”撄宁拿捏着活阎王杀人时那个漫不经心的语调儿,唇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一张极正经的脸,配合着极具说服力的言语,彩月满脸的警惕渐渐松弛下来,她低下头,看着地上残余的一点茶渍,神色挣扎。
    笑的弧度忒大了,撄宁趁彩月低头的功夫抿直了嘴角。
    她心里虚得很,这话说的好似晋王是条任她差遣的狼狗,指哪儿咬哪儿。
    多亏他人不在,不然自己这颗脑袋怕是要在地上打两个滚了。
    这事撄宁既看见了,又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与自己有些瓜葛,便不能坐视不理。这么个心地纯善的美人,六皇子也舍得下此重手,阿耶说的没错,越是没本事的男子,越会窝里横。
    她神思漂游的时候,彩月抬起头,眸中噙着泪花,低声道:“六皇子在皇上面前不受重视,心中一直颇有怨言,在外不敢发火,怕被人参奏,便只能回府冲着我家主子发火。她那一身的伤,皆是六皇子醉酒后打的。上次春狩,六皇子被下令圈禁府中,日日酗酒买醉,您大约也看见了,我们六皇妃身上哪还有一片好皮肤。”
    她说到最后语带哽咽:“我们主子家族落魄,现下在朝中也说不上什么话,她不敢叫老爷夫人知道,白白担心,晋王妃,当奴婢求你,若你有法子,万请救救我家主子,她身子娇弱,真的受不起这种折磨了。”
    撄宁一边听一边蹙紧了眉,对上彩月殷切的目光,她稳下心神来,点头道:“我会想办法的。”
    再回宴席,撄宁连新上的瓜果都没心思吃,忧心忡忡的,直到上了回府的马车。
    她自打成亲后,头一遭到晋王的书房,十一领着个绯色官服的大人往外走,可见他人是在书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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