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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撄宁定了定心,站在门口抬手欲敲,又想起那晚他凶煞的眼神,要吃人一样。
    她难得矫情了一下,可要帮六皇妃,首先离不开晋王那颗奸诈的脑袋,其次离不开他尊贵的身份。
    只得鼓着腮帮子去敲门。
    “进。”
    声音冷的能冻死人。
    ‘吱呀’一声响,门边探进颗圆脑袋。
    撄宁扒着门板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屋里的情形。
    坐在椅子上那人见来者是她,手中的毫笔搁到洗池,上半身往后一靠,双臂懒懒的环在胸前,挑了挑眉道:“不怕死了?”
    看吧,她就知道。
    晋王现在就像只烧开的茶壶,下一秒就要阴阳怪气的冒烟儿了。
    第26章 二十六
    撄宁本来盘算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好说服不讲理的晋王殿下。
    可见到他微阖着双狭长的双目,马尾随着斜倚的动作一荡,打在精镂红木的圈椅上,闲适又桀骜,一副等着开膳的表情。
    她那装满了零嘴小食的脑袋瓜一愣,竹筒倒豆子般把想法倒了出来:“我想求你帮忙出个主意。”
    宋谏之瞟她一眼,没有说话。
    撄宁也没寻思他会那么轻易地同意,她甚至连晋王不肯帮忙的结果都想过了。
    她深谙求人办事的道理,又是个能屈能伸的,眼下蹭蹭蹭跑过去,殷勤的提起案上的长嘴壶,给他倒了一盏热茶。
    边看晋王的脸色边解释起来:“我今日去雅集,碰到六皇子妃,发现她遍身是伤,问她她不肯说,最后还是她的侍女告诉了我,那一身的伤都是六皇子打的,喝醉酒便冲着女子发火,当真是个没骨头的软虫。”
    最后一句有点忿忿不平的意思。
    宋谏之指尖轻扣在桌案上,面上没什么颜色,只压着眉睨她。
    撄宁权当他听得认真 ,再接再厉道:“今日雅集上,六皇子妃帮了好大的忙,才没让我出丑给晋王府丢人。况且,借此机会让六皇子不能翻身,也算给你自己扫清障碍啦。”
    宋谏之听到这话有了反应,搭在案上的手反过来冲撄宁招了两下,招猫逗狗似的。
    撄宁无知无觉的往前凑,结果被人一把擒住了下巴,软嘟嘟的颊肉顺着少年的指缝露出来。
    撄宁寻思不明白他对把自己捏成鸭子嘴有什么执念,可是眼下有事相求,她自觉是个顶顶大度的人,才懒得与这种小心眼儿的人计较。
    只见宋谏之嘴角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反问道:“他凭什么本事挡本王的路?”
    撄宁眨眨眼,回想了一下六皇子的所作所为,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连她撄小宁这般才能出众、智勇无双的泸溪一霸,都被他耍得团团转,六皇子那个蠢直莽撞的德行,更不用说了。
    “王爷的才智,世无其二,自然是没有人能挡你路的,”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撄宁奉承完抿了抿嘴唇,扒拉干净了脑袋里的每个角落,最后干巴巴的跟上一句:“六皇子妃的侍女说,六皇子被圈禁之后更加变本加厉……说起来,也和我们有些关系。”
    她毫不客气的把这个活阎王跟自己绑到了一根麻绳上。
    本来嘛,她只是个被推出来演戏的皮影小人,晋王才是罪魁祸首。
    宋谏之眉眼冷淡,毫不在意:“那又如何?是本王摁着他手打的人?”
    撄宁脸被捏的发红,她呆愣愣的看着晋王,少年微侧着脸,侧颜线条分明如水墨山景,深目、高鼻,再往下是两片胭红薄唇,红白分明的艳色。
    听阿耶说,嘴唇薄的人,不仅无情,心还格外硬。
    “不是。”撄宁渐渐回过味儿来,本应该把话说得更漂亮些,可她想起赵氏的谨慎小心,心里难受,便垂下眼不说话了。
    她那点心事在宋谏之面前跟透明的没什么两样。
    先是一直躲着自己,现下有事相求就眼巴巴的来了,求不成又要暗暗使脾气,当他是个没脾气的死人?
    宋谏之微蹙着眉,眼神擒着面前的锯嘴葫芦,手上力道加重了,气极反笑,讥诮的刺了她一句:“我逼你过来求我的?自己来求人,现在做出这张脸来给谁看?”
    撄宁嘴被捏扁了,她就用那可笑的鸭子嘴小声说:“我表家阿姊是因为这个去世的。”
    她声音还算平静,只是固执的垂着眼不肯看他:“她那个夫君酒后便打人,最严重的一次阿姊半月下不了床,后来她鼓起勇气提了和离,险些闹上公堂,她夫族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诬陷阿姊与下人私通,把她沉了塘。”
    宋谏之幽深的目光扫在她脸上,她却蔫到连警惕的心思都提不起来。眸中的光都暗下来,兀自说道:“我阿姊再端庄娴静不过了,我幼时去家宴,能吃到两份糕,一份自己的,一份她给的。和离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情。”
    撄宁幼时爱跟着阿耶往戏园子跑,戏折听过百八十本,篇篇讲的都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阿姊和夫家提和离的时候,她刚要回启程回燕京,看到阿姊的决心,她一颗心也囫囵的放回了肚子里,甚至没注意到阿姊在强颜欢笑。
    她回京不过月余,便收到了老家的信。
    本以为来日方长,却成了最后一面,本以为是脱离苦海,却葬身于城外的浅沟。
    撄宁微微打了个颤,分不清是说给晋王还是说给自己听:"我不想只能眼睁睁看着。"
    宋谏之眉目不动的看着撄宁,冷冷的评价道:“滥好心。”
    她刚从外头回来,大约是没回房打理就急着来找自己,眼下一副狼狈相,不大合身的衣摆垂到地上,发髻散乱的在头顶堆作一团,乌溜溜的眼睛里藏着落寞。
    照这小蠢货嘴馋胆怂、没心没肺的德行,合该在宴席上吃的小肚儿滚圆,回府便一溜烟跑到床上躲懒,总归不是现在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宋谏之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松开钳着少女脸颊的手,又闪电般的曲起食指在她圆脑袋上锤了个爆栗。
    看她捂着脑壳的蠢模样,才勾起唇角,漫不经心的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撄宁路上是想了了几个主意,其中也有颇为可行的,但她现在摸清了这尊活阎王的脾性,再聪明的法子在他眼前都是小儿科,便干脆闭了嘴。
    撄宁是个老实头儿,心机算计上总是不及满腹黑水的晋王。
    宋谏之挑了下眉,对她的小算盘并不买账:“你来求本王帮忙,就带了张嘴?”
    撄宁脸上发红,不知是被捏的,还是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她低着头小声嘀咕一句:“你聪明,那你教教我嘛。”
    宋谏之自小到大,奉承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
    可眼前这个被他拿捏在手心里的小东西,木着一张脸,紧巴巴的说一句‘聪明’。他竟觉得跟笨蛋说话也不是那般没趣。
    他指尖扣在桌案上,看她脑袋都要冒黑烟儿了,大发慈悲的提点道:“猎物何时会自寻死路?”
    “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
    “还有,”宋谏之倾身拿起案上的折子,略略一扫,从胶封的书底捻出两张藏着的地契,轻飘飘的丢到撄宁面前。
    撄宁凑过头去一瞧,上头那张是京郊外三千亩良田,下面那张是邻边燕州的两条铺子街。
    不是两间铺子,是整整两条街。
    她瞪着一双圆眼睛,猛地侧头看向晋王。
    宋谏懒得看她这幅没出息的模样,反而说起了另一件看似不相关的事儿:“你方才进来遇见十一了,和他一起的是燕州刺史。冀州一案后,朝中上下敦肃纲纪,昨日巡视刚到燕州,今日他就连夜赶来燕京。”
    撄宁眼睛一亮,拍手道:“我明白了,还有走投无路的时候。”
    说完她看着宋谏之收起地契夹回奏折里,扔废纸一样随手把折子扔到旁边的书堆里。
    她咂摸咂摸嘴,左右手交握打了个结,竭力忍住把那封折子供奉起来的想法。
    心里不由感叹,在朝为官受到的诱惑可太大了,不是活阎王这样金玉堆里长大,矜贵又傲慢的人,多半是受不起这种诱惑的。
    “还不算蠢得没救。”
    “我…我也挺聪明的,”撄宁被他堵得一噎,不服气的回了句嘴,说到最后声音愈来愈小,眼神亮亮的追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呀?”
    宋谏之轻笑一声,虽未直说,撄宁却也看出了他的意思,左不过又是在嫌自己蠢。
    嫌弃就嫌弃吧,当她多稀罕他,要不是有事相求……撄宁卡了壳,寻思自己这样的念头算不算过河拆桥。
    她再转念一想,自己只是心里出出气罢了,面上还是规矩安分的,何况晋王也老是欺负她,跟条墨斗鱼一样时时往外淌黑水。
    便是泥捏的人儿也有三分性。
    想到这儿,撄宁又悄无声息的挺直了腰杆儿。
    “引蛇出洞。”宋谏之站起身,信步走到窗边,
    今早雾气重,书房没有开窗。
    晋王冲着窗户扬了扬下巴,撄宁极识时务的认清自己的小奴隶身份,跟着过去把窗推开,拿木楔支起来。
    她腿不及宋谏之长,支个窗小半的身子都要探出去。
    等撄宁费劲巴拉的支好窗,发上已然落了几滴水珠,她收手时脚下打滑踉跄了两步,撞到晋王铁板似的胸膛上。
    宋谏之扳着她的豆子脑袋,皱着眉往旁边让了半步,慢条斯理的从她襟边拿来帕子,擦干掌心的湿痕。
    高高在上的小王爷难得有丝烟火气,却是明晃晃的嫌弃。
    不过撄宁没在意这些,这一撞,反倒打通了她的奇经八脉。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多请六皇妃来赴宴,叫六皇子不得不警惕?或者变着法的警醒他?可是六皇妃离不了狼窝,会不会再受折磨,”撄宁想事情的时候喜欢往肚子里添零嘴,现下没有吃的,她只能撇着嘴苦苦寻思:“应当不会,他就是实心的脑袋,也该知道一个人频频露脸之后突然不见客,定是会引人注意的。”
    撄宁头一回觉得晋王如此顺眼,兴奋的抬头望着他。
    宋谏之不置可否,垂眸扫她一眼,又把目光遥遥投向窗外。
    “套作好了,不管洞里是哪条蛇,有所求就会露头,露了头,这条命就不是自己说得算了。”
    说到最后,宋谏之眸子微眯,为他昳丽的面容添上两分狠意。
    第27章 二十七
    自从那日得了宋谏之的提点,撄宁便三五不时的扯着六皇子妃出门相聚,今日雅集明日听戏,一窍不通的飞花令她都抢着掺和。请帖不要钱的往六皇子府上送,怕自己做的太明目张胆,加之与她有怨的六皇子不肯放人,便拉着贤王妃作靠山。
    由贤王妃来发请帖,撄宁出银钱安排筹划,没成想权贵聚会如此奢靡,银子花的如流水。个把月的时间,她的小金库就掏空了,阿娘给的傍身嫁妆又净是田产铺子一类。
    撄宁不死心的把她装银钱的小匣子翻了个底朝天,一张一张票子数了整整五遍,才不得不肉疼的承认,自己这个泸溪街上小有名气的绸缎商,真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她只能皱着一张包子脸去找宋谏之,想拿两家地段好的铺子来换银钱。
    既然他俩是绑在一根绳上晃荡的蚂蚱,晋王的银库,大约、也许、八成也能让她花一点吧?
    何况她是亏本交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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