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案珍馐,金樽甘露,满殿尽是佳肴颜色、玉盏酒香。大殿上龙椅尚空,未见皇上。大殿下左右各设两排精雕细琢的案几,左侧以太子朱标为首,朱樉、朱棡1、朱棣与朱橚等依次列坐。右侧以胡惟庸为首,只是他前侧的案几尚是空着,显是有人还未至。
众官皆去向朱标见礼,太子位处被围得好不热闹。晋王朱棡见状,神色微有不满,但也不能说什么。
朱棡相貌堂堂,却一身矜贵之气,眉眼间更是盛满了自负。他坐于朱棣左侧,看了眼朱标那儿,神色微有不满,但也不能说什么。他的眼神渐自移向正与朱橚说话的朱棣,打断二人,“四弟,听闻日前你替三哥教训过府里的下人?”
朱棣淡淡一笑,“此事四弟本欲晚些时候向三哥说与。”
朱棡手一扬,一派大度的道:“四替三哥教训那些不成才的东西,三哥谢你还来不及。只不过,三哥一直不明白,这些狗东西是犯了什么忌讳,得罪了四弟你?”他的话说的倒是客气,可眼神里却透着浓烈的不满之意。
朱橚被打断话头,本就不满,眼见朱棡如此态度,当即哼了一声:“三哥难道还不知你府里下人的德性?走在大街上,比我们这些王爷更像王爷!”他这话虽夸张了些,但晋王府下人的飞扬跋扈可是出了名。
朱棡一皱眉,“五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是主子,他们是下人,岂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朱橚张嘴欲言,朱棣抬头阻止了他,淡声道:“宴后,我会给三哥一个解释。”
朱棡显是不悦,可就在此时,一身酒气的朱樉忽然端着一只镶金酒壶摇摇晃晃的行将了过来,一脸酒红的对朱棣三人哈哈大笑道:“三弟、四弟,太子那儿热闹,你们这儿倒也不差,来来,陪二哥喝一杯!”
朱橚看眼四周,他的大嗓门已引来不少大臣的侧目。他赶紧夺下朱樉的酒壶,急声道:“二哥,父皇都还没来,你喝什么酒?也不怕被父皇看见了挨骂!”
朱樉显然是已有些醉了,一把挥开朱橚的手,身子晃晃荡荡的指着他们,打了个酒嗝,大声嚷道:“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们都巴望着父皇骂死、骂死,嗝,骂死我,等我死了,你们、你们就是老二、老三跟老四,等太子死了,你们就是老大、老二和老三,嗝,离、离太子的位置就更、更近了!”
他几近诅咒的话让原本有些热闹的大殿登时静可闻针,朱棣这一桌刹那间也成了众目睽睽的焦点。
“二哥,你胡说什么?我们何时有此居心了?”朱棡恼羞成怒的嚷起来。
“二哥,你醉了!”朱棣倒是容色无表,示意身后侍奉的两名公公上前搀扶,吩咐道,“送秦王殿下暂去歇息。”
“我不去,我还没向父皇敬酒,去歇息什么?去,去,你们滚一边去!”朱樉怒容满面的一脚踢开两名公公。
“二弟!”朱标起身走了过来,扶住朱樉的胳膊,表情温和,眼神里却透着让朱樉立即噤声的威严,“你先去偏殿歇息,待会为兄再陪你喝上一杯。”话罢,他对周遭一挥手,立即上来数名宫人,将朱樉扶入了偏殿。
朱标继而转头对面面相觑的百官朗声笑道:“诸位大人可知我此趟中都之行有何意外之喜?”
胡惟庸自知他是想转开众人注意,立即接声笑道:“还望太子殿下为下官等释疑!”
朱标引开众人注意力,朱棡低哼一声:“若让父皇见到二哥又胡闹生事,定是要受罚。”
朱橚看他一眼,不冷不热的道:“三哥倒似乎希望二哥受罚?”
“五弟,你此话是什么意思?我何时希望二哥受罚了?”朱棡有些恼羞成怒了。
“有没有,三哥你心知肚……”
“五弟!”朱棣淡淡叫了朱橚一声,一如朱樉听及了朱标的话,朱橚也不会悖了朱棣,他当即住嘴,不再搭理朱棡。
朱棡被朱樉这么一闹,也没了心思与朱棣“闲聊”,回了自己的位置。
朱标的德行一直为百官所敬仰,他此刻正与众官说及中都之行的趣事,正说道与霍琅云赛马且落败之事,直将礼部左侍郎霍公赞说得不知是该喜,还是该骂自家女儿不知好歹才好。
朱标看了眼脸色青红交错的霍公赞,一笑道:“霍大人,我那日与令千金赛马,甚是钦佩霍小姐的骑术。岂料霍小姐却对我说,有一位女子比她的骑术更为高明,你可知是谁?”
朱棣听及此言,眉眼微抬。
霍公赞见众人目光悉数又落在了自己身上,连忙细细思量了片刻,拱手道:“不敢有瞒殿下,下官虽不敢自夸小女骑术当世一绝,然京师之中,似乎已难以找出比小女骑术更高明的女子。”
朱标笑了笑,“那日我亦是如此觉得,然霍小姐却道此女乃是她的亲人。”
霍公赞一愣,回道:“下官虽有三女,然长女文静不擅骑术,二女与三女同得魏国公亲授骑术,但比起来,仍是三女技高一筹。”
朱标沉吟道:“难道就无别的女子?”
“这……”霍公赞攒起眉头,又仔细的想了想,可思来想云,着实不知自家人中还有何姝的骑术比霍琅云更高明。
他正待摇头,却忽地听到一阵威赫的笑声传来:“是何家女子比赢了太子的霍小姐还要厉害?”
殿中众人听及此声立即起声,福身下去行礼道:“参见皇上!”说话间,朱元璋已阔步入了正殿,身侧是马皇后,而身后则是尚未换下一身铠甲的徐达。
朱元璋踏上龙阶,在龙椅上落座。一众皇子、文武百官立即群起跪拜,齐声高呼:“恭贺吾皇万岁万寿无疆,寿与天齐!”
朱元璋捋着须髯,一脸笑意的道:“众爱卿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朱元璋看向朱标,笑道:“太子,那女子究竟是何人?”原来,方才殿间的话他已听见。
朱标拱手道:“儿臣亦正疑惑不知。”
马皇后微笑道:“皇上,不如就请霍三小姐前来一解答案?”
朱元璋点头:“朕亦有此意。”说着,他对一旁的太监挥了下手,那名太监会意,忙退下去请人。
偏殿之中,满殿女眷里能见着谢氏、徐长吟、霍家姐妹、常绫愫、杜映雁等女,更有淑妃、芮妃等妃嫔在坐。凤座亦空,其旁坐着位雍容的宫装女子,肤白若瓷,眉弯如柳,眼波如秋,瞧靥裳的凤状饰纹,也不难猜出其身份,当是太子妃无疑了。常绫愫正挨着她亲热的说着话。
霍琳烟自去寻了交好的名门闺秀闲聊,谢氏亦与几名一品命妇交谈着,而霍琅云则挨着徐长吟,正自说着中都之行的趣事。她口齿伶俐,将中都之行说得惊险刺激,引来一众深闺女子的争相探听。
徐长吟一身娴雅,妆容温婉秀静,横瞧竖瞧与那些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大家闺秀毫无差异。她安静的听着霍琅云的讲述,心思却飞到了天外,脑海中不住思索着那日与朱棣的谈话。
就在此时,那名太监走了进来。他先走至坐于上首的太子妃常氏身边禀告了。常氏略自诧异的在一众淑丽中寻了片刻,终在一群人围绕之中看见了霍琅云,遂对身边的宫女吩咐几句。
宫女忙走下玉阶至霍琅云跟前,打断了她兴致勃勃的话头。见是太子妃有请,霍琅云忙起身随宫女走将了过去。
徐长吟端杯浅啜一口,眸眼不抬,也未去奇怪何以太子妃会突然找霍琅云。
过不多时,霍琅云已回来,却是满脸笑噱的瞅着徐长吟。
徐长吟直觉不对劲,抬眸疑惑的望着她,霍琅云古灵精怪的一笑:“长吟,陪我去正殿一趟吧!”
徐长吟秀眉一蹙,“三表姐,去正殿做甚么?”正殿之中只有百官,她们这些百官家眷则只能待在偏殿。
霍琅云嘻嘻笑着,也不说话,只一把拉起她,半强迫地将她拉往了正殿。
一众官家千金见她们离开,不禁好奇。
太监将霍琅云与满头雾水的徐长吟引往了正殿,二姝一眼便见到了龙阶之上的朱元璋与马皇后,他们满脸正自的兴味。徐长吟忽觉有些不妙,蹙眉扫眼浑无忐忑的霍琅云。
那名太监趋前伏身禀道:“启禀皇上,霍小姐带到!”
霎时,一殿之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朝霍琅云与徐长吟望了过去。
金碧荧煌的大殿之中,但见霍琅云一身的明媚朝气,如春花三月,带着无尽的青春气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静静玉立一旁的徐长吟则是满身的文雅恬静,如一块温润的美玉,又如一鸿清澈的溪水,毫不张扬,却有着使人心安的气韵。
徐长吟满腹狐疑的随霍琅云在满殿注视之下行将上前,余光不期然地瞥见了坐于殿侧的朱棣。她不自禁地悄然侧首,与他深锐地眸光相融,复又不约而同的错了开来。
姗步至龙阶之下,二姝齐齐伏跪,向朱元璋与马皇后行了大礼。
朱元璋抬手,笑道:“平身。”
马皇后的视线扫过浅蹙眉的徐长吟,微微一笑后,又问向霍琅云:“霍小姐,究竟是哪位女子能胜你?”
霍琅云笑吟吟的道:“皇后娘娘,您当真想知道何人更厉害?”
“琅云!”霍公赞在旁急声低喝,哪家女子在面圣时还像她这般嘻嘻闹闹的?
朱元璋扬手阻止霍公赞,笑道:“霍爱卿,霍小姐性情率真,十分难得。”说着,他继而又对霍琅云道,“这满殿之人亦在好奇,你能赢过太子,骑术已是十分了得,而又有何姝能胜了你?”
徐长吟一听这话,心中渐疏明朗,也知霍琅云拉她来此所为何意。她不禁好气又好笑,悄然地往后退了些许。
霍琅云笑容可掬的环顾满殿群臣一眼,骤然将一个劲想缩小存在感的徐长吟往身前一堆,朗声笑语:“不是别人,正是我这长吟表妹!”
满殿一静。徐达神情有讶的与同吃一惊的霍公赞对望一眼。
太子怔忡一下,上下打量眼柔桡文秀的徐长吟,神情迟疑:“这……”
并非他以貌取人,实在是眼前这名白净纤秀的女子丝毫没有马背上女子的飒爽英姿,莫不说她会骑马,纵是能骑马,又岂看得出半分能与霍琅云一争高下的能耐?
朱棡眯眼将静静敛眸不语的徐长吟打量一番,颇为兴味的问向朱棣:“这是谁家的女子?”
朱棣的目光一直落在徐长吟身上,似乎感觉得到她欲哭无泪的心情,无声一勾嘴角,“魏国公之女,徐长吟!”
朱棡眼眸微动,“魏国公的女儿?此前倒未见过。”
他未见过,却差点拆了人家母亲的陵冢。朱棣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那边厢,霍琅云自瞧出朱标及众人面上的质疑,忙道:“太子殿下不信?”
朱元璋不露痕迹的挑了挑眉头,望向徐达,“徐爱卿,说来说去,原来是你家的千金。自古是虎父必有虎女,大明第一名将的女儿果然非同一般!”
徐达神色恢复如常,拱手笑道:“承蒙皇上抬举,小女拙有几分骑术,却也只是女儿家的玩乐兴致,上不得抬面。况且口说不为凭,琅云与小女是表姐妹,少不得夸奖了些。”以霍琅云直率的性情,敢在太子面前那么说,定然不会是信口胡绉。然长吟的骑术何时竟能胜了琅云?徐达心下疑虑。当年他亲授长吟与霍氏姊妹骑术,霍氏姊妹筋骨佳、悟性好,而长吟却表现得不堪其教。
朱元璋意味深长一笑,“既然是空口无凭,不如就让徐小姐与霍小姐比试为凭,如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