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衙差们,先来来去去的来了几拨,问了些事情就走了。
随后,一连三四天,倒也没有再出什么事。大家伙儿的心,也就跟着放下了。
想来,也是该着了要出事。这天晚上,田萝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吃坏了肚子。捧着肚子,哎哟哎哟哟的直叫唤。疼了一阵子,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响。她咬了咬牙,直道:“不行了,再不去茅房,就要——就要出来了。”
“那你还等什么,快去吧?”
“不行,我害怕,你陪着我去吧?”
我本想说:“外面挺冷的,你自已去吧。”,可是,看她那难受的劲儿,又一直挺着,实在有些怪可怜的。加上这些日子以来,我和她相处得不错,也实在抹不开面儿。心想着,这些天都挺平静的,估计也不会出什么事。便披上了衣服,陪着她出去了。
田萝猫着腰,一溜小跑的进了茅房。一边捣腾她肚子里那点儿东西,一边还不放心的,隔着一时半会儿的就出个声:“你没走吧?”“在吗?”“再一会,一会就好。”
我就在冷风里,缩着身子,扯着披着的棉袄,很是无奈的回答她:“没走。”、“在。”、“行。”硬是挤出这些字眼儿来,好让她安心的办着她那点事儿。
她这一蹲,时间还挺长。我闲着无聊,要么四下看看,再不就抬头望望天上的月亮。呼出口热乎气儿,暖暖被冻凉的双手。跺着脚,催促她快点儿。
好不容易,终于听见她说:“好了,好了,起来了。”
我见她已经推开了茅房的木头门,冷得实在是受不住了,冲她丢下了一句:“我先走了。”转身往回就跑。
她在后面,‘咦—’冷得打了个哆嗦,直嚷嚷着:“快走,快走,直是冻死个人了。”
“你还知道冷啊,非得要我跟你出来受这份儿罪。”我嘴里边埋怨着她,边缩着脖子,低着头的往前跑。
跑着跑着,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身后听不见田萝的脚步声了,我边放慢了步子,边回过头,看着她直愣愣的,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好奇的问她:“怎么不跑了,你不冷啊你?”
田萝看着我,又越过我朝着我身后看了看,然后,伸出手指,像是被吓的直哆嗦似的指了指。
我心头突的一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慢慢的回过了头去。
眼角的余光刚一触及到一道黑影,趁着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啊——”的一声尖叫,转了身就往回跑。
田萝也跟着大喊了一声,尖叫着转回了身,跑在了我的前面。
我心里头这个懊悔呀,要知道这么倒霉,打死我也不陪田萝出来了。现在可好了,真就撞上了。一想到秋兰那副死相,腿肚子都跟着哆嗦。也顾不得害怕了,没命的跑。
幸亏这些日子,一天到晚的忙计着,体力真是大好了。跑起来,竟然这么的轻松,好像整个人都要腾空飞起来似的。
腾空?咦,不对呀!我这一低头,“我的娘呀——”
“田萝——”呜呜——
还在往前头跑的田萝,一听见我喊头,扭回了头。看着我揪住了后脖领,整个人被提了起来,两只脚离地三寸,在那里胡乱的踢腾着。戚戚哀哀的叫了我声:“韩情——,你——你不要害怕,我——我这就去叫人来救你。”甩开两只大脚,跌跌撞撞的就跑了。任我怎么叫喊,就是不回头。
我冲着她的背后,大骂道:“田萝,你个胆小鬼。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呜呜——,我不想死啊,嗯嗯——。我心在里面哀嚎着。
身后揪住我的那只大手,轻轻的抖了抖,我只觉得一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了。脑袋晕糊糊的,就开始哀求:“大—大爷,大侠,可不可以先放我下来啊?”这么吊着实在是太难受了。还没被放干血死掉,就先被勒死了。
身后的人影微顿了下,倒是真的听了进去,松开了紧抓住我的手。
我的脚总算是沾着了地,刚来得及好好的吸了一口空气,就听见身后响起阴森森的,冷得人浑身汗毛都跟着竖起来的声音:“你——叫韩情?”
“是。”他这是刚才听见田萝叫的我。我不明所以的,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你可认得一个叫韩青的男子吗?”身后之人再次问道。
“韩青?哦,不认识。”我心里一突,跟着喃喃的学了遍,又拭着问了句:“大爷您和他是——友人?”心里面直打着鼓。暗自期望着,可别是什么仇家啊。不然的话,我这一回头,他准保得认出来不可。不自觉得,这脑袋跟着直往下垂。也没功夫去多想一想,我都得罪过什么人。
身后之人,哼了哼,没放声。
我这心里边儿,越发的不安。盼着田萝赶快找人过来救我。低垂着头,眼瞅着地上的人影贴得越来越近。绷住心弦,浑身的每一颗汗毛都精神的立了起来。
一般温热的呼吸对着我的脖子吹了吹,我再也忍不住了,‘嗷——’的一嗓子,就想窜出去。
这一回,身后那人已经有了准备。弯着手臂,一把倒勒住我的脖子,张口就要咬下去。
“等一下——”我脑袋一转劲儿,急急的喊出了声,不待他发问,便道:“我想起来了,我知道韩青是谁了。”
勒住我的胳膊儿顿住了,就连声音都有些激动的发颤:“你,你知道!?他,他在哪里?”
“知道,知道,我当然知道了。”我用力的点了点头,忙不迭的回答道。
“他在哪里?”他有些迫不急待。
“他呀——他在——”我拉着长音儿,突然的指向身右侧的某一点,叫道:“他就在那里。”
身后的他,直觉的扭头去看。
我便趁着他分神之际,甩开他已松了的胳膊,拼了老命的往回跑。
迎面吹起了一股冷风,卷着积雪吹打在了我的脸上。我眨了眨眼睛,把吹进眼睛里的碎雪挤出去,想要视线变得清晰一些。
再次睁开眼睛,视线的确是清楚了不少。同时的,也让我看清楚了,像鬼魂一样,无声无息的越到我面前的站定的人影。
再一次的被捉住,我算是彻底的失去了逃脱的希望。
我冲着背对着月光的他,闭眼睛,扬了扬下巴,大义凛然的道:“要动手就快些。”反正也逃不了了,索性大方点的送上去。不就是死吗,又不是没死过。
扬了半天,也没见动静。我感到有些奇怪的微睁开了眼。
啊——
一张放大的脸孔,就紧贴着我的鼻子尖儿,像是要把我仔仔细细的看个清透。估计是想着,待会打哪里下口呢。
我惊骇过后,借着清冷的月光,将他相貌全数看了个清楚。
这一看清楚不打紧,我震惊的捂住了嘴巴,半天出不声。
他好像已经认出了我,露出雪白的牙齿,冲我阴森森的‘嘿嘿’一笑。伸出一根冰冷的手指,拂上我的脸颊。似惜宠又似意外的低喃道:“瞧瞧,瞧瞧,我弄到了一个什么宝贝?一模一样的脸蛋,连名字都很像。韩青,韩情。嘿嘿——”
我吓得连大气儿也不敢喘,心中暗道:“我这运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差,竟然还真就是他。想不到,他竟然还没有死。”
这个他,并不是别人。正是我在回洛城途中,遇见的那个会吸食人血的纳兰鸿兹。
秋兰和另外一名宫女,想也知道是他杀死的,也只有他有那个喜好。想不到,那些传言还真就说对了。他可不就是妖魔吗!
我闭了闭眼睛,暗叹自已运气不好,在这里碰到了他。
想想那日,走出森林里时,听见的那些吼叫,充满了戾气。这回落到了他的手,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我呢?
我怎么就这么不走运呢?好不容易才从宫里出来,本指望着再过两天,混得熟些了,就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这下可好了,又碰上他了。
我这厢暗自哀嚎不已,纳兰鸿兹贴着我跟前,那他那根儿冰冷的手指头,从我的额头开始,慢慢的细滑,一直溜到了我的下颌骨。
他那双蓝色的眼眸,在夜晚里,看起来犹为明亮。射出冷而利的目光,像要把我射穿一样。
我再也忍不住,被他比蛇蝎更为冷毒的目光盯着,上下打量着。咬了咬牙,说道:“想不到——你没死。”
纳兰鸿兹像是我说了多么可笑的笑话一样,仰头一阵大笑。丝毫也不担心,这样会引来旁人。
我估摸着,田萝也跑回了屋子里头了。这会儿,他都笑得这么大声了,还不见有人出来。想也知道,没有人敢出来救我。
转念又一想,就算是她们都出来了,又能怎么样?也还不是过来送死。
罢了,罢了。还是可着我一个人来吧,别把她们的性命也都搭上了。
先前还眼巴巴的盼着她们出来救我,这会儿倒是希望,她们躲得越远越好。
我正自想着呢,就听见睡屋的方向,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响动。还有踩着压实了的积雪,‘咳吱—咳吱—’,凌乱的脚步声。
我越过纳兰鸿兹的肩头,朝着他后面望过去。
月光下,熨整间的十几名宫人,一人手里攒着一柄做活用的方铁,正朝着这边,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边的,是一向冷着脸孔,教训我的冯姑姑。远远的就听她冲这边吆喊道:“快把人放了。”
在这样寒冷的冬夜,我竟然感觉一股暖流,涌进我的心底,窜至全身四肢百骸。
只是短短十数日的相处,她们竟然可以不顾生死的出来救我。比起那些为了权势,可以争斗的你死我活,甚至于不惜杀害众多无辜性命的人相比,她们是何其的可爱、可敬。
在这偌大的一座皇宫之中,被认为是做着最最婢下,最最低贱的活计的浣衣局里的宫人们,有着最难得一颗和金子一般耀眼、火热的心。
我两眼隐含泪光,看着她们无所畏惧的走来。哽咽的低喃:“谢谢,谢谢。”谢谢她们,让我在这满是争斗、冷酷的皇宫里,体会到了人性的温暖。
纳兰鸿兹不屑一顾的轻‘嗤’了声,不明所以的看着我显现出来的激动。
他这样的人,又怎么能体会得了我现在的心情。在经历了那样一段心路历程的我,已经心冷。实在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情谊。
我眨眨眼睛,将泛起的泪花又阻了回去。在她们还未走近之前,对纳兰鸿兹说:“不要伤害她们,我随你处置。”
纳兰鸿兹轻笑道:“算你聪明。”斜着向身后瞥了一眼,扯起身上的披风斗蓬,卷起了我,纵身一跃,便飞上了墙头。几个腾跃,就窜出了浣衣局。
我裹在披皮下,随着他的轻纵腾跃,脑袋晕晕的,也辨不清东南西北。只是觉得很快,莫约只有半盏荼的工夫,他就停了下来。
顶上头上的披风摘了下来。我定了定神,抬头看了看出现在我眼前的地方。
头上的眉楣上,书着两个大字——‘驿馆’。
我虽没有来过这里,却也知道,这里是招待各国使臣的地方。他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纳兰鸿兹也不理会我的疑问,直接扯着我的手臂,就进了驿馆的大门。
刚一进去,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两名身着异国服饰的侍卫。在看清楚了人后,低头躬身对着纳兰鸿兹行了个礼,口中恭敬的唤了声:“王!”
我心中惊讶不已,脑中极快的思量着。他们唤纳兰鸿兹为王,而这里又是驿馆。最近,可是有哪国的王,入京了吗?
对了,纥兰王!也只有纥兰王入京了。
想不到,只是短短数月不见,被认作是妖魔的纳兰鸿兹,竟然一个变身,成了纥兰的王了。
我又是惊讶,又是感叹。
我随在纳兰鸿兹身后,走过了前廷,又走了一段长长的回廊,这才到了后院所住的寝殿。
远远的,就看见屋子里灯火通明,从里面飘出一阵阵鼓乐丝竹之声。其中,还夹杂着男女嘻笑之声。
纳兰鸿兹边走着,边自言自语的低喃了句:“一连三天了,也不知道要消停一会儿。”言词虽是在责怪,语气里却没半分不快。
我不仅对屋中之人,感到十分的好奇。是什么人可以让他这么的纵容?
若是不错的话,他应该就是纥兰的王。身为一国的君王,哪个人敢在他面前如此的放肆。深夜里,犹在笙歌?
听他话里的意思,还不止今晚,一连三天如此。这屋中之人,究竟为何许人物是也?
我带着疑惑,随着他踏进了屋中。
同一时间,鼓乐丝竹全数住了声,舞动着的舞者也跟着停了。
映入我眼中的尽是一片雪白。
屋子里,莫约有十四五名,年约十七八岁上下的貌美女子。或坐或站,全数一身雪白的衣裳。
在屋子中间,一张长条的毛皮躺椅上,正斜卧着一名白衣男子。长发垂肩,微敞开的衣襟前,正有三名同样身着白衣的女子,跪坐于地,依偎其上。
这男子长相极为俊美,只是眉宇之间,似有一股狂暴残戾之气。在我看向他的同时,他也朝着我和纳兰鸿兹看了过来。
“哟,王回来了!”男子从躺椅上站起来,微笑着,优雅的朝着这边走过来。
那十几名女子,皆数跪倒在地,对着纳兰鸿兹,齐呼大王。
纳兰鸿兹冲着她们挥了挥手,免了参礼。冲着走过来的男子,说道:“连着三天了,也不见你疲累。”
男子无谓的笑了笑,瞅着他身侧的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眼,露出很是玩味的笑容,道:“好一颗蒙了尘的珍珠,王是怎么捡到的?
纳兰鸿兹似为警觉的揽住了我的肩头,独占意味十足的冲他摇了摇头,道:“别想,夜锦,她是我的。”
“好,好,好,我不动她。”这叫夜锦的男子,并没有放弃盯着我。一副惋惜不已的模样,做势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美人儿了。若是给了我,好歹还可以落个全尸。”摇着头,有些不舍似的转身回了那张躺椅上。支起了右腿,手拄着膝盖,咬着指头,冲着我邪邪的笑。
先前那几名白衣女子,又倚回到了他的身侧,柔若无骨的在他身上来回的磨蹭。
我在听见他很是轻松的谈论我的生死时,就觉得他是个无比残暴之人。纳兰泓兹吸食人血,这我是知道的。他又是如何的去害人性命,却是我不知道的。
只是听他的意思,也是没少杀人。那些在她身前舞动和媚惑的女子,嘴里都唤他王爷,想必就是他的身份。
这个纥兰国,也不知是怎么样的一个国家?一国的君王和贵胄的王爷,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我这条小命,落在了这里,还会有个好吗?
纳兰鸿兹不再去理会一屋子的鼓乐调笑,揽着我的肩头。许是想起了刚才那叫夜锦说的话,看了看我一身浣衣局的灰蓝色的粗布衣裙。皱了皱眉头,叫过来一名白衣侍女过来,吩咐她们去取身像样的衣裳来。
那侍女有些为难的问道:“王,您是知道的。夜王爷他只许奴婢们穿这样的白衫,其他的衣饰,奴婢实在是——”
夜锦在那边截话道:“我说王啊,你干吗为难杏儿呢?大半夜的,随便穿穿就行了,要是想好好打扮打扮她,就等天亮了集市开了再说吧。”
纳兰鸿兹点了点头,叫那侍女找来了一件同样的白衫。扯住我的手,直直穿过前堂,往里面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