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昏过去前,还嘱咐我们务必要按照她的命令行事。”齐熠抹了一把眼睛,不知道是跑动所出的汗还是泪,他低着头,没脸见顾乐飞的样子,解释道:“所以军营里现在只有三千余人,韦恺领兵五万余人围城去了。他说,这回就算是把命搭在这儿,也要把南诏给灭掉,不然……不然有负殿下……”
顾乐飞没说话,任齐熠在自己旁边絮絮叨叨介绍情况,自从他知道受伤的是司马妧,那张脸就一直保持面无表情,看不出他是伤心、愤怒、担忧还是自责。
有时候内心翻江倒海,伤痛忧惧如烈火焚心,面上反而不显,好像根本不知道应该表现出什么来才好。
顾乐飞以最快的速度小跑到中军大帐前,却被看门的士兵以陌刀交叉拦住,士兵以警惕的眼神注视着这个明显不是士兵的家伙,杀气腾腾地问:“什么人!”
“大长公主的丈夫,”顾乐飞平静道,“让我进去。”
守门的四人俱都一愣,其中一人冲口而出:“你胡说!大元帅的驸马,明明是个胖子!”
顾乐飞默然。这人……知道的还不少。
关键时刻还要靠齐熠开口解围:“我可以作证,他是驸马不假,放他进去。”
进入大帐,扑面而来的便是血腥味,并不十分浓烈,可是这没有让顾乐飞紧绷的心松下来。
几乎是在他掀帐而入的一刹那,便看见了那明晃晃的杀人利器,从司马妧的身体中被缓缓抽出。
从那么那么纤细的身体里抽出一把刀子来,顾乐飞真希望那把刀是插在自己身上。
帐中点了许多很多蜡烛和油灯,好让光线更明亮。长一把山羊胡子的医官神情紧绷,他正在拔刀,为避免手抖,他连呼吸都不敢大意。
司马妧的铠甲可脱卸的部分已被小心翼翼卸去,医官把她的背部衣服剪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有两人不停往她的伤口上不要钱似的撒三七粉,整个大帐里如死一般寂静,明明是冬天,那拔刀的中年医官额头上却渗出豆大的一粒粒汗珠。
除了跟着司马妧的几个暗卫之外,其余将领都在帐外候着,不敢打扰医官拔刀。便是齐熠,也没有进来。
因为是背后被刺,故而她趴伏在床上,那把薄薄的杀人利器从她纤细的身体里抽出,因为染了血而越发显得妖异。
司马妧一言不发,安静得让顾乐飞觉得害怕。他真怕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医官只顾着拔刀压根没注意到她已经失血死了。
他真怕。
顾乐飞轻轻地一步步向司马妧走近,在离她一丈以外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停住。他看见她闭着眼,脸上很多汗,胸腔有些微的起伏,似乎是痛得昏迷过去了。
顾乐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乎连呼吸都不敢。
对如此严重的外伤而已,拔刀有多重要,他很清楚,可以说司马妧是死是活,全在拔刀之上,他一点都不敢打搅让医官分神。
他静静盯着躺在那儿的这个人,贪婪而忧惧地注视着她因为痛而拧在一起的五官,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司马妧身上有很多疤痕,那代表她曾经受过的旧伤无数,可是那些疤痕是如此浅薄,无法让他想象当时她受伤的时候是何等危险。
而现在,就在他面前,他眼睁睁看着这个他发誓要好好保护的女子——
命弦一线。
距离上一次看见她,并没有隔几个月,可是现在灯光下的这张脸却是异常苍白而没有血色,仿佛随时可能死掉。
她的背部,本来是伤痕最少的地方之一,现在却被血染红,触目惊心。
顾乐飞永远飞速转动的脑子好像一下子突然空白。
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一会他想,如果妧妧活着,他回头就让陈庭迅速谋划逼宫之事,然后把司马诚凌迟,割上一千刀再让他死。
一会他又想,如果妧妧挺不过去,他曾经为之努力的一切、现在正做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呢。
过一会他又想,他就不该让她冒险打仗,是他自己无能,说了要保护她,却一次也没有做到。
“咣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和地面相撞的声音,蓦地将顾乐飞从恍惚的状态惊醒。
“成了!”拔刀的医官高兴地宣布,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便是浑身一软,倒在旁边的椅子上。另外两个医官接着他的工作,取下司马妧咬在嘴里的布团,发现布团几乎被她咬碎了。两个人一愣,然后马上又手脚麻利地给她做一系列的止血处理。
这时候顾乐飞方才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掏出一个锦袋来:“大夫,我从京中带了一些治外伤的灵药,不知可否用得上?”这些都是高峥当时送来的,司马妧没来得及带走,这回他一并全带来了。
聚精会神拔刀止血的三位医官,压根没发现大帐里何时进来一个人。骤然听见一个陌生的男音,几人俱都一惊,抬起头来看着顾乐飞,神情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茫然。
“大夫?”顾乐飞将药往前头送了送:“妧……大元帅已经没事了吧?”
“七日伤口不溃烂,才算是挺过去。接下来就看大元帅的意志力和身体素质,我们也只能听天由命。”拔刀的医官也不知道面前这个容貌出众的年轻人从何处来,不过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容易给人好感,
他如实回答后,接过顾乐飞手里的袋子,挨个打开药瓶嗅了嗅,紧接着表情很惊喜,连有气无力的音量都提高几分:“哟,都是贡品吧,好东西!灵药!”
“真是好药?”做处理的两个医官不太相信,凑过来闻了闻,表情立即变得同样惊喜,为了考虑伤者情况,偏偏还得压低声音抑制欣喜:“这这、这比三七好多了,哪里来的好东西!老天保佑大元帅啊!”
顾乐飞小心翼翼地问:“那她确定不会有事了吧?”
“这个……我们也不能打包票,不过公子送来的药是必定能派上用场,大元帅若能挺过这一关,也有公子的功劳,”医官说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这个能进大帐的年轻人是谁,于是顺口问道,“敢问公子是……”
“在下顾乐飞,乃……”
“小白?”
一个嘶哑而虚弱的声音骤然响起,熟悉又陌生,顾乐飞一呆,大脑再次陷入一片空白。
医官们也是一愣,大帐内又是一静,紧接着几个大夫手忙脚乱给她诊脉,仔细问道:“殿下醒了,现在什么感觉?”
“是小白么?”司马妧勉力睁开疲惫的眼皮,可是却很难做到,眼前模模糊糊只看得清人影,她自动无视了医官的话,轻轻道:“我好像听到小白的声音了。”
听她讲话虚弱得好似随时会挺不下去,顾乐飞只觉心口堵着一块大石头,难受得不行。连喉咙也好像哽住了似的。他急急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握住她无力的右手,用生怕惊着她的柔和嗓音,温言细语道:“是我,妧妧,我来了。你必定不会有事,相信我。”
耳边的声音是很熟悉的,是小白的声音。
可是将她的手包握起来的那双手,修长而骨节分明,一点肉也没有。
触感不对。
不是小白。
司马妧皱了皱眉,麻沸汤的药效过去,她现在很痛。眼皮依然撑不开,只模模糊糊看见有个男人在自己面前说话。似乎他发出的声音和小白的很像,可是很瘦没肉,一点也不可爱,不知道是什么人。
“你不是小白。”司马妧虚弱而笃定地说道。
她问:“小白呢?”
作者有话要说:乐乐的心碎裂一地,捡不起来补不上,遂卒,本书完
——并不会2333,明天也会中午12点更!
不是学医的,写受伤什么的不专业,大家见谅89
☆、第 90章
齐熠和三两个留守的将领,站在大帐外头,伸长脖子眼巴巴等着,从天亮等到天黑。
医官掀开帐子出来,看见的便是一干将士们齐刷刷期盼无比的小眼神。
年纪最大、负责拔刀的那位医官轻咳一声,宣布:“大元帅暂时无事。”
话音刚落,人群里立即掀起一阵欢呼,医官把眼睛一瞪,压低声音警告道:“安静,莫要吵到大元帅歇息。七日伤口不溃烂才算挺过去,这几天都是鬼门关,你们都仔细点!”
军队里头除了上司之外,医官是最最不能惹的人。故而他一发话,众人都乖乖点头,有几个夸张的还捂住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绝对不会发出声音。
齐熠也松了口气:“既然殿下暂时无事,大家便恪尽职守。随时注意周围环境,小心敌人偷袭。”
“是。”众人领命离去,齐熠本来也该走的,可是医官却上前低声对他说了一句:“齐将军且慢。”
齐熠顿住脚步,心里咯噔一跳。心道莫不是这军医骗人,大长公主的拔刀其实不成功,出事了不过他想瞒着?
幸好幸好,医官开口的是另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敢问齐将军,这‘小白’……乃是何人啊?拔刀之后殿下有过短暂的清醒,口里一直念叨着这两个字。”
“小白啊,”齐熠神情顿时轻松下来,“小白便是殿下的驸马。”他解释完,又想起顾乐飞不喜欢旁人唤他这个小名,便神情严肃地告诫医官:“这是殿下对驸马的爱称,旁人断断不能效仿。”
“哦,大长公主和驸马果然夫妻情深啊。”医官摸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子,颌首感慨,随即他又问:“敢问齐将军,那个后来走进大帐的公子,和驸马有何关系啊?可是驸马派来看望公主的?他一直待在里头不肯走。老夫想殿下,虽然是统兵的大元帅,但是毕竟男女有别,这似乎有些……”
齐熠瞪大眼睛,愕然道:“他、他就是驸马本人啊!”
“什么?”三个医官俱是一惊,三人面面相觑一番,方才道:“可是……殿下分明说他不是啊!”三个人听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大元帅伤势过重很快昏迷,那个胆敢抓住殿下的手不放的男人,应该会被她勒令赶出军营吧?
当然,那人望着大长公主的眼神十分深情,长得又很好看,看着不知道赶了多久的路,风尘仆仆又很疲惫的样子,可是还坚持守在大长公主的床前不愿离开。
这些细节医官们都看在眼里,加上又有两位侍卫和两位侍女在里头守着,所以才不好意思派人拖他出去,可是……可是也不能放着一个陌生男人一直陪着昏迷的殿下吧,万一他心怀不轨,动手动脚呢?
因着这层顾虑,故而医官们才来问齐熠,听说这位齐将军在镐京便和殿下熟识,肯定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私密信息。
结果齐熠的回答,让三人大跌眼镜。
齐熠也是哭笑不得:“他、他真的就是驸马。姓顾,名乐飞,字堪舆,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大长公主驸马。”
医官们表示不信:“大长公主说他不是小白。”难道大长公主还能把自己的丈夫弄错?
齐熠挠了挠头,搜肠刮肚试图解释:“呃,那是、那是因为他瘦了,以前可胖了,殿下昏迷着,神志不清,乱说话。”
他大着胆子诋毁天下兵马大元帅脑子不清楚,还不忘让医官们向她的暗卫们求证:“不信你问问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卫,他们也能证明。”
“那几位说了,看起来有点像,不确定。”医官道。两位照顾司马妧起居的侍女还是公主府带来的,她们尚且认不出,剩下的暗卫大叔们和顾乐飞仅有一面之缘,就算本身记忆力再好也是徒劳。
话说到这里,医官们看着齐熠的目光多了几分怀疑,心道这小子不会自己认错了,放了奸细进来吧?或者再发散思维一下,其实那人是看中了大长公主的地位,逮着机会千里迢迢过来争宠,先行贿赂了齐将军?
齐熠语塞,他好像有几分体会到“让小白证明自己就是小白”的无奈和荒谬感了。
他苦恼地挠了挠头,忽然灵光一现,往拴在柱子旁的黑毛雪蹄大宛马一指:“那是殿下的无痕,有灵性认人的,不是熟悉的人都不让亲近,你牵它去见见帐里头那人,它肯定能证明他就是驸马。”
呃。
无痕适时打了一个响鼻。
话一说完,别说几位军医们,齐熠自己都觉得十分荒谬。
顾乐飞啊顾乐飞,连大长公主都不认你,居然沦落到只能让一匹马证明“小白是小白”,你的驸马混到这个份上,真可谓悲催至极。
齐熠大概能想象到,当昏迷的大长公主醒来之时,自己的好友欣喜至极地凑过去,结果却被她一口否决自己的身份,根本不认他是驸马,当时顾乐飞的心里所受到的是怎样一种沉重的打击。
灭顶之灾,如遭雷击,万念俱灰,啧啧,每一个词都可以用来形容现在的顾乐飞。
你说,他被大长公主捧在手心宠着,恩恩爱爱的,干嘛非要想不开减肉呢?
减下来再英俊逼人,大长公主不喜欢,有什么用呢?看看高峥便知道了,人家号称镐京第一美男子,自己巴巴送上门来,殿下还不是鸟都不鸟一下。
堪舆一向那么聪明,这回是哪根筋搭错了?
齐熠摇了摇头,他完全不理解自己好友内心的那个苦啊,因此他表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