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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良媛喜出望外,当下,搂着刘氏的耳朵,便把满腹计划一骨鲁地道出。
    刘氏要走出后宅,她必然有独挡一面的能耐,刘氏能战胜郦海瑶,这将是一道信心的良剂,给她无穷的力量。
    但,今天不适合,因为,谢晋成也在场,如果让刘氏此时站出来,那今天这一策就活生生成了妻妾之争了。
    所以,刘氏听了她一番话后,静静地坐回了原位,并低声对谢老夫人道:“娘,媛儿没事。”
    约一盏茶后,谢良媛从屏风后步出,太监马上撤掉屏风,众人正襟危坐,开始倾听。
    “郦姨娘,我方才说到哪了,麻烦您提点一下。”
    “你?”郦海瑶脸色青白交加,这谢良媛精气神一恢复,小脸的表情就让人看了生气。
    谢良媛一脸无辜地开口,“哦,我记起来了,好象是提到年龄上的事,哦,还有……。重点是我在说明,为什么我一定、必需、当众要你卸妆的事。”
    谢良媛欣赏够了郦海瑶七情上脸的精彩面部表情后,施施然地走到三盆水面前,指着第一盆道:“这盆水是浸了郦姨娘用过的枕巾,你们看,上头浮着一层黄黄的油脂。”
    又指着第二盆水道:“这一条是新的,水依旧清澈,说明一点,醋不会令染料褪色。而这第三盆是周玉苏用过的枕巾,大家仔细看一看,也是漂着一层黄色油脂。这说明什么呢,在场的有哪位大人,站出来给大家说说。”
    今夜来谢家赴宴的,不乏是西凌的刑检司的官员,其中一个官员年轻时做过仵作,便站起身回道:“每个人睡觉时,脸上的肌肤难免贴到枕巾上,不过,多数人习惯会把脸洗净,所以,枕巾上一般不会留有太多的胭脂。但周玉苏易容成夏凌惜,她心中有鬼,自然是日防夜防,所以,睡前也不敢卸掉妆容,脸上的东西便会沾在枕巾上,即便是枕巾三五天洗一次,但时间一久,在她的枕巾上就会留有易容所用的材质。用醋泡,可以将枕巾上残余的油脂浮上来,所以,周玉苏这一盆水,才会呈出如此异色,至于郦掌柜,是易容之物残留,还是女子粉妆残留,下官不敢妄言,所以,郦掌柜想证明清白,还是褪了妆为好。”
    “青荷,去打一盆干将的水来,郦姨娘要洗脸了。”谢良媛盈盈一笑,细纤的小手捏着一个瓷瓶,脆生生道:“郦姨娘,要我让人侍候你么?”
    郦海瑶怔在当场,想不到一条小小的枕巾泄露了她所有的秘密,现在——
    卸或是不卸?
    大大方方地卸掉,然后,让所有人见识丽人妆的神奇!
    她——没有这个勇气!
    不卸,她相信,这个笑得天真浪漫的少女,已然占据了道德高地,绝对会马上翻脸,令人强将她的妆容挟下。
    所以,不卸也得卸!
    青荷很快将一盆温水送上来,放在她的脚边,离开时,还细心地为她备了上一面铜镜,也搁在了地上,镜面上反射着月光,冷冷地刺着她的眼。
    郦海瑶慢慢地蹲下身,双手护在胸口,全身瑟瑟发抖,象是无比寒冷的样子,牙床不停地打着寒颤,裙裾再一次如莲花般徐徐展开,这一次,无人观赏!
    盆里的水清晰着照出她溢满痛苦的双眼,她咽喉处突然一梗,她尚来不及吐出,梗在咽喉处的东西便化作了泪,簌簌落下,过往的记忆扑袭而来,那一声声的惨叫声、呼救声,刀剑击打声,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灌进了她的耳里。
    她拼命地跑,结果,被裙子绊倒,她伸手呼救,不但没人管她,还从她身上踩过,她一次次挣扎着,想起来,可一次次被人踩下,最后,一根燃烧的柱子打了下来,火舌溅到了她的脸上……。
    在后来的岁月中,她巅沛流离,因为一张脸让她连生存的空间都没有,她学会化妆,虽然依旧无法示人,但至少在面纱落下后,她不会引起满堂震惊,随后,她也慢慢摸索出一条路,靠着坚韧不拨的性格,以卖脂胭水粉为生。
    三年前,周以晴出现,她高超的妆术,让她从此摆脱蒙巾,两人携手,建立丽人妆。
    遇到谢晋成,她早就听说这个男人洁身自好,所以,她与几个女商作赌,谁能将谢晋成诱到手。
    刚开始,她只是当成一种游戏,可渐渐地,她上了心,一次次的暗示,他皆轻巧避过,她感受到谢晋成无时不牵挂远在千里之外的妻子时,她不服气,所以,设下连环计,让谢晋成以入狱。
    谢晋成找人帮忙的路全部被她堵死,直到谢晋成无计可施,托人找上她时,她出面摆平。
    谢恩宴上,她用药迷倒了谢晋成,并伪造成谢晋成酒后失德,而后,在他面前演了几出痛不欲生的戏码,迫得谢晋成答应纳她为妾……
    她闭上眼,用力摇首,想挥去那痛苦的记忆。
    茫然间,再次看向谢晋成,这一次,如愿地触到了他的目光,可他的目光太冷,是那种切骨的冰冷,霎时,那样的目光如寒冻刺进了她的骨中。
    她咬了牙,恨自已太贱!
    今日——她已无路可走!
    许是心头太怒,竟然泄恨般将脸一头扎进水里。
    倾刻间,她马上意识到,这盆水进而渗进了她的卸妆水。
    谢良媛真狠,为防止她只卸掉局部的妆,居然把她给李老夫人的卸妆水整瓶倒进了脸盆。
    明明是温水,可她却冷得全身颤抖,仿如身陷极地冰川,冷水从她的鼻腔冲进她的内腑,浸湿她的五脏,剐过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下呼吸都那么艰难。
    她苦苦挣挣着,却不管抬起脸,甚至以更大的力量,将自已的脸贴在了脸盆的底部,等着窒息的来临。
    她的两只手紧紧攥着脸盆边缘,她怕自已一松手,就忍不住抬起了脸,她怕,她抬起脸时,满堂震惊,她更怕,谢晋成会见了鬼似的连人带椅滚了下去。
    可水里象是长满了荆刺,刺得她心肺在流血——
    最后,她发疯似地将手上的脸盆一堆,一声脆响,水流了一地。
    她双手掩着脸,呼吸急促,也不知是泪,还是卸妆水,她满手湿滑油腻,慢慢地顺着她的手腕淌下。
    “抬起头来!”兰天赐的耐性已然用尽,夜已寒,露渐重,良媛初来月信,怎能陪着这疯妇耗着。
    郦海瑶猛地抬首,短暂的窒息已经让她有些神智不清,双手倏地打开之际,惨然笑开,她站起身,感受到众人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来,她索性跑近一张张的桌席,凑近脸,笑得狷狂,“你们现在满足了么?满足了你们的好奇心了么?”
    男人们倒很淡定,离得近了,只是稍移开视线,远的仅仅随之蹙起了眉。
    少女们则惊叫连连,投进家人的怀抱,尖叫起来,“什么鬼呀……。”
    饶是谢良媛也是惊叫一声,扑进兰天赐怀中,喃喃道:“有惊有吓,我还以为她是老了点,没想到,这脸成为般。”
    只见,宫灯下,郦海瑶眼睛下方,两颊处黑红一片,不同的肤色,有的嫩红,有的白得渗人,有的显得发焦,下颌处有一道明显的凹痕,让她的脸看上去象是缺了一块似的。
    “是,你们笑吧,我郦海瑶就是这模样,可是,我告诉你们……。”郦海瑶手掌轻抚着下颌处的那处凹痕,带着冷嘲的眸光渐渐沉寂了下来,变得哀伤,带着低泣,“在此之前,你们看到的脸,才是我真正的容貌,我之所以成如此,是因为毁于一场大火,毁于十一年前,扬州赌玉后的一场大火……。”
    谢良媛心头狠狠一跳:又是牵扯到赌玉!
    但,她思绪马上一理,决定先暂不考虑此事。
    因为,棋局顺利走到了这一步,下一步,自然紧跟而上。
    遂,谢良媛从主桌上步出,缓缓走到郦海瑶面前,施了一礼,轻声叹道:“郦姨娘,让您受委屈了,良媛给您赔个不是。”谢良媛一声叹完,紧接着一声,“我想,经过今晚,郦姨娘肯定不愿与谢家合作,可惜了,我之前还想着,谢家的玉店如果改成妆行,我还想在盘半个店面让我娘也开个养生馆,到时候,一起做生意,看看哪个有本事赚更多的银子,现在,哎……”
    ☆、90 戏终人散(求月票)
    “道歉?我郦海瑶何德何能……。”郦海瑶掩着脸晒笑一声,此时,她心绪已乱,脑子里晃悠悠全是那些年所受的冷眼,她环抱着自已,慢慢地蹲了下去,她嘤嘤哭泣,难受得想把人间撕成地狱,她双手狠狠的攥着自己的衣袖,扭转间,涂着大红丹寇的指甲刮开袖上的青纱,丝线绷断声中,她的哭泣越发凄凉……。
    谢良媛轻叹一声,双手扶上郦海瑶的手臂,“郦姨娘,天冷,你还是起身吧。”
    郦海瑶置若罔闻。
    谢良媛又是一声长叹,脱了身上的披风,将它罩在郦海瑶的身上,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怪我,可我也是没办法,因为周玉苏的易容术,让谢家添了多少条人命?此番,周玉苏刚入狱,你同一天你以我爹爹妾氏的身份出现在谢家,我不得不防着。我怕,万一又是周玉苏金蝉脱壳,易容成另一个人,蜇伏在谢家,我们谢府再也经不起这般折腾,所以,方不已而为之。”
    谢良媛声音不重,但句句入理,众人对郦海瑶虽深感同情,但对于谢良媛也挑不出错。
    诺大的宴席,众人耳畔除了郦海瑶的哭声外,无人发出半丝的声音,人人心头感到沉重,亦感到婉惜,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商,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如此的不公正待遇。
    可他们能说谢良媛做错了么?
    不能,有周玉苏之事在前,谢家上下对易容之术避如蛇蝎,难免伤及无辜。
    只能说,造化弄人!
    谢良媛又缓至谢晋成身边,当即下跪,“爹,今日女儿不孝,请爹爹恕罪。”
    谢良媛的头埋得很低,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着声音,似乎带了些哭音。
    宴席中,以男子居多,对于男人而言,府里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做为嫡妻,要善待妾氏和庶子,方为良妻。
    谢良媛纵然对妾氏再不满,也不应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逼郦海瑶,就算郦海瑶以妆容之术欺骗谢晋成,那也是谢晋成的事,做为嫡女,无权向妾氏发难,正所谓打狗还看主人面,谢良媛此举,置谢晋成于何地?
    这时候看到谢良媛向父亲请罪,暗责之心散了许多。
    人人心想,这女儿倒是个懂事的主,还知道自己失了分寸,没有仗着皇帝的宠爱,飞上了天,连亲生父亲也不放在眼里。
    “起来吧,爹不怪你。天冷,你身子不好,早点歇了去,这宴,就散了吧。”谢晋成嘴角地掠出一个苍凉弧度,语气充斥着浓浓的颓丧,只觉得男人活到了他这份上,还真没意思。
    “女儿遵命!”谢良媛缓缓抬首,看着一脸苍白的谢晋成,心中婉叹:爹,您的幸福一直是在你手中,或是抓紧,或是掉了,就看您自已。
    谢良媛起身,微微环视四周,果然,四周尽是同情郦海瑶的眼光,她压下眼眸,不着痕迹地抿嘴一笑,转过身时,看到兰天赐已从桌席上向她走来。
    郦海瑶从指缝间看到一双白色绣着龙头的靴面,忍不住悄悄抬头,眸光缓缓沿着那白色缎面的锦靴上滑,想近瞻一眼帝王的龙颜,在东越,一直盛传,西凌帝王兰家专出美男。
    尤其是年轻的太子十六岁行弱冠之礼时,西凌皇城的百姓为了一睹太子容颜,提前一晚涌到皇宫门前占位。
    那一天,皇城万人空巷,甚至连屋檐都攀满了人。
    礼成后,太子兰天赐的美貌传遍天下。
    今天,她虽然有机会一睹圣颜,可惜主桌那边的光线太暗,而她所伫的宴厅中央又显得太亮,每一次眯了眼,也只隐约可见一道白色镌刻着凛然、尊贵般的轮廓。
    这样的机会,竟没有看清兰天赐的容貌,始终感到遗憾。
    心念一起,竟忘了此时该扮演哭泣的角色。
    谁料,那人的双眼竟似有感应般地蜇了过来,一双琉璃异瞳,一半带着冷冽,一半带着嘲讽,眉骨透着寒凉,惊得郦海瑶忙伏了身下去,趴在了湿透的裙摆上。
    兰天赐携着谢良媛离去,众人恭送,待帝王的身影消失在曲廊边,议论声方悄悄在桌席之间蔓延。
    “哎,也是个命运多舛的女子。”
    “希望以后与谢家人好好相处,都是有难处的人呀。”
    ……。
    脸盆被打翻,漫了一地的水,郦海瑶半跪在冰冷的地上嘤嘤抽泣,裙裾的的莲花吸了地上的冷水后,不再朵朵绽放,夜风袭来,她瑟瑟发抖,引得更多的同情声。
    甚至有几个妇人主动上前相搀,劝慰道:“郦掌柜,宴散了,这天冷了,你还是回房换件衣裙,别冻着。”
    另一个亦劝道:“瞧六小姐方才的态度,象是接纳你了,你以后只守好本份便是。”
    帝王离宴,李老夫人以年岁大了,起身向谢老夫人告辞。谢老夫人命谢晋河相送,众人见状,纷纷离席。
    郦海瑶依旧跪在一滩冷水上,拼命渲泄着满腹的委屈的痛恨,直到猛然发现,四周空荡荡,她茫然地环视着,视线缓缓从一张张桌子移过,最后,看到独饮的谢晋成。
    她僵硬地抽身想站起来,因双膝跪了太久,一时抽不直,半蹲了良久,才缓过劲来
    “你没走……。”她双袖着地,如行尸走肉地踱到他的身边,看着桌上狼籍的酒菜,干笑一声,“谢晋成,你今天看到了吧,看到你眼中善良的妻子,天真的女儿,大庭广众下如此逼迫我,你还敢认为,她们是良善之人么?”
    谢晋成心里乱得像团漩窝奔流不停,闻言,怔怔抬首看着眼前陌生的脸,良久,方哑着声线道:“海瑶,你回东越吧……”语带长叹,谢晋成缓缓转身,迈着蹒跚的步伐,“我累了……”
    郦海瑶倒抽了一口气,只觉心头仿佛被用冰水侵了一侵,又忽然被滚水浇了一浇,不知是冷是热还是疼!
    怎么会这样?他是瞎的么,没看出,他的妻女精心设计她?
    难道,他真的无法忍受她这样的丑颜,连她腹中的“孩子”也要舍了?
    终于,“哗”地一声就恸哭出来,这一次,是毫不掩饰地放声大哭,好象积了一辈子的委屈在一瞬间全部化为眼泪般,泄了洪似的倾倒出来,她猛地扑了过去,抓起桌上的空瓶瓶,如同疯妇般砸了过去,嘴里干吼:“谢晋成,你是不是男人,如果你是男人,你就干脆利落些,要不就不要认我腹中的孩子,回你妻子身边去,做你的国丈,要不,就与我携手,我们象钟亚芙一样,创一番家业,我给你生几个儿子。”
    “我是不可能离开谢家,我父亲早亡,母亲能带大我们兄弟几个,不容易。”谢晋成一动不动,任其发泄,直到桌席上的东西都被郦海瑶扔光后,方苦苦一笑,放眼过去,明明是张灯结彩,可他的心看到的尽是孤独的颜色,漆黑如同他的绝望。
    “你是不是嫌我……。丑,呵呵呵,心底是嫌的,对不对?可面上还得维持君子,是不是?所以,大家都散了,你留下最后一个?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见识一下,你谢晋成并不介意美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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