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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海瑶急急地摇摇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以晴,红绡帐中,明暗不定的光线衬她眉间一竖殷红愈发诡异,她想开口,这会连牙龈都抖了起来,攥着窗帘的手更加用力。
    周以晴眉间的那一条殷红血线,让她想起十多年前,家门被大火燃烧,她急着逃命时,曾在火海中看到一个白衣的女子站在屋檐上,火光冲天,她看不清她的脸,唯有她眉间一抹诡异的艳红,就这平留驻在了她的记忆中。
    这番骤见,整颗心都在颤抖。
    “让她们把热水抬进来,我要沐浴。”周以晴也懒得再问,她双手撑着床榻,慢慢地挪着腿,伴随着动作,时不时地抽气,还用手掌轻轻揉了几下膝盖,进而抬眸,瞥了她一眼,颤着声:“过来扶……。我一下,我伤到膝盖了。”她耗了最后一口真气,翻进谢家的后墙,连多走几步回风华苑的力气也没有,直接潜进郦海瑶的寝房,打坐了整整两个时辰,元气方慢慢恢复。
    但同一个姿势坐久了,膝盖那里是钻心的疼痛。
    郦海瑶看到她眉宇间盖不住的痛苦,怔了一下,犹疑一下后,还是果断地冲了过去,扶好周以晴,让她靠坐在床榻边。
    周以晴掀了裙子后,小心翼翼地卷着亵裤裤管,到膝关节处,布料和皮肤粘在一起,颜色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污垢,看着郦海瑶连呼吸都停了。
    周以晴咬咬牙,狠狠一撕,露出血肉磨糊的膝关节,霎时,她痛叫出声。
    郦海瑶见了,倒抽一口冷气,惊呼:“怎么会伤成这样?”眼睛倏地瞪大,神情跟活见鬼似地。
    眼前的周以晴衣衫褴褛,简直跟桥头下的乞丐有得一拼,头发全散,用一根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带子绑着,好在那在脸是干净的。
    周以晴闭着眼,紧紧抿住唇,豆大的汗珠从额间落下,许久后,睁开虚弱的双眼:“这话说来太长,一会慢慢跟你说,你先传热水,我身上痒得要命。还有,我记得你这里有伤药,你找一找,帮我处理一下。”
    “好,你等着。”郦海瑶忙跑到门边,打开寝房的门,见几个丫鬟正围着冬雪在小苑的花台边坐着闲聊,月色下,个个脸上带着粉意,郦海瑶隐隐听到“皇上”什么什么的,翻了一个白眼,脸色骤冷,“是不是闲着没事干,还不把热水送进来。”
    冬雪脸色一慌,急忙差两个丫鬟们抬着浴桶进郦海瑶的寝房,另外两个丫环自觉提着木桶去厨房里添热水。
    热水备好后,郦海瑶把人都轰了出去,这才揭了床帐,坐到床沿边,看着阖目养神的周以晴,柔声问,“我看你很累,是现在沐浴,还是再歇会。”
    周以晴挑了一下唇角,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开口。
    郦海遥见这情况颇有些踟蹰,正要犹豫着要不要再劝劝,突然瞥见周以晴双手撑着床褥,费劲地移着双脚,郦海瑶忙起身搀扶她坐在了床上,“你腿伤了,最好不要泡水,要不然,我替你擦一擦。”
    “顾不得这么多了,我身上难受得紧,伤口不碰到水就行了,你去往水里滴一些驱痒的药。”周以晴解着身上残破的衣裙,很快就光裸了身子,她脸上也没有过多的害羞,在郦海瑶的搀扶下,单只脚先爬进了浴桶中。
    舒适的水温瞬间驱走她身上部份寒意,让她忍不住谓叹出声,“好象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伤口不宜沾水,所以,郦海瑶将她另一只腿吊在木桶边缘,
    郦海瑶倒不嫌脏,拿了一块毛巾,尽量避开伤口,搓着伤腿周围的污垢,瞅了周以晴一眼,“怎么会砸伤?你这几天去哪了?冬云怎么没跟你回来?到底出什么事……”郦海瑶满腹的疑问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后,语气有些发急,“跟我说说,你那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周以晴缓缓睁开双眼,轻声道:“你的妆全卸了,是谢良媛逼的么?”
    郦海瑶刚刚平息的气又被挑起,咬牙道:“这病殃子,手段还真多,明明一幅毒心肠,偏要装出一副圣洁的模样,我真想撕了她。”
    “你这幅样子是撕不了她,海瑶,谢良媛比我们想象要复杂得多,你千万别轻敌。”周以晴长叹一声,“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妹妹的事,就是她一手主导的。”
    周以晴怀疑谢良媛就是夏凌惜,但却不能百分百确定,主要是清楚地知道一个人的重生,有许多外在的条件,显然,夏凌惜不具备如此苛刻的条件。
    还有一点,让她感到怀疑,谢良媛与谢老夫人和刘氏感情如此笃厚,而据她从谢府丫鬟婆子嘴里了解到,夏凌惜生前与谢老夫人只是维持表面的客气,至于刘氏,似乎没听过两人有任何的私交。
    这是人间至情,装也装不了,所以,周以晴的怀疑一直处于反复,时而否定,时而确定。
    “这小丫头这般能耐?”郦海瑶吃惊,再细细一想,自她来了谢府后,遇到桩桩件件的挫折之事,还真与谢良媛都有关,心中一凛,道:“谢良媛今晚公然叫嚣,要和刘氏在西凌开养生馆,要和我们抢门面,这事,你怎么看。”
    “那就抢,刘氏一个深闺的妇人,谢良媛半死不活的残躯,就算给她们蠃了,也要耗掉谢良媛半条命,而我们,充其量损失两万万两银子,怕什么?”
    “以晴,这不单单是银子的事,而是声誊上的事,既然她们要来,我们就一定得蠃,而且,我们蠃面大,过了明天,整个西凌谁不知道我们丽人妆。”
    “我教你一个策略,你以后,尽量避免和谢良媛正面冲击,照样在看,她很在意刘氏和谢老夫人,你以后,把重点落在二人身上,你记得,打刘氏一下,谢良媛会痛两下,她那身子板,经不起折腾,只要是能把她的命给折腾掉,就算是把两万万两银子贴了,也是赚。”周以晴话虽如此,其实更多的是激将之法。
    两万万两银子,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亏了,就等于银子留在了西凌。
    “不,我一定会让谢家的人瞧一瞧,我郦海瑶的能耐,让谢晋成后悔。”郦海瑶忽而阴恻恻地笑开,“也不知道那谢良媛走什么狗屎运,那副病殃殃的模样,站都站不稳,还能被皇帝给相中,我真担心,她能不能经得起床事。哦,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这趟是怎么回事,走前,不是说当晚就会回来?”她急了几天,也派了冬雪出去打探消息,结果一无所获。
    而谢晋成压根连影子都不见,她想找个人商量也没有。
    又不敢用极端的手段,比如胎动什么的,怕漏了馅,毕竟冬云不在身边,没办法给她制造假的脉相。
    周以晴低低“哼”了一声,那声音极轻,却给人一种从地狱里传出来的感觉,郦海瑶心下有些发秫,尤其瞥到周以晴眉间那碜人的一抹艳红,此刻被浴桶里的热气一蒸,更是红得象要泌出血似的。
    周以晴一阖上双眼,脑中就浮现起周玉苏那满是蛆虫的身子,倏地睁开,眼底尽是痛苦难抑,良久后,咬了咬牙,恨声道:“被兰天赐和谢良媛给算计了。”
    “谢良媛?”郦海瑶虽然不解,但如今,她绝对相信周以晴所说的话。
    这个谢良媛就是个祸害。
    周以晴忽而一笑,那笑容仿若昙花一榭,在月夜中份外凄婉,“我看完妹妹后,刚离开,就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那典狱官分明是有备而来,他们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将我跟一群死囚关在一起。”
    “死囚牢?他们将你们姐妹关一处?”郦海瑶无法置信,再怎么说,周以晴也是郡主的身份,西凌的朝庭就算再冷落她们,也不至于连基本的两国礼仪也罔顾。
    “他们将我和一群死囚关在一起,苏苏在另囚在一处。”周以晴头半仰着,抿着淡薄的紫唇,目视屋檐上一条一条绫罗,血色双眸中阴霾时隐时现,看得郦海瑶心头诡异之感更浓。
    如果不是两人太过熟悉,郦海瑶简直要怀疑,周以晴被什么附了体。
    “以什么罪名?”
    “典狱官污陷我杀死周玉苏,没有任何过堂,说仵作验尸的结果,是我妹妹因为服用了野山参,致体内的病症加重,衰竭而亡。”
    “野山参吃死人,这回我算是知道何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郦海瑶忆起今夜谢良媛迫她洗去妆容时的各种理由,冷硬道:“这狗官是不是得了皇帝的授意?”
    周以晴依旧盯着悬梁上的绫罗,眸中有着超越她此时年岁的沉着和冷静,“典狱官最高品级是正六品,在西凌,从四品的官一辈子都可能没机会直接面圣或是得到皇帝的直接授意,象这种六品官,撑死了,也只能在皇帝大婚时,挤在城门,一瞻龙颜。”
    郦海瑶脸呈出尴尬,“那他怎么会把你捉个正着?”
    “直接派个人举报,说有人买通狱卒,想混进死牢杀人。”
    “这么简单?”郦海瑶震惊,少顷,小心翼翼地探问:“那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被几个贱婆娘伤的,她们还真狡猾,假装臣服,夜里趁我睡时,居然偷袭我。”周以晴阴阴地笑开,睁着血丝弥缠的的双瞳仿若透过窗前重重的幕帐,似是一个修炼归来的地狱使者,带着周身的死亡气息,盯着前方一具具鲜活的生命,准备大开杀界。
    郦海瑶头皮发麻,不敢再问,便专心地为她清理身上的污垢。
    看到周以晴身上一道道刮伤的伤口,还有指甲缝里根本清洗不掉的污痕,郦海瑶找了一把剪子,慢慢修剪她的指甲,看着那一道道磨破的指腹,忍不住叹道:“那他们凭什么关你这么多天?你是东越郡主,就算犯了事,也不是一个典狱官说关就关的事。”
    “冬云失踪,我无法联系到你们,所以,无法证明我的身份,那些狗官又故意刁难,不肯派人上谢家拿我的文碟,说谢家如今是未来皇后的娘家,他们派人上门,岂不是让人误会谢家犯了什么事,他们要求我想别的办法证明身份。”
    就因为此,她又被多关了几天。
    “后来你怎么脱身?”
    “我让他们找礼部的人,我记得我们进入西凌时,西凌的官员曾在我们的通关文碟盖了礼部侍郎的印章,那印章上的名字我记得,我告诉典狱官,说这人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典狱官声称派人去核实,这一核实又是几天,直到今晚才把我放出来。”
    丽海瑶沉思片刻,轻声问:“你妹妹她……。真的死了么?”
    周以晴身躯似有所触动,胸腔淡淡起伏,面庞不知何时蒙上一层悲哀之色,眸内戾气尽褪,只余那浓得化不开的忧伤和心痛,“我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刚开始也是以为苏苏死了……。”
    她始终没有看到尸体,就算证实了她的身份是东越郡主,狱官将她释放,也没让她见尸体,所以,她坚信周玉苏可能还活在这世上。
    思及此,周以晴突然攥住郦海瑶的袖子,谨声道:“你去一下我的寝房,在我的衣柜下方有一个暗格,你找一找,里面有个棱形妆匣,上面镶着一颗祖母绿,你帮我拿过来。”
    “好。”郦海瑶应了声,看到桶里的水一片污浊,便道:“我去再帮你叫桶水,把头发清洗一下。”
    郦海瑶离开不久,冬雪与几个丫鬟提着木桶进来,看到周以晴披着一件长袍坐在一边的软榻上,心中吃惊,但也不敢多问,连忙吩咐丫鬟把脏水抬出去,方上前福身,“郡主,奴婢侍候您浴发。”
    周以晴微微颔首,躺正后,冬雪扶着她的头,舀了一大勺的温水,缓缓淋着她的头发。
    发丝脏得凝结成团,尤其是发尾,全缠在一处,既使抹了一遍一遍的皂角,依旧无法顺清。
    没洗多久,冬雪便看到水面上飘浮着几只虱子的尸体,掌心一阵阵的发麻。她不知道周以晴出了什么事,更不敢轻易开口问冬云的下落。
    郦海瑶回来时,寝房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换了新的床单和被褥,连铺在软榻上的毛皮都换了。
    周以晴披着半干的头发,只着雪白的亵衣和亵裤,一身清爽地坐在妆台边吃着宵夜,看到郦海瑶一脸的颓丧,脸一沉,如罩冰雪,“没找到东西?”
    郦海瑶将手里的丝帕解开,露出碎片,恼怒道:“我翻了半天,确实没看到你说的东西,不过,我在窗边找到这一些碎片,不知道是你是你说的那个妆匣……。”郦海瑶一撞到那冷得要拧出冰来的眼眸,马上噤声,只见,周以晴唇腔两边的肌肉频频颤动。
    周以晴接过碎片,翻找到那颗破成两瓣的祖母绿,突然,一身暴戾,将手中的祖母绿狠狠一摔,声音从嘶哑的咽喉中逼出时,如干嗷:“谁、谁、谁坏我的大事,被我查到,我绝不罢休!”
    郦海瑶惶然,只觉得今夜诸事不顺,弄得她神经都快绷断,“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周以晴掩住脸,豆大的泪水从指缝间落下,她拼命让自已冷静下来,她秉了秉气息,缓缓地放松身体,冷然一笑,缓缓地警告道,“海瑶,这些事,你最好不要有好奇心。”
    周以晴断定这次并非是兰天赐出手,如果兰天赐知道妆匣里为何物的话,绝不可能将它砸碎。
    是谁?究竟是谁?难道除了兰天赐和谢良媛外,在她的身后还隐着另一个人?
    郦海瑶见她眉宇间的竖纹又艳红了三分,心下骇然,她算是看出来了,这道竖纹,完全是周以晴心情的写照,情绪稳定时,竖纹会淡三分,一紊乱,便如浓血。
    难怪以前总见周以晴薄情寡性,遇再大的事也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
    郦海瑶无意抬眸看到黄铜镜中的自已,心潇潇地勾唇自嘲,她现在自身难保,还有心情去关心旁的?
    这一想,郦海瑶顿觉意兴澜珊,缓缓走到床榻边,闷头倒下。
    寝房中变得沉静,偶有周玉晴不慎发出的勺子碰撞瓷碗的声音外,连窗外的虫鸣也打了踪影。
    西凌皇宫,深夜。
    兰亭耳畔听到一声尖细的声音:太上皇,卫大人有急奏。
    兰亭轻轻将手臂从妻子的颈下抽出,披上衣袍,悄然出了寝房,步出鸾凤宫,便看到卫扬一身劲装站在亭中。
    兰亭知道没有急事或是大事,卫扬绝不可能半夜三更入宫见他,不过,听方才暗卫的警示,似乎没有意外重大事件。
    “不必多礼,直说。”
    “皇上正调集暗卫,准备南下东越,微臣得到命令,明晨就要出动。但走的不是轻骑,而是銮驾,所以,属下觉得,皇上可能要带什么人一起去。”
    轻骑,则代表着全部暗卫出动,日行千里。
    銮驾,则为八匹马的马车,必走官道,且日行不足两百里。
    卫扬是暗卫之首,兰天赐带什么人,他自然一清二楚,但谢良媛这三个字,他还是谨慎地略过。
    “简直胡闹!”兰亭倏地眸罩峻霜、眉峰紧拧,当即下令,“你们照旧,按皇上的旨意准备,但一丝也不能让皇后察觉到,我马上去一趟谢府。”
    兰天赐去东越想干什么,兰亭猜也猜得到,但沈千染怎么办?
    七年前,兰天赐失踪之谜尚未解开,这个心结一直在沈千染心里堵着她寝食难安,随着兰天赐慢慢长大,这两年她的神经方稍稍松懈。
    这时候,兰天赐敢再次潜入东越,沈千染就算不阻止,绝对有可能随行。
    那岂不是要他的命?
    兰亭越想,脸色越暗,悄然回到寝房时,先点了沈千染的睡穴,出了寝房门后,命令暗卫将窗子处挂上黑色帐帘,下令:“看好小世子和公主,别让任何人吵醒皇后。”
    秋风吹起,带来一阵的凉气,怒气带来的热意在瞬息之间消散,兰亭蓦地眉眼一跳,似想到了什么,眸光射出两缕精光,进而摇了摇头,自语一声,“腹黑,连你父皇也算计。”
    兰亭夜探谢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直入碧慧阁,站在廊道上,负手望着远处泛着粼粼月光的甘泉湖。
    兰亭一扬手,四周的暗卫瞬时隐退,消失在百丈之外。
    少顷,外寝的门打开,兰天赐着一件玄色的内袍步出,无声地步至兰亭身边,唇边扬起一丝晦暗不清的弧线,琉璃眸色浮上一层戏谑:“父皇,您越来越沉不住气。”
    兰亭看着儿子眼底乌青,显然又是一夜无眠,神思微陷于回忆,剑眉轻蹙,“赐儿,父皇这一路奔来,一直在想,你是不是策划将南宫醉墨诱入西凌?”
    兰天赐微微一懵,旋即展眉失笑,果然是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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