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忙,给四弟上茶,好茶。”
邵郁正襟危“坐”,被湘安王钳在怀里动弹不得。
左挚将被缚女子看在眼中,眼底惊奇不已,却并未敢言。
王爷怀中女子只是面相年轻而已,肌/肤难寻岁月痕迹,尤其那双清灵透彻黑瞳,轻易骗过人说是二八年华也是有人信。佳人眉弓间却明显有股沧桑锋利,却绝不是十多岁纯稚涉世未深少女能有的。
左挚才招来仆从吩咐给正厅的人上茶,那头湘安王衣角早消失于别院拐角。
“──这便是我的卧房,从来不让其他人出入。”
楚岸抱人迈过高槛,两侧侍女低头关好雕花门,顺带放下两侧红色帐幔,一时室内轻纱晕光四溢,雾境朦胧。
邵郁一双眼睛开始环伺四周。
折屏上乃一细笔绘制人物,分不清男女,一身戎装,薄纱半遮其面。
床前不设挂衣服的“木施”架,却只一屏长案,案上空有一只熏烟袅袅的三足香炉。样式别致,镂壁竟雕了一个“郁”字。
邵郁瞳孔再次紧缩。
忽然视线一倒,邵郁人已被放倒,手脚均已被缚,不得挣扎,她越来越急,眼睁睁任楚岸一张俊脸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近到两人鼻尖挨在一起。
两人呼吸都/交缠一处,分不出谁的气息更烫。
怀中女子肌如凝脂,脖颈莹莹似玉般随呼吸急促欺负,瞳孔极速胀/缩,分明就是一只惊吓过度的玉兔。
楚岸将她的变化情绪尽收去眼底,喉结微动,下颌紧紧绷住,挨着她的鼻子反复蹭/磨,却还要更过分,头微偏,向那嫣粉如三春柔弱花瓣一般的双唇落去。
邵郁用尽全力偏开头,耳根脖颈粉红一片。
湘安王,亲空了。
“──别气我绑你。”楚岸半歪于榻边,“更别气我点你穴道。担心你轻功飞走,只能捆你回来。果不其然,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生气了。”
邵郁狠狠闭上眼睛,长睫颤颤。
“──你就是我的郁儿。”楚岸笃定道,伸出食指缓缓顺着美人脖颈往上滑,走至下巴,脸颊,鼻梁,最后定于乌黑纤长的睫毛上,改成用拇指指腹撷去那点滴水雾。
“居然还跟我装,道,不熟。怎么不熟?熟到不能再熟了,我们幼时一起听学,一起练剑,一起调皮被太傅打手板,我被罚跪,你还偷偷给我送过吃食,这些我都记得,难道郁儿全忘了?”
邵郁眼角滚下一滴泪。
楚岸又问:“为何一直不肯告诉我,你是女子?”
邵郁亦然闭着长睫,身子却忽然一僵。
“我若知道你是女子,不管怎样撒娇苦磨,哪怕跪破膝盖,也要早在年幼时就找父皇将你指婚给我。”
楚岸重新翻身压住人,双唇一寸寸印过怀中之人颤抖黑睫:“郁儿,你可知我找你,等你,等了十年?”
怀中之人始终素衣若雪,气度出尘,却亦冷的如同山中冰玉,拒人于千里之外,失之可亲。
十年前那个邵郁,明眸善睐,见到他眼睛就笑眯眯眉眼弯弯如同水中明月。
将佳人躲闪不及的脸单手扳过来,楚岸哑声道:“说,你该怎么赔我这十年?”
邵郁始终一言不发。
因楚岸扔未解开她的穴道。
他不想听见自己不爱听的任何说辞。
任何借口。
都不想。
他已万分确认,人人口中心如七巧玲珑钻进钱眼,“坏事”做尽的“招阴阁”阁主,就是他的郁儿。
从前她有多好,如今就有多“坏”,却不管她变成何般模样,都是他的郁儿。
“──王爷。”左挚顶着满脑袋雷,在门外轻叩,道:“康平王小世子又开始撒泼,康平王茶过三巡,亦非常暴躁。”
都在等王爷。
这五个字,左护卫未敢出口。
王爷在里头忙什么,怕是傻子都能猜出来。
“撒泼?”楚岸猛然起身。
邵郁睁开眼睛。
楚岸脸朝窗外吩咐:“我随后就来。”
“是,王爷。”
左挚乐不迭领命离开,总算不用战战兢兢提着心等在门外。
“我去去就来。”楚岸声音柔的不行,对着邵郁:“你别动,也别想跑,总之你亲口承认自己是我的郁儿之前,我不会放你走。当然,承认了你也不必走了。待你承认之日,便是我们成亲之时。”
邵郁瞪大一双眼睛。
“很想与我成亲?”楚岸促狭问。
邵郁马上移开眼睛,脸微偏。
“不想与我成亲?”楚岸将脸掰回来,正色道:“不行,必须与我成亲。再不成亲,我儿子怕是要更晚。楚焺都已经十五了,我这个当三哥的,已经落后许多了。”
噗嗤一下,楚岸笑出了声:“怪我。才刚找到你,便是开始谈论这些肌/肤相亲之事。好多事情还没跟你坦白。先等我。马上回来。有好多话要跟你聊。我会教人备好热水,等下──”
湘安王重新将颀长精/壮的身躯俯倒她身/上,叫她再次承/受他的重量,鼻间再度充盈他身上那股甘洌清香,毫无女子脂粉气,以示自己一直洁身自好,等那命定之人。
邵郁再次闭上眼睛。
楚岸凑近她耳朵旁边,暧昧湿语:“等下我回来帮你沐浴。倒是要看你撑到什么时候。郁儿,我们今后有的是时间。”
美人继续装死。
喀哒一声两扇木门阖闭,榻上之人方才睁开眼睛。
“──三哥如今威风了,对待侄子下手却越发狠厉。你看看这鞭痕。”
康平王,楚淞,年轻时意气风发,如今年过而立,许是夜夜笙歌伤了身体根本,面色浮肿眼下乌青,伸手指着楚焺左脸:
“明日可怎么上殿?若是圣上问起来,可怎么是好!要多久才能好!怕是要落疤了。我们楚焺,那将来可是要娶王侯公主的,这下脸毁了,前途也是堪忧,谁还会高看他。三哥,你做的好事,是不是给弟弟一个说法?”
楚岸不紧不慢用杯盖撇开茶叶,吹了一口才喝:“六弟想怎么办?不如说来听听。”
“怎么办!”楚焺不顾长幼尊卑,捂着脸颊插嘴道:“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才公平!”
楚岸将茶盖放于案几,掷地有声,却仍未置一词。
“焺儿,怎可如此跟长辈如此说话。不知礼数。”楚淞斥责得毫无诚意,敷衍意味明显,语调漫不经心,随即又道:“三哥,我知道焺儿平日里是玩闹了些。或许还更年轻气盛些,顶撞三哥也是有的。但三哥就是再气,也全无鞭子直接招呼到脸上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楚岸仍保持静默。
“──如今三哥让我说,我却又不能说什么,倒三哥该仔细想想该如何跟他外祖父家说起,圣上问起来,也得有个说法。”
楚焺与当今小圣上楚珵,知情的人可都知道,二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如此就是拿皇太后与小皇帝来施压了。
楚焺捂着脸直起身:“爹,你还在这里废什么话!三叔都不回答,不回答就是默认了,弄那么复杂干什么!倒不如让三叔亲自效仿那古时候将军负荆请罪,跪到宫墙砖外,反正老祖宗也已知晓此事,大发雷霆,要不是我拦着,恐怕太皇太后的懿旨早下到湘安王府了!”
“你这个孩子怎的如此不知分寸!”康平王佯装怒意:“做事情如何不先与为父商量下!闹到宫里去做什么!竟还惊动了老祖宗!不该不该啊!三哥莫要生气,都怪焺儿不懂事,将事情闹大了。”
“闹到老祖宗眼前了?”楚岸直起身,打了个手势,左挚端了个托盘上来,拿起盘中一小巧精致的瓷瓶:“我的好侄子,你是不是还忘了这个?干嘛不一起带进宫里给老祖宗看看?!”
楚焺一阵头皮发麻,血色褪得极干净,一张脸煞白煞白:“叔父,我──”
楚岸截话道:“听说只一滴便可叫人身体无力,却可加速血液逆流,若有伤口,直到让人血流而亡?”
康平王亦直接起身,从楚焺表情判断出被人拿捏住把柄,不由装傻。
“三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手里拿的又是什么?干嘛对着焺儿问?”
楚岸道:“六弟不妨让你的卫兵取出佩剑,刮出焺儿鞋底轻沙,看上头是不是附着了王城周边,只凤觞阁外树林独有的枫叶残叶?”
“不,不!”楚焺后退两步。
“还可问问你的好儿子,我的好侄子,又是如何借凤觞阁外的宝地,想要我葬身于那处的!”
楚岸狠狠拍桌。
“含血喷人!”楚焺紧跑两步,绕到康平王楚淞背后,露出两只眼睛,伸出一指指道:
“你,你有证据么!别信口开河!”
邵郁早已冲破穴道,于屋顶间轻盈飞动,左挚带着侍卫守在门外,发现屋顶异动悉数上顶。
发觉冲破王府宫禁的是方才自家王爷怀中女子,左统忙吩咐手下只许守不可攻。
打斗数个回合后,邵郁忽而心思扭转,躲开守卫,破窗而入。
楚岸一双黑瞳紧紧盯着衣袂随风缓飞的邵郁。
他的郁儿却看都不看他,手中握着一节长鞭,面容还是那般如琢细磨,如一尘不染的仙子,神色冷漠肃然,一双眼睛却盯在康平王身上。
邵郁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冷音。
“爹!”
这第六声却是来自康平王身后,楚焺脑袋露出来。
“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用鞭子抽我的!她是凤觞阁阁主!那个活像死了男人成了寡妇的冰美人!”
康平王伸手狠狠捏楚焺:“你乱说什么!阁主尚未出阁!还不给我住口!”
“我可以作证。亲眼所见。”
邵郁冷冷用鞭尾指着楚焺道:“他给湘安王下毒,用剑刺之,意图弑杀叔父。就算是圣上,皇太后在此。我亦可以作为人证。康平王,我这个人证,可够份量?”
楚淞一言不发。
“至于鞭痕。”邵郁这才解释第二个疑惑:“你刚才也听到,小世子当着您的面都敢出言不逊毫无家教,背后又该如何信口开河毫无遮拦。我失手用鞭伤了他。怎么,康平王想要怎么找我讨说法,亦是去宫门殿前石阶路苦跪负荆请罪么!”
“爹──”
“你给我闭嘴!”
康平王总算听明白前后因果,连猜带蒙,知道个大概。
“令朗真是用的一手颠倒是非黑白。”邵郁继续道:“不但出言顶撞湘安王,还用调虎离山之计将人拐去我的地盘意图杀之而后快。若不是我的鞭子够快,怕是现在大理寺就该有的忙了。康平王倒是说说,事情出在我的地盘,为自证清白,我倒是该不该管上一管!救上一救,另郎的鞭痕,倒是委不委屈!”
“爹──”
“你给我住口!”楚淞狠狠拂袖。
“阁主,在下替小儿道歉。若有得罪,还请海涵。”
却连致歉的场面话楚淞都懒得再与楚岸虚与委蛇,草草直接抢门走了。
“爹,爹──等等我!我的脸怎么办!”
楚焺追在后面颇为狼狈,还在高高的门槛处狠狠被绊一次。
邵郁拿了鞭子直接出门。
“郁儿!别走!”楚岸紧走两步。
“王爷认错人了。”
邵郁缓缓回头,衣带飘飞,眼神却是冷漠到极致:“王爷还需找些说辞,为凤觞阁阁主出现在湘安王府圆话。”
楚岸一下子滞住。
“──向来招惹上凤觞阁就没好事。大家都传是招阴阁。”邵郁道:“流年不利,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王爷还是躲远的好。像楚焺这般,费劲心思要找替罪羊,杀个人都要挑上凤觞阁的地界,并非鲜例。”
楚岸眼底有痛色。
“──最好永不相见。”
邵郁人已在门外,声音一如那枫叶一般,飘飘忽忽落进迎厅。
楚岸僵立原地。
自以为心若顽石,终究人非草木。炊烟迷离,雨沐万物,春夏冬来,他本意沉醉不归去,十年也好,二十年亦好,三十年,哪怕一世,如此相思如酒醉花衣,都好。
江山多旖旎,都比不得她。
可谁叫他,又重新找回了她。
只可惜伊人犹在,多少回烟雨竹林西梦醒,染就的霜华脸竟变如此陌生。
为何少了相许?
又为何不能相许!
他找了她良久,不就是为了相许相守?
邵郁因何躲着他!
到底是因为凤觞阁声明狼藉无法全身而退,还是时日良久,邵郁不再如当初那般信任他?
楚岸整理衣襟,正正头冠,施施然出了厅门,策马。
驶去凤觞阁。
答案只有自己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