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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明珠转头看他,崔煜却再未瞧她一眼,敛了袖子上前,提笔立文书,须臾已就,自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郑佑诚此时站得笔直,缓缓看了一遍,转而放到郑明珠手里。
    “而至于另一件,崔家状告郑氏与人通奸,显然是无事生非,要担诬告之嫌。而崔煜之妾冯氏,因妒心太盛,竟指使巧格儿陷害主母郑氏,其罪无赦;孟东来在堂上三番两次虚言佐证;孟瑛亦有知情不报之嫌,此三人即刻收监。此两卷,本官都将同呈大理寺,依法论责。鲁国公,崔公子,还请你们这两月内莫要离了京都,随时等候大理寺传问。”
    鲁国公强撑着老脸,世家最重声名,今日一番,虽是冯氏勉强顶了罪,但鲁国公府的名声已丢,势必遭族人唾弃,到了大理寺,崔煜指使孟东来诬告之罪怕是无法再开脱了。
    崔煜只不说话,揖了一礼。
    郑佑诚抖了抖袍子,转身冲鲁国公道:“文书已立,今日郑某便将小女带回家了,自此与贵府再无相干!你我儿女亲家做了五年有余,却要闹到公堂相见的地步,日后休提也罢!小女的嫁妆等一应物什,明日郑某自会派人上门来取。”说罢一甩袖子,领着郑家众人昂首而去,留着鲁国公还在原地翘胡子。
    ☆、第192章
    出得京兆府衙,天色放晴,正是金乌西移,晚霞满天。
    明玥长呼一口气,满身轻松,举目望去,见金色的余晖中裴云铮负手而立,早已静静等在车旁。
    她心里蓦然生出小小的激动,想快跑过去,好将方才公堂上的情形悉数说与他,然后等他表扬一番。
    好在郑佑诚和邓环娘在前,使得她压住了步子,嘴角却禁不住地露出些微兴奋的笑意。
    裴云铮朝他们迎过来,走的并不急,一步一步,如往常一般的从容不迫。
    “父亲,母亲”,他到近前揖礼,目光扫过明玥,带了一点儿和暖的笑:“想来京兆府终还了郑家一个清白。”
    郑佑诚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听他又道:“二哥有事在身,说晚些再到家里。”
    郑佑诚深深颔首:“回府。”
    裴云铮应声,往府衙处看了一眼,退到明玥身旁,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指,低声问:“一切可还顺利?”
    明玥抿着嘴唇,恍觉这夕阳的余光竟也是这般热,照得她脸都红起来,却又忍不住看向裴云铮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裴云铮袖中的手稍稍用了力,笑着小声说:“夫人辛苦。”
    本是平常的一句话,明玥也不知怎么了,脑袋里腾地一下,从头烧到脚,走路都差点儿打绊子。赶忙把手抽出来,蚊子似的哼哼:“你今日也辛苦了。”
    郑明珠跟在后面,瞥见他夫妻二人低语,抬头看了看天,短暂的庆幸过后,她并没有解脱般的轻松,却生出一股深深的悲戚。
    ——她与崔煜也不是没有恩爱的时光,何以走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她想着,便顿住了脚步,回身望向崔家的马车。
    崔家人正自府衙步出,鲁国公和夫人被下人们挡在里面,快步往自家马车那走,崔煜却是径自奔着他们而来。
    郑泽瑞手上握着马鞭,玩儿似的转着腕子,崔煜便也不再上前,在离他们三步远处站定,眯眼看着裴云铮,缓缓拱手:“云哥儿,四郎,领教了。”
    裴云铮微微欠身,并不搭话,崔煜看了一圈:“怎不见了伍大人,怕不是他将容与劫了去?”
    郑泽瑞讥笑道:“崔容与有手有脚,又是个大男人,我二哥截他作甚?你真是想多了!”
    崔煜这会儿竟还能笑出来,他摇摇头,又转向明玥,说:“你二人倒不真像亲姊妹。我实有些好奇,你姐姐先前自己也是认了的,你是如何生的疑心?要说那幅图是她画与你的,我可真不信。”
    郑泽瑞寒着脸:“爱信不信!事到如今,我郑家与你,半句话也嫌多!”他实在要忍不住了,手里的鞭子直想飞出去抽崔煜个满脸花。
    明玥摊摊手,一副偏不告诉你的样子。
    崔煜幽幽叹口气,退后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郑泽瑞冲裴云铮使个眼色,一声口哨,马跑过来,他反手便要挥鞭子,却听郑明珠在身后咬牙问:“你我成亲五载,几乎不曾起过口角,我自问对得起你、对得起崔家,你何以竟厌我至斯,要将我逼入死地?!”
    崔煜眉梢儿一吊,半侧过身厌恶地看着郑明珠:“对得起我?对得起崔家?呵,真亏你说的出口。成亲半载时,我祖父故去,你明知旁人虎视眈眈,却因与我母亲斗气,便用药将我留在你房里。当时,你妆台上放的就是那对金手钏!结果那晚当真出了事,——你孝期有孕。无奈寻了由头回到郑家,你祖母听了,错处竟全归在我头上。你难道忘了我归在你郑家认错不成?
    又半载余,崔家出了孝期,你发觉通房潘儿有孕,便处处刁难,最后使得其腹死胎中,潘儿也送了命。这是你自己带的陪嫁丫头,你竟也是这般狠心。
    之后我从前身边服侍的、亲近些的丫头,甚至家妓,哪一个如今还留在府里?我如此纵容,你还不满意么?你郑家是五姓之族,我崔氏一门便不是?你是府中嫡出,我难道便不是嫡子?笑话。之后,我母亲曾三番两次提及子嗣和纳妾之事,你不允便罢了,却又回头与你祖母分说,我方知原来你我夫妻并非一体,你终是与你郑家、与你祖母哀荣与共才是。
    后来冯氏有子,你死活不叫她进门,后寻了你祖母来崔家大闹一番,压了崔家一层脸面,又叫冯氏跪足了三日,方允她进府。你嫌弃冯氏出身小家,大哥儿是庶出,从不给好脸色,但你可曾想过他再如何也是姓崔的,是我崔煜的种!仅这般,你还有脸说对得起我,对得起崔家?冯氏怨恨你也是再自然不过。
    郑明珠,这一些都是能说的,还有那一些我都不大好说的,你还要听么?可惜,我都再懒怠提半个字。”
    他说完掸了下袖子,不屑看郑明珠一眼。
    郑明珠牙关打架,这些小事崔煜从来是一笑带过,在她面前硬话也不曾有半句,她竟不知原来他一直都是不满的,极不满的!她双目似血:“崔煜!我、我那时根本不知道手钏中有药!你血口喷人!”
    崔煜仍旧站着不动,却也再不理她。
    郑泽瑞忙皱眉拉住郑明珠:“都已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休要在与他多舌!”说着又指向崔煜:“我的鞭子可不长眼。”
    崔煜稍动动脚步,还是没走,只道:“你我两家虽已断了姻亲,但崔某从不是个记恨的人,仍旧愿意站在这里送别各位。”
    郑泽瑞已是一鞭子甩出,却被裴云铮截了下来,“父亲、母亲还在前面等着我们。”
    郑泽瑞对着崔煜冷嗤了两声,这才与裴云铮翻身上马,护着郑家一众人自大道回府。
    崔煜一直在原地望着,直到马车的影子已看不见,他才眯起眼睛,抚着袖口自语了一句:“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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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声哒哒,一路行往郑府。
    郑明珠和明玥分坐在车厢两面,一时无声。明玥累了这几日,这刻卸下劲儿来,浑觉其饿无比,
    脑袋里鸡鸭鱼肉、各种点心转个不停,只望这马车走的再快些,不然肚子要造反。
    郑明珠则是微微发怔。这条路她走过很多回,但从未有一次心情如今日般复杂。
    “你当真去岁便已知崔煜和那孟瑛……?”
    “大姐说呢?”明玥依旧侧身看着外面,懒懒道:“即便我当日真听到了什么,说与你知,你又会信么?怕是还要反过来疑心我故意挑拨你夫妻感情。况且你现下才想起来这些,真是太晚了些,我还没有问大姐姐为何知晓那孟东来与裴家有些干系便留了心?前几日你也不曾说明。”
    郑明珠僵着脸:“你这是要事后追究了么?”
    明玥笑了一声,转过头来慢条斯理地打量她,郑明珠道:“你心里头此刻定快活极了吧?我左右已是这般,你再到祖父与父亲面前说什么我也是不在乎了。”
    “父亲在堂上早已听得清清楚楚”,明玥正视着郑明珠:“你道巧格儿最后为何指证了冯氏出来?她那是在像崔煜提醒和最后示好。希望崔煜能念在她今日之举,给她谋一丝生机。她宁愿在最后时刻寄希望于一个阴狠男人,都不愿再回头求你,你不想想为什么吗?我送大姐姐一句话,凡事有因必有果,大姐姐好自为之。”
    她的话说完,外面裴云铮敲了敲车壁,“下车吧,到了。”
    明玥当先挑了帘子下车去,外面寒风灌口,激得郑明珠打了个哆嗦。
    郑佑诚已先行派人回来给老太爷和王氏报了信儿,此时府门大开,邓素素带着老管家等都迎在门口,略显兴奋地朝着明玥眨眼。
    郑佑诚略略点头,身后跟着郑泽瑞和裴云铮提步朝门内走,老管家却弯腰恭恭敬敬道:“大老爷,方才老太爷特意交代过,今日,请大夫人和七姑奶奶都从中门进府。”
    邓环娘猛地一抬头,——大齐上下,从来男子入中门,女眷便是如王氏平日里出入也只能走两边的侧门,今日老太爷竟允她和明玥自正中大门而入!邓环娘那一瞬差点儿红了眼眶。
    郑佑诚嗯了一声,回头对着邓环娘和明玥颔首:“走吧,莫让老太爷和老太太等急了。”
    邓环娘连连连头,明玥过来轻轻挽住她,母女两个跟在男人后面自中门而入。郑明珠咬咬嘴唇,默不作声地走了右侧的小门。
    老太爷和王氏已等在中堂,王氏话还说不很利索,这些天着急上火,望眼欲穿,这时候甫一见郑明珠,“啊”的一声便红了眼睛。
    郑明珠双膝一软,眼泪登时滚了下来。
    她自下车那一刻起,便如灵出七窍,整个人木木惶惶,不知该怎生面对祖父祖母,这一下见到王氏,抑不住地便泪如决堤,又羞又愧又委屈,跪身磕头道:“祖父祖母,孙儿不孝!”
    王氏老泪纵横,却一时不敢叫她起来。
    老太爷看着这个嫡长孙女,她从前满目的骄傲已被颠覆,身边之人从顺从到背叛,公婆从亲昵到冷漠,丈夫从举案齐眉到同床异梦……只是几日时间,已几乎将她过往二十多年的自信、骄傲彻底击毁。
    老太爷心里也是动容,沉声道:“大丫头,抬起头来。”
    ☆、第193章
    郑明珠慢慢直起身子,有些不敢直视祖父的眼睛,老太爷问:“这一回,你可知是谁帮了你?”
    郑明珠抿抿唇,低声说:“孙女知道。”
    老太爷看她一眼:“你父亲、你母亲、昭哥儿、瑞哥儿、七丫头、云哥儿,无一不为此事尽了力,缘何?因你是郑氏长女,你们之间有血脉亲缘!不论你愿与不愿,此是不争的事实。时至今日,崔家无疑包藏祸心,但你自己亦非全无错处!所幸七丫头今日将事情摘对清楚,否则我这把老骨头也是没脸之极。”
    郑明珠脸色煞白,又磕了个头。
    老太爷肃着脸,一时也没人敢说话,过了好一会子,他微叹口气方捋捋胡子道:“起来吧。既然回了府,便莫要起什么轻生一类的不孝念头。郑氏的女儿没那般经不得事。只是你自个儿也要好好想一想,半年内便莫要出府了,正好你祖母和母亲的身子都不大好,便在她们跟前好生侍奉着。剩余的事你莫要管,家里自然会处理妥当。”
    “是”,郑明珠低着头,由郑泽瑞扶了起来。
    王氏这才抬抬胳膊,示意郑明珠到身边来,王氏先前得报,听老太爷说了事情原委,当真是又怒又悔又恨,万般的话不知从何说,只欲先抱着郑明珠大哭一场,只是碍于邓环娘等人在场,忍得打心眼儿里发酸。
    老太爷瞧一眼也不再多说,对郑佑诚等人道:“时候不早,你们先回房用饭,七丫头和云哥儿等会儿还得回去。”
    明玥本还想跟老太爷说说今儿的事,老太爷却已是一副了然的样子:“你父亲与我说一说便可,你与云哥儿随你母亲一道,先去见过你婆母。”
    明玥微楞,诧异地看着自己的祖父。
    老太爷淡淡道:“没几日便过年了,合该请你婆母来坐一坐。”
    邓素素冲着邓环娘和明玥抿嘴笑:“娘和阿玥快随我走吧,夫人还在院里等着呢。”
    明玥转头看看裴云铮,裴云铮朝着老太爷揖礼:“多谢祖父。”
    老太爷咳了两声:“且去。”
    路上邓素素才与明玥说明白,原是下午老太爷到王氏那坐了了一会儿,之后王氏便出了帖子邀裴夫人来府里,裴夫人正也念着要来探望王氏,便来了。之后老太爷、王氏一并与裴夫人坐了半晌,邓素素约莫着是将郑明珠一事说了,这时便附耳明玥,悄声道:“祖父平日瞧着极严肃的,今日这事却细心。此事必瞒不住,想来你自己不好开口,又担心你婆母怪罪,因将人请了来替你说了。我瞧着夫人面色还好,应是不会怪你的。'
    明玥心中一暖,觉得满心充盈起来。
    邓素素想知道今儿的详细经过,这当儿又不好问,不由一直用力扯明玥的袖子,明玥知道她想什么,却是暗暗地提醒她:“你晚上问四哥时可得注意些。”
    邓素素努着嘴叹口气:“我晓得,我再怎生不喜,她总是我夫君的长姐,我得留余地。”明玥轻捏她的手。
    到了邓环娘的院子,果然见裴夫人正在堂上吃茶。
    邓环娘“呀”了一声,忙连声说着“怠慢了,怠慢了”过来执着裴夫人的手见礼,明玥也赶紧到婆婆身边,正思忖着要如何开口,裴夫人已先朝她们点头道:“我下午想过来探望老太太,赶着你们不在,便与老太爷、老太太多说了会儿话,知道你们出了府,奔波一日,不必招呼我,快先歇歇吧。”
    邓环娘不由握住她的手:“亲家夫人……”,裴夫人也回握了她一下,一切都在不言中。
    不多会儿,郑佑诚也回了院子,众人落座聊了些年下采买等家常,并不提及郑明珠之事。邓素素早吩咐人备了饭,时辰不早,自家人也不客套,便一并用了。
    这一餐并不多丰盛,十分家常,但却是这些天以来大家吃的最舒服的一顿。
    饭后饮了一盅消食汤,不能再留,邓环娘挽着裴夫人一送再送。经过郑泽瑞院子时,正碰见白霜过来,邓环娘问:“可是老太太有事?”
    白霜忙说:“没有,老太太惦记着裴夫人,自个儿不方便,便叫奴婢来帮着送一送。”
    裴夫人笑着客气两句,邓环娘又送一段,这才依依不舍地辞别。
    白霜等她也回了院子,方又对郑泽瑞道:“老太太晓得今儿二爷也是一并去了的,想必也是辛苦一日,说怎没见他?于是让奴婢来看看,若是到了,请二爷过去坐呢,好些日子没见,老太太想着。”
    郑泽瑞记起来忙道:“你去禀一声,方才二哥派人来回了,他今日有事在身,天色也晚,暂且过不来,明儿再来探望祖父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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