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素素挑挑眉,心道今儿这老太太还能记得伍泽昭呢?可真是难得。
郑泽瑞在一旁斜眼看她,“你心里得长草了吧?不想问问今儿究竟怎么回事?”
邓素素这刻还记着明玥的提醒,实也心疼自己丈夫,便轻轻握住他的手掌,柔声道:“你一向知晓我的性子,好奇总是有的。但终归是长姐,我也希望人能平安回来。我原是有一肚子话要问,但此时觉得知与不知都不如你能好好睡一觉来的重要。你想说了我便听着,不想说我就陪着,旁人我管不了,我只要自个儿的夫君不再为此事皱眉头就是了。”
郑泽瑞微微瞪大了眼睛,他与邓素素成亲快半载,虽正是蜜里调油,却也没听她这样直白的说过情话,不由手上用劲儿,快步将人拖回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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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明玥一行人回到了裴府,天色黑下来,夫妻二人便一并到裴夫人屋里坐了会儿。明玥感激裴夫人的体谅,里外愈发乖巧,而裴夫人知晓了郑家的事,心中对她也暗生几分赞赏,又观老太爷今日的行事,显示颇重视这个孙女的,因心底也更对明玥亲近。
待回到自己院子,已近二更。
明玥腰酸背痛,泡澡时坐在热气蒸腾的木桶里都差点睡着,等出来了,却见裴云铮换过衣裳仍在书房里看一张羊皮地图。
她拿了巾子站在一旁给裴云铮擦头发,低喃着问他:“还不睡么?”
裴云铮反手将她捞在怀里,下巴垫在她颈窝处轻轻蹭着,随口“嗯”了一声。
明玥默默纠结片刻,然后将两只光着的脚丫儿也蜷上来,整个人缩进男人的怀里,在这寂寂的冬夜,丝毫也不觉得冷。
裴云铮收紧手臂,低头看着明玥的眼睛。烛光辉映之下,将两人照的面庞如玉,明玥被他深深的目光所引,一时移不开眼。
她脑中忽然浮现出很久前的一个冬日,在慈恩寺,这人一身破衣烂衫,无意中被自己撞到,那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羞赧和痛楚。当时的明玥,只以为是他被人发现时的本能反应,可这一刻,她忽地开了窍,——坚毅如裴云铮,纵然当时正处在丧父的悲痛中,却怎会轻易在一个外人面前露出一点点的羞赧和痛楚?
——那只有因见到的人,是使他异常紧张、却在那时又只能远远望着而无出手之力时才会露出的神情。
心里幽幽荡起了细小的心疼和甜蜜交织的涟漪。
裴云铮不习惯留值夜的丫头,明玥方才将红兰和邱养娘也打发去睡了,书房里温暖而静谧,她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在裴云铮肋下和腰间点了点,微微仰着头问:“我记得这里受过伤,是那一年我和表姐被常令韬掳去,你为搭救我们时受的伤,现在全好了么?有没有留下旧疾?”
裴云铮眉间微动,仍旧看着她的眼睛:“早已好了,怎想起来问这个?”
“当时的情形,我二哥去情有可原,你又为何要涉险?单为了要报仇?你要除常令韬,再等几日会有更好的机会,兴许不用受伤的。若他掳的是旁人,你也会冒险去救吗?”
裴云铮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如实答道:“不一定。”
“后来脱险,流言四起,你叮嘱说千万莫被流言所激,只需耐过一年半载……一年半载后会如何,你当时却没说。我只以为你是安慰之词,意思多半是说一年半载后流言自会消散,因而并没多想。可我这会子记起来了,回过头一算,距当时正是一年上下,滕王便替你到我祖父祖母跟前提亲了。”
“我一向愚笨”,明玥靠在他的胸口,轻声低语:“现在才懂,不算晚吧?”
裴云铮觉得心头毫无预兆地被撞了一下,忽悠悠地打着颤儿,以至于有些喘不过气,他极慢的抬起明玥的下颚,长长久久地与她对视,末了,下了狠劲儿将她扣在怀里,瓮声瓮气地说:“不懂也没关系,日子还长。”
明玥在他怀里嗯了一声,也不知他挺没听见。她身上懒,这会子瞌睡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心里头柔柔软软,面上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在男人怀里扭来扭去想要下去,裴云铮笑了一声,便抱孩子似的将她抱到了床上塞进被窝里,自己半躺不躺地压在她身上,“我看着你睡。”
明玥满脸通红:“你还要很久么?”
裴云铮直接吻过来,舌头轻巧地顶开她的牙关,卷着她的一遍遍纠缠,直到两人都快喘不过气才稍稍放开,蹭着她的耳朵说:“我晚些还要出门一趟。”现在都有点儿不想去了。
明玥脑子清明了一些,“今晚也要出去?可是有事?”
“些微小事,放心,不等你睡醒一觉我便回来了。”
明玥眨巴两下眼睛,心知有些外面的事他不便说,就也不再多问,想着还是撑一会儿好送他出门,裴云铮却笑:“你睡,醒着我舍不得走,忍不住想做些旁的。”
明玥一下将脸埋进被子里,使劲儿闭上眼睛,只听裴云铮在身旁哈哈笑。
后来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也不知道,裴云铮什么时候走的更不清楚,只睡到半夜觉得口渴,迷迷糊糊起来一摸这人已经在她身边了,只是衣裳还有些凉,那会儿已约莫是三更末,裴云铮眯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又起来出早朝去。
☆、第194章
裴云铮睡了不足两个时辰,便又起身去上早朝。
这天的早朝,果然如裴云铮所说,参崔煜者甚多。
明玥不敢偷懒,这几日也是压了一堆的事,因也早早起来,陪着裴夫人用过早饭便与裴姝去查对采买的年货,分派这个府里的大扫除。前个儿又有底下庄子上的人来交账,裴姝将人留了,今儿等着见夫人。明玥瞧过以前的账,不过洛阳的几处庄子她还未去过,不大了解如今的实情,心想着等到明年春夏利于出行时该去看看。因只细细听着,并让青楸在一旁提笔记下,却不多言。底下人回了话,得了赏,等走了也没摸清楚这位夫人的脾气如何。
裴云铮中午没有回来用饭,明玥便与裴姝一并吃了些,下午裴夫人瞧了庄子上递来的单子,有不少洛阳特产的土物,遂要差人给郑家送一些去,明玥便差邱养娘跟着去一趟。
邱养娘回来时又带了好些回礼,裴夫人便笑着给分了,回来时明玥单问邱养娘:“府里昨晚可还好?”
邱养娘叹口气:“除了三房那边还太平些,大老爷、大夫人以及二房那边都是一宿没睡。”
明玥点点头,——昨日郑明珠回到郑家,不论与崔家的前事如何,她只要回来就势必得与林氏清算的。
“那后来如何了?”
邱养娘稍稍放低了声音:“大夫人说闹了整一夜。二房的那位也是个能撒泼的,您知道,三姑娘在的时候她得顾忌着,后来三姑娘不在了,慕哥儿也不是亲生,她强撑着一口气罢了。现今大姑奶奶回来和她对质,她既不说认也不说不认,只扯七扯八地说起大姑奶奶已故的生母来。说来说去就将先夫人的病故都归在的大姑奶奶的头上,说她是个扫把星,命硬,专克亲近之人。亲生母亲被她克死,肚子里的孩子也被她克死,老太太被连累成眼下这样,夫家不要她便对了,咒大姑奶奶这辈子都是孤独终老的命。唉,估摸着二夫人早打算豁出去了,因而口中不加遮拦,尽使劲儿往人要命的痛处戳,激得她差点儿当场咬了舌!
二老爷在一边劝,二夫人发了疯全不为所动,又喊着要去烧祠堂,一会儿又说她瞧见三姑娘了,说家里如何如何亏待了三姑娘。她这神神鬼鬼地闹了好半晌,大家都有些发毛。结果这时候她一股子狠劲儿奔着老太太就去了,闷头咚一下就撞了炕沿儿,老太太摸一了手血。这一下,以老太太眼下的精神哪里经得住?当场就……”
邱养娘顿了顿,附到明玥耳边:“当场就浑身打摆子,身下湿了一片。”
明玥微微抬头,静了片刻道:“祖母这一辈子是最重视体面的,人前必得光光鲜鲜,那么多人都在跟前儿,她怕是受不了。”
邱养娘帮她拢了拢衣裳,说:“老太太气得狠了,现也不准寻大夫,松菊苑的二门紧闭,谁也不见,恐怕得缓一阵子。”
“嗯,父亲母亲怎样?”
“大老爷和大夫人倒还好,只是难免有些闷气。二夫人这一撞堪堪余了口气,但也就是这样吊着了。老太爷念着二老爷和慕哥儿,原本打算过完年再将人送回燕州老家的庄子上的,但昨夜里这一番闹腾,已定了明日就送走。林氏无心恋生,近来又一直精神不济,恐也撑不了多少时日。熬几个月,到时也就说是病故,过个一年半载,总还要有继室进门的。今儿我去的时候,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老太爷的揽月楼,大夫人说已呆了一中午了。”
明玥猜着老太爷是担心因此事使两房生了嫌隙,想来老爷子也是挺累。
邱养娘知道她并不关心林氏,只是担心邓环娘被牵扯进去,如今既没有便也就此打住,转而看看她道:“老身今日也见了四舅奶奶,瞧着模样……府里多半要有喜事了。”
“哦”,明玥应一声,过了大半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意思是表姐有喜了?可我昨儿才见了她,没瞧出来啊,她自己个儿也没说。”
邱养娘略有些好笑,说:“她自个儿怕也没往这上面想呢。这些日子事情多,又都是没有经验的小夫妻,哪里顾着这个?我是想四舅爷常带着她舞刀弄棒,因临走悄悄给大夫人提了个醒儿。”
明玥一下站起身,倒比邓素素还高兴,连转了两圈,方要说话就见邱养娘一脸严肃得盯着她的肚子,语调是语重心长:“您可先想想自个儿吧,按说四舅奶奶成亲可是比您晚。”说着她又走近两步,小小声说:“今儿一提四舅奶奶,大夫人也惦起您,问夫人和二爷……房里事可还好?要不要开了春家里寻个大夫给您调理调理身子?”
明玥红了脸,心里咕哝一声,忙按着邱养娘说:“这又不是能急得来的事情,我心里有数呢养娘,现顾不上这个。”
邱养娘心道成了亲,子嗣可是头等大事,正要再说,屋里进来股冷风,裴云铮一面解披风一面随口问:“甚么有数?”
明玥大窘,一下起身道:“你回来了,没什么,在说昨儿老家庄子里送上来的年货。”邱养娘见她微微含羞的情态,只好暂且把满肚子的操心都咽回去,先出去叫人打了热水送进屋。
裴云铮身上带着凉气,见明玥红着双颊,便故意拿手去贴她的脸,冰的明玥叫了一声后又笑着要往她脖颈里蹭,幸亏明玥眼疾手快地抓住,逃得一劫。
他双手冰凉,明玥抓在手里搓了搓,将自己的手炉塞进他掌心,而后才问:“今日朝上如何?”
“和先前想的差不多”,裴云铮微吁了口气:“今日一上朝便有言官参本子,长安城里就属这些事情传得最快,他们先前便有耳闻,只等京兆府理出个一二三四,他们再决定参哪一家罢了。”
明玥道:“那崔氏族里呢?”
裴云铮正了正面色:“崔容与那日去而未返已说明了京城几房的态度。倘若崔煜是身涉旁的案子,哪怕圈地杀人,崔氏族里但凡能救都是要设法保他的,但唯独于清誉一事上容不得。另有鲁国公府是太子一派世人皆知,而崔容与的父亲是政事堂主事,担丞相之责,太子当然早有笼络之意,只是这位崔相油盐不进,半点儿口风也不松,至今仍是先效天下后效皇帝的态度,连皇上偶尔被他谏言顶撞几句也是正常,遑论太子?
那日我半路拦下崔容与,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与了他,连带我们曾在他的小店里见过孟瑛一事,是否再回府衙里只请他自便。我当时也是一赌,所幸他后来回了自己府里。昨晚伍二哥未能到家里,应是被崔相悄悄请了去。
今儿早朝上,参崔煜的本子一递,崔相第一个便站出来请大理寺之后严查,——昨晚鲁国公连夜去过崔相府里,但想必没有谈妥,京中崔家显然是下了要断腕灭亲的决心。
这姿态表明之后,崔相自个儿也告了病假,此举不但成功避嫌将京中几门摘得一清二楚,也借着这个机会不参与当下之争,实明智的很。而崔煜自今日已然停了户部官务,需在家里等着年后大理寺的问询。此次还牵连到太子,今儿早朝上皇上的脸色着实不大好看。”
明玥笑了笑,却见裴云铮微蹙着眉,并不见轻松,她想了想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裴云铮反握回来,沉吟道:“你明日辛苦些跑一趟滕王府。”
明玥“嗯”了一声,隐隐生出一股危机感来,歪着脑袋压低声音问:“是不是得悄悄去?有什么话要我带么?我自己去还是与母亲或小妹一并去?”
裴云铮瞧她一副严肃又认真的模样不禁失笑,说:“你去便可,只肖与平日一般,我与滕王交好人人皆知,没甚么稀奇。须得问一问滕王妃这最近的一个月里可有收到王爷的家书?与她说,我这里已经许久没有王爷的消息了。”
——滕王到如今还未回京。
明玥心底一沉,有些紧张地看向裴云铮,裴云铮却忽然伸手用力抱了她一下,“别怕”,声音在她耳后想起,“总有我呢。”
明玥沉默的点点头,抓起他的手腕狠咬了一口。
第二日,明玥正好挑了几样庄子送上来的洛阳特产,自去了滕王府。
帖子一递,立即就被请了进去,滕王妃略显焦急,也不说那许多客套话,拉着明玥道:“你今儿若不来,我便寻到你府里去了。”
明玥随着她在近处坐下,见她眼下乌青,面容很有几分憔悴,心里头预感不好,忙问:“王妃可是有急事要告知?”
“我是要去问问,这些日子,裴将军可有王爷的消息?”
明玥一听,心凉半截,稳了稳神儿才说:“王妃,妾身今日来就是因着家里二爷说他已许久没有王爷的消息,让妾身来问问,您这里近一月可有收到王爷的书信?”
滕王妃脸色微变,僵硬地摇摇头:“没有。我这里收到的最后一封家信便是在入冬的头一个月,当时秋汛刚退,王爷的家书是与递给朝廷的折子一道回来的。信中也没说甚么,连他受了伤我都是从母后那里得知的。信里只说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大约得耽搁一两个月。”她顿了半晌,忽又起身快步往内室走,一面招呼明玥:“随我来。”
明玥随着滕王妃进了内室,也没心思打量这雅致的摆设,见她在里间书架处一阵儿倒腾,片刻抱了只有镂空花纹的木匣子出来,打开,取出最上面的一封书信递给明玥:“这是王爷最近的一封家书,你带回去给裴将军看看,可能瞧出点儿什么旁的来?”
明玥轻轻压住她的手,“王妃方才说,这家书都是随着报给朝廷的折子一路回来的?”
滕王妃点点头:“不过都是由亲近的府兵送回来。”
“但路上要途经多处驿站。”
滕王妃皱眉:“你是说,这些信可能被旁人拆看过。”
“若是能一路平安顺利,王妃还在担心什么呢?”
滕王妃抓着信的手指一紧,回过神来又赶紧将木匣中的信件都拆开,——她极迅速地举一反三,想到这些信件若当真能被人拆看,那对方倘使再细心些,在信中没看出甚么来,多半会怀疑到纸、墨上,兴许这信已是旁人仿笔掉包的也未可知。
她想着,手心已薄薄出了一层汗。
——六封家书比对完,除了纸张有些许不明显的好差之分外,笔迹看起来都是滕王亲笔无疑。
可滕王妃心里不踏实,不敢百分百确定,只好将担心与明玥说了,好在滕王的家书都十分简单,只大概说说那里的天气,让滕王妃不必挂念,又嘱咐她多注意自个儿的身子。明玥听了心中也是无法,想了想裴云铮交代的话,只说:“如此,王妃最好是进宫一趟。眼下若私自派府里的人的去寻,几日内未必有结果,怕是只有皇上派的人方能安然无恙地出了这长安城赶往南方去。”
——可是滕王南下治理洪灾虽是太子推举,但眼前他们都在京里,完全不知这半年内滕王在外是否曾遭过暗算,无凭无据,只靠着两个月不曾收到家书便想让皇帝派人南下显然太难。
明玥又道:“虽说近来王爷没有折子回来实属正常,但毕竟到了年根儿,自入秋起,皇上的龙体也不大安泰,想必挂念着王爷,皇后娘娘定也是。况且,今儿早朝的事王妃也应听说了,太子殿下和崔家……”——此时不去还更待何时?在宫里如何旁敲侧击,要靠滕王妃好下一番功夫。
滕王妃深深颔首,纤瘦的身子虽病弱却并不显得无助,她微带凛然地沉默一会儿,道:“王爷只身在外,就算将性命留在宫里,我也自当求得父皇应允。”
明玥往院中扫了一眼,退后三步,郑重地给她施了一礼:“王爷尚未回京,还请王妃一定保重自己。”
滕王妃上前亲手将她扶起,“王爷离京前曾交代过,万事皆可托付于云哥儿。现盯着你们的人必不比盯着我的少,你们更要多加小心才好。”
明玥点头应是,也不再多留,直接回府。
滕王妃思虑了一阵儿,觉得自己还应请得一人一并入宫,她换了身衣裳,吩咐贴身的嬷嬷:“去将王爷先前寻人给公主做的鞭子拿来。”
嬷嬷片刻将东西捧来,“车已备好了。”
滕王妃颔首,“去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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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七,户部侍郎崔煜遭弹劾暂时停职待查,崔氏族中有在朝的纷纷告罪避嫌;太子因有门客涉及其中亦受牵连,皇帝命其闭门自省三日,整规门下;时值隆冬,皇上圣体违和,又因此事动怒,大有欠安,越王夫妻、朝阳公主、滕王妃俱进宫侍疾。
期间,滕王妃累倒一次;朝阳公主在父皇近前侍奉,寸步不离,熬红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