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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里就数陈弗最开心了,他私心想着,若没有他,薛达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风光。等到众人都散了,薛达私底下势必会好好谢他,陈弗满意地抱起了双臂。
    哪知这时,白決举起了手臂,高声道,“几位大人,此事有误会。”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白決,都在捉摸着他说的误会是什么。薛达更是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的脸在不知不觉中已胀得通红,大约是他终于记起来他篡取了别人的劳动成果。
    “白決,你这是?”白苏不解,白決只轻轻按了她的手腕一下,递给她温和的目光,叫她放心。
    转眼间白決已经拨开人群,走到了檐下的台阶上。他站在上面,并没有朝向赵策等人,而是对着底下的人群说道,“原始的药方在我手上,真正研出药方的人是白苏,不是薛副提点。”
    这下,整个世界都炸开锅了,所有人都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遭遇霹雳的不止薛达,还有白苏。白苏万万没想到白決会在上面将自己的名字说出来,她的心也颤动了。难道之前吉祥说的都没错?难道真的是她发现了药方?一种异样的情绪纠织在她的心头,她的确希望是她发现了药方,因为她迫切地想回到太医院。可如果薛达意在居功,她和白決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挡。
    陈弗见薛达自己抹不开面子和白決计较,便站了出来,为薛达狡辩,“白決,你胡说些什么?副提点大人钻研药方的时候,我没日没夜地陪在他身边,是我亲眼看到副提点大人写下了这个药方。你居然还有胆子站出来胡言乱语,你当真是不想活了吧!”
    白決看着陈弗振振有词的样子,不禁冷笑出来,他从怀中掏出了白苏的方子,向赵策和薛显解释道,“大人,这是白苏在调去顶南村前开具的药方,请大人过目。”
    薛达的手直哆嗦,他也瞟着药方,想看清楚上面的字迹。他一直在暗暗咒骂,这个狡猾的白決,竟然对这些真相只字未提。薛达有些招架不来,就好比天上突然掉下了火炭块,他连躲闪都来不及了。
    赵策仔细瞧了一番药方,又递给薛显查看。薛显看过之后,只是将药方搁下,暂且没有表态。
    赵策思索了一番后,道,“一张药方而已,临时编造也是可能的,并不能说明什么。”
    听闻此话,薛达像吃了定心丸,他又牢牢地坐稳在圈椅上,阴森森地盯着白決,道,“我看在你年少,居功心切,就饶恕你。以后想再陷害我,还是学聪明些吧。”
    白決依旧淡淡笑着,他似乎并不担心,像是一切都胸有成竹一般,他悠然回道,“不错,年少尚可居功,若是身在副提点的位子还想居功的话,那只能是意图不轨了。”
    “白決!你还想说什么!”薛达按捺不住怒气了,越是心中有鬼,就越是不安。
    “在下有几句话想当着大家的面,问副提点大人,不知大人敢不敢回答。”
    薛达吹着胡子,大笑道,“我会怕你?你有什么话,快问!”
    这会儿,一直不问窗外事的秦老也从房内走了出来。薛显敬重秦老这个太医院的前辈,便立刻将他的位子让给了秦老,自己则站在了一旁。秦老也没有推却,他拄着拐杖,缓缓坐了下来,旁观起白決和薛显之间愈加激烈的针锋相对。
    白決盯着薛达,掷地有声地问道,“第一,请问副提点大人是何时研出药方的?”
    薛达咬着下唇,胡乱编造道,“三日前。”
    白決笑了,笑得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薛达更是慌张至极,豆大的汗珠都从他的额上滚落了下来。
    “好,三日前。”白決继续问道,“那么第二,副提点大人为何密下药方,只在昨晚上报药方呢?”
    薛达不屑起来,他态度强硬,“当然是为了防着你这种见缝插针、企图篡夺他人功劳的小人了。”
    “第三,方才陈弗前辈提到说,他没日没夜地陪在副提点大人身边,亲眼看到副提点大人研出了药方,在下想请教副提点大人,您是从哪些医书上发现了这个药方呢?”
    薛达渐渐有了信心,他发现白決这些问题根本不足为惧,凭他多年的经验,随便编上几句绝对不成问题。于是,薛达又放缓了语气,答道,“太平圣惠方,御药院方,饮膳正要以及圣济总录。”片刻后,薛达嘲讽地补充道,“后生,你扯谎的能力不错,可是医人的能力却差的远了。这些书,你大概一本都没看透过吧。”
    白苏看着如此剑拔弩张的场面,不禁为白決捏了一把细汗。倘若白決辩驳不过薛达,这事情又闹了这么大,该怎么收场啊。更无奈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介入,也好能帮上白決一把。焦急之时,只见吉祥带着一小撮人从一旁也走到了台阶前。
    吉祥向白決使了一个眼色,白決会意,转身便向赵策、薛显以及秦老道,“两位大人,这几人是最先康复的病患,他们大都在五天前就已康复,其中有一位,恰是在喝了白苏开具的药方之后,当天就有所好转。”
    薛达这下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白決除了那张不起眼的破药方,居然还有人证!
    几个老百姓从来没见过赵策这么大的官,都纷纷跪了下来。赵策让他们免礼,只问道,“白決说的都是真的?”
    一个男人率先答道,“是真的是真的,白苏郎中在去顶南村前给我们开了药方,我们喝了药,没两天就好了。”
    赵策沉思了一下,“这么说,根治疫病的药方早在七天前就开了出来?”
    白決又示意吉祥,吉祥便着人端上了数个药盒,里面黑坨坨的,远远看去有点恶心。
    赵策挪了挪身子,有些不自在地问道,“这是什么脏东西,就敢拿上来?”
    薛显扫了一眼,解释道,“大人,这是药渣。药材熬过之后,丢掉的残骸。”
    “这些是从各个赈灾蓬帐收集来的药渣,秦老先生一直跟着我,可以证明我没有掺假。”
    “白決,你拿这药渣有何用?”赵策问道。
    白決看了一眼一直不对此事表态的薛显,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态度。其实这一环是他最没有把握的一环,他需要薛显辨别药渣,判断谁的药方才是真正的药方。倘若薛显顾及薛家人的体面,执意护着薛达,那他再多努力搜集证据都是白费。
    薛显明白白決的意思,他走上前来,一手拿着薛达的药方,一手拿着白苏的药方,对比了一番。两张药方虽然大体相同,但细微之处还有差异。他半蹲下身子,仔细审视起了小案台上的药渣,时不时用手搓起来一块仔细辨认。约莫半柱香的工夫过去后,他才直起身子。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就算这事儿跟他们没关,他们也控制不住地紧张了起来。
    白苏也注意到了白決微微发颤的手,原来看上去淡定坚强的人,也会有忐忑不安的时候。她的眼中登时就涌上了泪水。不管接下来薛显怎么说,哪怕是判了她和白決死刑也好,她都不会遗憾了。能遇到一个一心维护她的朋友,这个人也恰是一个白家人,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薛显扫视了一眼自家兄长,他读出了薛达的暗示,他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白決,良久后才开了口……
    ☆、第129章 决意争取
    回到太医院已有两天,白苏却在这中规中矩的生活中怀念起了惠民司的日子。如若不是守护白芷的使命还在,振兴白家的责任未泯,白苏真想就呆在惠民司惬意地行医,惬意地过活。
    半夏和吉祥被白決安排进了白府,担起了一些闲差,白苏觉得他们才是有福的人。
    微微的叹息过后,白苏合起身前许久没有翻动过一页的医书,准备着前去提举司参加下午的教习。她扫了一眼对面白決的书案,心中纳罕,这一整个中午白決都去了哪里。
    正想着,就见白決撑帘旋进了屋里,他笑意岑岑地对她道,“白苏,外面有个宫女想要见你。”
    “宫女?”白苏微皱起眉头,疑惑了半会儿,而后匆匆跑出了屋子。
    甫一出屋,白苏就看到了焦灼等在外面的木香。竟然是她!白苏认出她的这一刹那简直就要欢呼出来,可是太医院人多口杂,她只有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跟着木香一路小跑躲的隐蔽了些。
    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两个做贼心虚的人才停下了脚步。白苏一把抓住木香的双手,含着泪问道,“木香,木香,姐姐还好么?姐姐是不是知道我在这里?”
    木香也没忍住哭泣,晶莹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她也反握着白苏的手,热切地道,“是的,是的,白顺仪她都知道了,她也很好,叫你务必珍重。前天就听说你回来太医院了,可是我一直没寻得机会来这里给你带话。”
    “我来晚了,让姐姐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都是我的错——”思及过去自己的擅作主张,白苏懊悔不已。
    木香一边流着泪,却也不忘一边去擦干白苏的泪,“二小姐不能哭,你是个男人了,不能再有女子的脾气。白顺仪让我嘱咐二小姐,一定要尽全力守住自己的秘密,但倘若哪日败露,顺仪她不惜一切也会保你!”
    看到木香就等于是看到了白芷,白苏哪能忍得住泪水。她们姐妹已经分开将近一年了,还有什么比得上重逢的喜悦。她点点头,哽咽应道,“我会珍重,请你转告姐姐,让她放心。后宫何等险恶,我只要她能保住自己。至于我——”白苏刚想脱口而出自己是皇室公主的事情,可又怕一时解释不清,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现下为咱们顺仪请脉的是沈济生,顺仪正在想办法通过他把你叫进宫中去,好与她相见!”木香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声音中的起伏。
    入太医院以来好多凶险,通过这些事,白苏也大概了解了沈济生这个人,他正直不阿,像白璟一样有自己的做人原则——虽然善良,关键时候却未必肯帮忙。不过事在人为,不久之后就是院使院判们挑选教习生的考试。沈济生是众院使之首,是仅次于提点副提点的医官,他选择的教习生一定是所有人中最为优异的。白苏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在那次考试中脱颖而出,好留在沈济生的身边,接近白芷。
    “木香,帮我回禀顺仪,我期待着和她见面,十分期待!”白苏见时辰到了,她不得不前去提举司听教,便向木香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两个人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手,各自沿各自的方向散去了。
    白苏揣着心事,脚步也不觉快了起来。她要跟更努力才行,她要分秒必争,姐姐在等着她,她不能怠慢了。
    白決已经跟在她身后片刻了,却见白苏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白苏兄弟,心思都被那个宫女给攫去了?”
    白苏被吓了一跳,但见是白決她才抚着心口连连念叨起阿弥陀佛。
    “是你,吓坏我了。”
    “你当然怕了。”白決的声音异乎寻常地冷了下来,“白苏,你怎么可以和一个宫女相好?太医院里四处都是人,你和她牵着彼此的手,若被人看到,就不是发配惠民司这么简单了!”
    “你看到了?”白苏惊恐起来,白決看到没什么,她怕被别人瞧见。
    白決见她惧怕,连忙温和地补充道,“我刚好路过,帮你把了风,放心,除了我没人看到。”
    “谢谢你。”末了,她怕白決有所误会,便解释道,“那宫女叫木香,是我姐姐身边的人。”
    白決移开目光,两个人已经快走到提举司了,“就算如此,你也要注意保持距离。不过。”他话音一顿,“还是要恭喜你。”
    “是,多谢。”白苏突然感觉到一阵温暖,就像青草感恩雨丝一般,她感恩着白決的关怀。
    提举司里众人都到齐了,午后的教习便在细碎的阳光中开始。
    嘉和殿中,慕安屏退了所有人,包括一直照顾他起居的孙福连。因为他要接见一个心腹,这个人带回来了有关戊庸慕家的消息。
    慕安半靠在龙榻上,等着心腹开口。
    此人办事利落,说起话来也开门见山,“陛下,慕家在戊庸是个有上百人的大户,族长为慕长业。慕长业年过半百,为人安守本分,慕家上下皆靠打理土地维持生计,并没有人涉足士商。”
    “那你可查到,慕天华是什么身份。”慕安转动着拇指的扳指,回想起当初在殿试上遇到的那个青年。
    心腹又回禀道,“慕天华正是慕长业的长子,慕长业的成年儿子还有一位,名唤慕云华,不过慕云华去年就生病去世了。”
    “哦?”慕安沉吟了一声。看来慕长业是接连失去了两个爱子,如此悲痛,换做谁恐怕都不能承受罢。慕安微阖起双目,心上一丝恻隐。不过,江山社稷在前,他对慕长业的恻隐少得可怜,转瞬即逝。慕长业有胆子将慕天华送上殿试,就必须得承受这样悲剧的结果。正统的血脉只有一支,曾经是高祖一脉,如今,只能是他慕安这一脉。
    “你返回戊庸,继续盯住他们家的情况,有任何异常,即刻向我汇报。”慕安只是安排此人前去探察戊庸的慕家,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探察。这个心腹也是在其位谋其职,从不多问,也不敢多问。
    他领了新命令之后,就匆匆退下了。
    慕安一个人安静地喝了会儿茶,前前后后思索了很多。
    慕家已经有百号人了,若是问罪下去,连诛这么多人可一定得有个强力的原因才行,否则如何安慰天下人。但他又不能以真相对待,这件事想办的漂亮利落,还真是棘手。慕天华已经被先帝秘密处决,恐怕连尸首都找不到了,这并不能成为问罪慕家的根由。如果慕家一直这般安分守己,他根本寻不到他们的破绽,也没法扩大他们的罪名。就像撕扯一块布,完完整整的总是难以下手,但若有了一个缺口,那么刺啦一下,任它多厚,都能撕成碎片。
    不留意间,一块细小的茶叶刮在了慕安的喉咙,他咳了几声,便传唤孙福连进来了。
    孙福连猫腰打了个千儿,道,“陛下,白顺仪在外头候着呢,是给陛下送金合酥来了。”
    “白芷?”慕安略微一怔,依他的记忆,白芷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他点了点头,示意孙福连召白芷进来。
    白芷浅笑着端着食盒,轻轻走进了嘉和殿。
    是的,她从前是不主动,从来不想为自己争些什么。可是,当她知道白苏来到太医院之后,她觉得自己不该再自暴自弃了。因为她,白苏的人生轨迹已然改变,她必须要强大起来,以好保护白苏。
    慕安让白芷将食盒搁下,又赐了座,两人之间只隔着四尺见方的案台。白芷挽起袖口,将食盒打开,把乘着金合酥的食盘端了出来。
    “陛下,这是御膳房刚做的酥,趁热吃吧。”
    慕安看着白芷端庄的样子,又估摸了一下时辰,道,“是过了饭点了,有些饿,爱妃有心了。”
    白芷垂眉,又为慕安斟了一杯温茶,递上前去。
    慕安一边吃着酥,一边打量着白芷,心有思忖。白芷被他看的有些羞了,她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问道,“陛下这样看着臣妾是为何——”
    慕安一直有一桩心事,就是孙福连跟他说的,戊庸的公主白苏有一个名为白芷的姐姐。可是他之前向白芷提及家人,白芷却说她没有家人。如果是简单的重名倒没什么,但如果她真是白苏的姐姐,那她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又是为何?
    百思之际,他缓缓开口道,“你的惊悸之症可好了些?”
    “恩,沈太医的方子十分有效。”白芷见她示好沈济生的机会来了,便立刻补充道,“沈太医医术精湛,实在难得,恳请陛下嘉赏他医治有功。”说出此话后,白芷其实很忐忑,她这么一个不受宠的后妃按理说是没立场为太医邀功的。
    慕安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白芷一直无欲无求,他欣赏这点。现在她开口有所求,还是为别人,他更欣赏了。
    “赏赐他是自然的,但凡为皇室尽心尽力的太医,都要赏赐。”慕安顺势转道,“说起太医,我心里头倒惦记着一位二十年前被贬去戊庸的太医。”
    白芷微征,她突然发现慕安会提起自己的惊悸之症就是为了引出太医这个话题。难道说慕安已经知道些什么了?白芷立刻惶恐了起来,她害怕双手的颤抖会被慕安看见,便立刻搁下方案,藏了起来。
    慕安双目勾着白芷,继续道,“你是来自戊庸的,可有听过这样一个郎中?他叫白璟。”
    呼吸像是停顿住了,白芷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她强忍着慌乱,虽控制住了表情,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有一条她是清楚的,她之前向慕安说过自己没有家人,所以她万万不能说出真相。
    “回陛下,臣妾并未听说过。”话音开启后,她终于放松了一些,“戊庸城虽在边关,却不算小城,臣妾所见世面不多,不曾听过这位太医的名号。”
    慕安见她表情自然,便没在询问下去,只悠悠地道,“那时候朕才刚封为太子。比朕年长数岁的白璟在太医院,甚至在朝廷上都是赫赫有名的。他不止医术超凡,品德也端正,赢得了很多达官显贵的信任。可惜因为靖贵太妃喝下他的血药而死一事,获罪发配边疆。”
    “陛下——”白芷还未摸透慕安的品性,但就他悠悠倾吐过去给她听,她私下觉得,慕安的的确确是个真性情的好皇帝。更难得的是,慕安说给她的,是父亲白璟的过去。她还不知道这么些有关父亲的细枝末节,今天听到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讲出,她说不出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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