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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玉淑自从怀孕之后,因为妊娠反应,她食欲不振,吃睡不安,人就难免显得憔悴失色。
    如此一来,甭说是三奎了,就是一家人看在眼里,也是人人心下难安。
    可家境清贫,就是这么个粗茶淡饭勉强凑合的条件,除了那几只母鸡下的那几个蛋,实在也没啥好给她来增加营养的。
    也就在这当口上,那自从有了一把猎枪之后,得空就扛着满坡去瞎转悠——被三奎视为不务正业的四奎,这时却是显示出了他的作用来;
    他不仅打到过一个野兔给玉淑以补充营养,甚至“为了三嫂和未来的小侄子”——他还特意跑去十多里之外的、名叫大堰河的水库那里,打过两次水鸭子。
    这让高兴激动之余的三奎禁不住表达谢意时,顺带也就把四奎夸赞了那么两句。
    再看那四奎,一听三奎的话,他倒也没表现出什么“谦虚”来,甚至还大咧咧地:
    “那是!你以为你看着我不务正业,我就是烧地瓜扒了皮,啥也不是了?其实呢,跟你说三哥:这世上的很多事啊,它还真就一嘴难能说到底;你就看说书唱戏里边——那‘天波杨府’的老杨家,什么七郎八虎,又八姐九妹的,那家伙!堂堂杨府啥本事的武将人家没有?可关键时候,你就看那杨排风,她虽不过就是一个做饭出身的丫头,可她那烧火棍一抡,一个冲锋陷阵,谁又能说她不中用呢?是不是?”
    “你看看你!夸你还没两句的,一说你胖你倒就喘起来了······”
    “这跟喘不喘有啥关系?我的意思是说:就别瞧不起鸡没长奶包,可它照样能拉巴一大窝孩子不是?这人嘛,也是一样;不要光自己瞧着谁谁如何如何,可谁能一口断定自己就用不到谁呢?这话谁敢说?”
    四奎最后这几句话,让三奎一听,嘴上虽然没有马上附和啥话,心里却是不由得暗暗说道:
    “这家伙!平时神说胡侃不着溜头,偶尔有那么几句,哈哈,倒像斜眼的木匠抡大锛——碰巧了也能砍在板上!”
    而四奎最后的这段话,也让三奎不禁联想起自己父亲生前遭遇到的一件事情——
    一次,父亲赶集去买东西,因为人家买卖忙活,当父亲把钱已经给了人家,等着人家给找回零钱时,那卖东西的却是由于应接不暇,有些晕头转向,一转脸竟就把这茬给忘记了。到父亲催要零钱时,那人甚至误以为父亲连钱都还没付呢,还要找什么零钱!
    为此,父亲跟人家争执起来,可双方脸红脖子粗的,一时谁又说服不了谁。
    就在这时,旁边的一个等着捡烂菜叶子的老叫花子,他虽与父亲素昧平生,但还是主动站了出来,证明自己亲眼所见父亲已是把钱给了那卖家。一场争执不下的纠纷这才得以握手言欢······
    2
    俗话说:酸儿辣女。
    玉淑自从怀孕后,由于老是想吃酸东西。使得三奎由不得就想:看来这没准是要生个儿子了。
    因此,三奎每每一说起孩子来,也就不免满怀欣悦地一口一个“我儿子”。这让玉淑不禁就对他笑道:
    “这才哪里到哪里,你就一口一个你儿子。难道你就盼着生儿子吗?这回我要是生下的是个闺女,你还会这么高兴吗?”
    “这话问的!我当然高兴。为什么不呢?这回你如果生个闺女,要是她模样随你,心性也像你,那我还求之不得呢!”
    话说玉淑;
    因为老想着吃酸,她难免也就有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有一次,她便梦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似乎是山楂园的地方;看那满树的红山楂,真是有好多好多呀,树枝都有些压弯了!而那山楂一吃在口里,妈呀——那叫一个酸甜可口!到睁眼醒来时,嘻嘻,她还满嘴流口水呢!
    然而,对玉淑“馋酸”的愿望,三奎一时却是实在无力来满足她;
    首先,眼下时节不对,山楂酸杏之类还没下山。
    再说,即是城里商店有卖,那又如何能是自己能够问津的呢?
    但三奎他倒也自有办法;他知道俗称“马虎爪”、“酸溜草”之类那些野生野长的东西,吃在嘴里也有一种酸酸的滋味。自己小时候就常弄了来吃。
    于是,三奎便瞅空闲忙地到处去挖这些东西来给玉淑“解馋”。
    有时散了工,他顾不上先回家去吃饭,总得挖点啥带回家才好。
    一天,玉淑见三奎为给她挖酸溜草,手指甲还不小心被尖利的石头弄劈了一块。
    都说十指连心——伤了手指的滋味玉淑知道。这让玉淑由不得心里就是暗暗感动了起来——
    那酸溜草嚼在嘴里的滋味是酸酸的,但玉淑的心里却是充满着一种浓醇的甜意······
    3
    又是公社驻地逢集的日子。三奎跟张来顺等几个一块去赶集。
    在当时那个年代,人们对五天逢一次的集市相当在乎;
    无论是否有事情要办,只要得空,人们差不多都愿意到集市上去转一圈。哪怕是啥事也没有,只是闲溜达。
    赶集,似乎成了那时人们娱乐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刚来到集上没多大一会,三奎他们就碰上了一份卖冰棍的。
    在当时,冰棍可算得上是一个“新生事物”;
    那东西,说是用白糖做的,其实压根用没用上白糖还是个未知数。
    充其量也不过就是用糖精制造出甜味的冰疙瘩而已。
    这与后来出现的那些雪糕之类,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在当时,这二分钱一根的冰棍,却是普通庄户人眼里的“奢侈消费品”。
    你看:当卖冰棍的手捧涂着白漆的小木箱出现在集市上叫卖时,响应者实在无多,并不会有争相购买的景象出现;
    除了有人被孩子哭闹着要吃冰棍闹烦了,走过去买上一块打发孩子,大概也就是看上去穿戴还体面些的人,才可能凑上前去照顾买卖。
    但是,三奎一当看到了卖冰棍的,心里却就是一动——他想到了自己怀孕的媳妇玉淑;
    他心里话:这东西爽口,给玉淑来点想必不错。
    只是当他又想到自己身无分文时,禁不住暗暗苦笑了一下。
    可他并未就此走开。
    心有不甘的他,一想到同来的张来顺身上肯定带了钱,稍一踌躇之下,他便朝那穿着带有县食品公司字样白褂的卖冰棍青年走了过去,明知故问地招呼道:
    “多少钱一根。”
    “二分。”
    “两根呢?”
    “就是四分呗。嘿嘿,这账简单。”
    “三分钱两根吧,卖吗?要卖的话,我要两根。”
    卖冰棍的似乎有点为难地:
    “其实,我们跑出来卖这个,主要也就是完成任务;就算卖二分一根,我们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你这三分钱两根,这······我真是卖不着······”
    “得了吧,不挣钱你们会跑出来干这个?再说,挣钱嘛,别光老想着一口吃成个胖子,薄利多销的法子也不是不可取。灵活点不吃亏——少挣也就是多挣······这样:我五分钱买你三根——肯定不能让你没的赚,这样总可以了吧?行不行?”
    那卖冰棍的稍一寻思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三奎一见,转脸向张来顺借钱。
    那卖冰棍的青年一边打开木箱盖子往外拿冰棍,嘴上还不由得对三奎敬佩地:
    “哥们,我看出来了,你这头脑可真够做买卖的份;要是让你来做买卖,你一准是一把好手。”
    4
    把冰棍买到手的三奎,他自然不敢再在集市上耽搁时间。
    这不,与张来顺他们几个一分手,他急匆匆便往家里赶。
    走在路上,担心那冰棍容易化了,三奎一寻思之下,还把上衣脱了下来,将冰棍包在里面,心想这样也许冰棍会融化的慢一点。
    当他一回到家,进来屋门口,便急切地喊道:
    “玉淑,快着快着!”
    那在里间的玉淑,闻声不知何故,急忙出来里间。
    一见三奎手里捧着卷巴成一团的衣服,玉淑纳闷地:
    “这······这是啥?”
    “我在集上给你买了两根冰棍,你快点吃吧,不然就花没了。快点快点。”
    三奎嘴里说着,手里急里忙慌地就想打开卷巴着的衣服。
    可打开之后,三奎不禁一下怔住了——只见包着的那三根冰棍,几乎已是花光了,只剩了三根小木棒!
    一见之下,三奎这里一下直了眼神,玉淑那里却是由不得发笑起来。
    但很快地,看看三奎那满是汗水的脸,玉淑一下子停住了笑,只觉得一股热浪自心底腾起,眼睛里顿时就是一阵发热。
    二话没说,玉淑转身去拿了一条毛巾来,禁不住就抬手给三奎擦起汗来······
    此时,三奎仍有些过意不去地:
    “这、这······我这可是花了五分钱买来的,就这么······”
    “好了好了,就全当是我已经吃了就是了······比真吃了我都······心里高兴······”
    说着话,玉淑将毛巾往三奎怀里一送,顺手拿起了那三根小木棒,转身就往里间走去。
    三奎不解地:
    “你要拿哪里去?还不扔了?”
    玉淑回首一笑,意味深长地:
    “不,我可不能把它扔了。我要留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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