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其他卡片上的字迹不同,并不规整,像是匆忙留下的。
容蔚然看了很久,久到他的眼睛湿了,又干了。
他躺在床上,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个村子,容蔚然从村口进去,看到一群小孩子在玩耍打闹,几个妇女坐在墙角边唠嗑边摘菜,满脸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再往里走,他见到牵着牛,步履蹒跚的老人,干完农活回来的壮汉。
村子不大,容蔚然很快就走到村尾,他站在树荫下,望见远处有一个高挑的女人,背对他站着,身上穿了件长裙子,跟着风轻轻摆动。
她转身,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眉眼一如从前般妩|媚动人,容蔚然醒了,手里攥着卡片。
卡片被攥的地方已经有点皱了,被汗浸|湿,字迹模糊。
大梦初醒,容蔚然心脏一阵发疼,他侧身,虚虚地抱着狐狸玩具。
第二天,楚禾来看容蔚然,他刮了胡子,衣着整洁,正在专心地给屋里的植物浇水。
窗帘拉开了,阳光洒进来,男人身上镀了层光晕,和昨天的颓废胖若两人,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了。
楚禾扫视屋子,没见那个纸箱子,不知道藏哪儿了,她想,应该是施凉的东西,被收起来了。
刚回来的时候,容蔚然不吃不喝,是想方设法给他|注|射|的营养,甚至强行往嘴里灌,后来就动用施凉来击破他的攻防,打进他的世界。
今天他和正常人无异,一份早餐几乎就没剩下。
楚禾的心情很好,“想不想出去走走?”
出乎意料的,容蔚然很爽快,“好啊。”
楚禾微怔,她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只要他好,就够了。
八月里,正值炎炎夏日,清晨还有些稀薄的凉意,一转眼就会消失全无,让人措手不及。
容蔚然换上t恤长裤,他走在街上,像杂志上抠下来的冷峻模特,不会有人相信他是从疗养院出来的,身边跟着医生,口袋里还揣着药瓶。
走在旁边,楚禾一直在留意容蔚然的变化,犹豫提不提容家的事,想想还是算了。
他不问,说明并不想知道。
容蔚然突然说,“手机给我用一下。”
楚禾抬头,目光里充满深究。
她忘了,容蔚然不发病的时候,不露声色,是看不出名堂的。
楚禾拿了手机给他,自己走到一边去了,没问原因。
容蔚然按了个号码,他开口表明身份,那头就传来小助理的惊喜声,哭的稀里哗啦的。
“我还没死,等我死了再哭。”
“……”
容蔚然问了一些事,小助理如实交代,又开始哭,情绪难以平复。
啪的挂了,容蔚然又打了几通电话,他把手机还给楚禾,面上没有表情。
楚禾找到机会去看手机,通话记录全删了。
走了一会儿,他们在公园坐下来。
“你好好接受治疗,控制住病情,再出来找施凉,”楚禾|拨|弄|着一片树叶,轻声说,“总会找到的。”
容蔚然突兀的说,“楚禾,如果你是萧荀,你会把她带去哪儿?”
闻言,楚禾侧头,看到男人仰起脖子,阳光透过树梢投下的斑驳光影都在他的脸上,那么不真实,又美好。
她惊诧的发现,男人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地复原,就像是干涸已久的一盆植物,终于等来主人的灌溉。
“如果我是他……”
楚禾思索着,“我会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和她在那里生活,就我们两个人,不想被以前的人和事打扰。”
“谁也不认识……”容蔚然问,“那会是什么地方?”
“某个山庄,小镇,海边的村子……”楚禾一连说了多个,“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角落,可以供萧荀选择的地方有很多。”
容蔚然半阖了眼帘,“是啊,有很多。”
周遭浮动的气流凝结了,气氛也随之变的压抑,让人感到窒息。
沉默片刻,楚禾说,“有句话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她去祝福,真心诚意的说,“我相信,你们会再相遇的。”
容蔚然|摩|挲|着手指,“你听说过c市黄家吗?”
楚禾愕然道,“是那个占卜的黄家?”
“对。”
容蔚然说,“我找过黄老爷子,向他问了我的面相。”
楚禾问道,“那位老爷子是怎么说的?”
容蔚然将手掌翻上,瞧着掌纹,“他说我是儿孙满堂的好命。”
楚禾一震。
容蔚然开口问,“你信命吗?”
楚禾说,“信吧。”不然老天怎么会在让她遇上这个人后,又让她一世不能如愿。
“我也信。”
容蔚然倏然抬起手臂,手掌放在她的发顶,轻轻摸了摸。
楚禾僵在原地。
她被揽进男人的胸膛里,和无数次想象的那样温暖。
楚禾忍不住拽着男人的衣服,手臂环上去。
这个拥抱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暧|昧|,更像是兄长和妹妹。
容蔚然低声说,“楚禾,无论是那次,还是这次,你都从来没有放弃我,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爱情和恩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不能混为一谈。”
楚禾笑着,满嘴苦味,“我明白。”
“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只要不违背道义,我都会毫不保留的答应。”
“好啊,那我记着了。”
楚禾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她说,“你放心吧,真到了那天,我一定不会跟你客气。”
“谢谢。”容蔚然说,“抱歉。”
此时楚禾只懂前两个字,至于后两个字,她懂的时候是在几天后。
容蔚然走了,不知所踪。
☆、第64章
人海茫茫,一个人想找另一个人,充满无数的可能,也许蓦然回首,就是重逢,也许一生都在错过。
从国外到国内,容蔚然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寻找,他找了三年,去过很多小镇,山村,见过很多人。
那些经历填充进他千疮百孔的世界里,而有个地方依旧是空荡荡的,什么也填不了。
每次在街上看到有点像的背影,容蔚然都会发了疯的追上去,之后失魂落魄的转身。
一次次的从期待,激动,再到失望,他的身体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灵魂孤独悲凉。
支撑他抬一下脚,迈出一步,不停往前走的是刻骨铭心的执念,不死不灭。
容蔚然想,他会一直找下去,到最后一口气,生命的尽头。
黄老爷子一年前去世,容蔚然闻讯后去见了一面。
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谁也逃脱不了。
老爷子一生都在窥视天机,给别人看命,他反而是个明白人,命这东西,是死的。
临走前,老爷子对一直站在床前等着什么的容蔚然说了一句话。
他说——去南方,你的命运会迎来转机。
黄金殊也是那么对容蔚然说的,“阿凉肯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想念着我们。”
“她不能跟我们联系,应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阿凉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最后,黄金殊哭着说,“请你不要放弃寻找她。”
老爷子的葬礼过后,容蔚然就一刻不停的往南走,他必须相信老爷子,不能去犹豫,怀疑。
因为他没有给自己留回头路,背后抵着把长刀,锋利无比,一旦他停下来,往后靠,迎接他的就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要想活下去,就只能向前奔跑。
半年后,容蔚然来到海边的一座小镇。
这里的民风纯朴,生活简单,空气里会有淡淡的咸腥味,那是大自然带给小镇的独有味道。
容蔚然住在一位老人的家里,每天跟他一起晒晒渔网,捡一点小鱼小虾,再听听老人的唠叨。
“海上有个岛,”老人望着大海的方向,他的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深重|痕|迹|,勾勒出沧桑,“我们这里的人叫它貝岛。”
容蔚然拿着瓶啤酒喝,随口问,“爷爷年轻时候去过岛上吗?”
“去过,常去的,”老人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回忆,想起了什么,“岛上有一种花,白的和雪一样,听说在夜里会变色,还有一种植物,叶子特别大,能当雨伞用,也能做菜。”
老人说到这里,满眼都蕴着笑意,“等我儿子回来了,你跟着他,上岛去看看。”
容蔚然沉默了。
据他了解,老人的儿子多年前就在一次出海时遭遇突变,发生了意外,葬身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