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人讨厌荆人。卫希夷却安静地听完了容濯的介绍,肚里也有了点计较:“惊走我娘的,说不定就是他们。”
容濯趁势发问:“你们是怎么回事?”
卫希夷也不藏私,将自己的经历也说了。就像营救女莹时借助女杼的智慧一样,卫希夷并不觉得借助容濯的智慧有什么不对。容濯的聪明、见多识广,南君都夸他有见地,这样的大事能请教一点是一点。
容濯认真听了,问道:“你说的那个婚礼,是怎么一回事儿?这做法与中土很是不同,能跟我说说吗?”
卫希夷老实讲了,眼巴巴地盼他说个所以然来,容濯却忽然一抬手,指着前面说:“到了。”
卫希夷:……老先生心目中给人带来阳光的小姑娘想骂人!她已经尖起耳朵来等着听容濯的见解了,老先生不讲了!卫希夷皱了皱小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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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先椅着一株大树,这几天雨已经很小了,还有停雨的时候,他倒还坐得住。屁股下面是块大石头,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他旁边坐的是任续,这个高大魁梧的将军右腿上的护腿已经不见了,小腿上一道长长的血口子,看起来很深,血迹已经有些干了,还糊了点泥巴。任续旁边放了点不知道哪里找到的略干的细枝。
姜先秀气的小脸阴阴的,肚子里将荆伯祖宗八百代都骂遍了,包括荆伯祖上与老祖母□□生下始祖的那条蛇。一会儿看看任续的伤口,给他擦擦汗,一会儿望向容濯的去路。
任续十分过意不去,惭愧地道:“是臣无能,没给护好公子。”
姜先喉咙里呜噜了一下:“没事儿,等老师回来,将你腿上包扎了,咱们离开此地,再回来找荆伯算账。我看老师也快回……来……了……”
任续握紧了手里的剑,也愣了一下:“那个,老翁是不是带了个人来?我看好像有点眼熟。”
何止是眼熟?!姜先做梦见过好几回了,熟得不得了!
刷地起身,姜先快步迎了上去:“老师,老师这是?”
容濯对姜先道:“公子,这位是屠维家的姑娘。”
【我知道我知道啊!】姜先心里放起了烟花,故作矜持地扬了扬下巴,又觉得不太对,马上转了个特别亲近的笑脸:“你来啦?”
有点蠢。
卫希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觉得这鸡崽混成现在这个样子,真是惨不忍睹。是啦,她自己现在也有点惨,可是看看鸡崽,什么都不会,拐杖都没一根,也是惨。
容濯打个圆场,将二人带到树下坐了,雨也渐渐停了。卫希夷看看这三人这个熊样子,有点怀疑——他们还能活下来吗?
【好吧好吧,好歹是会喘气能说话的,我不是一个人。】卫希夷心里嘀咕着,趁容濯向姜先讲述王城变乱的功夫,取水给任续清洗了伤口,翻出竹篓甩了甩水,将里面止血的草药拿到石头上揉烂了,给任续敷到伤口上。
那一厢,容濯已经说完了王城的事儿,卫希夷两眼直勾勾盯着容濯。容濯微微一笑,捋须道:“我叫你希夷好不好?”
卫希夷点点头,姜先顺着说:“那我也这样叫了啊。”
“哦。”卫希夷不觉得被叫名字有什么大不妥的地方。
容濯道:“希夷啊,你呢,最近是回不去啦。”
卫希夷脸上一黯。
容濯道:“不过呢,也不用太担心。我们路上遇到的暴兵,与惊走令堂的应该是一路人。照我看,你们都城的叛乱,现在应该已经止住了,但是国内的争端才刚开始,你孤身一人回去太危险,也不容易找到人。你没有舆地图吧?没有罗盘、没有司南吧?连衣食都……咳,现在不合适回去。”
卫希夷咬咬下唇,问道:“为什么说争端才刚开始?”
“南君与令尊,很可能还活着。唉,南君虽是僭越,他的儿子越是真王子!彼时情势危急,若是潜逃,又或者顽抗到底,大祭司就可以将火引到南君身上,烧了南君。王子喜烧了他自己,蛮人的戾气被发泄了出来,南君就有了脱身的机会。太后太久没有掌权啦,原来再多的威信也被时光消磨得差不多了,没有大祭司帮忙煽动群情,她必丧命南君之手。这时候,被大祭司撩起来的蛮人本应该围攻王宫,但是却在祭坛。所以,南君他们应该还活着。国内也是积怨二十余年,这次被挑破了,怎么可能不打起来,争个高下呢?”
“大祭司死了,太后死了,事情不就了结了吗?王和我爹为什么要离开?他们现在为什么不在王城?我还不能回去吗?”我要知道这俩老东西死了,我就回去找我爹了,然后一块儿找娘了啊!至少我知道爹在哪儿,不知道我娘在哪儿啊。
“王城已经呆不住了,参与闹事的蛮人冷静下来之后会发现,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你会放过逼死你亲人的人吗?南君也不会。南君不能在一个对他心存畏惧不满,最终想要除掉他的地方久留,他要带着亲信离开,招集忠于他的人马,再杀回来。这一仗,不一定要打到什么时候。何况,荆伯去了!”
“那个混蛋!”
容濯道:“你还没有听明白,是有人引荆伯去的!没有人带路,没有确信南疆内乱,荆伯不会冒着暴雨的危险行进。那个工,能为太后打开宫门就能为荆伯引路。有了荆伯在,会更乱,到处都会有杀戮,你不能回去!你还小!没有力量,除了白白送死,你就只能给荆人抓去做奴隶,或者给你父亲添乱。”
姜先吃惊地发现,卫希夷两边眼角开始泛红,慢慢地,红晕向鬓角扩散,像朱雀的双翼贴在她的眼尾。
卫希夷气得发疯:“原来是他!怪不得,姐姐让我不要理他!老师,我爹和我姐姐姐夫,他们现在还好好的,对吗?”
容濯顿了一下,点点头,生硬地问:“你下面,想怎么办呢?”
卫希夷小胸脯一起一伏的,反问道:“您呢?”
容濯道:“我们奉公子去寻一位名师求学。”
姜先抢先问道:“你跟我走,好不好?”口气殷切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下面是小蝌蚪找妈妈的路上升级打怪不停拣人……安啦,会一个一个地拣回来哒。
相信我是亲妈好么?有点信心啊!
☆、第35章 很坚定
【跟他们一起走?】卫希夷两条好看的眉毛动了动,迎着姜先殷切的目光,说:“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诶?”姜先眨眨眼。
容濯感受到了气氛不太对,附和道:“不错,寻个安静的地方再仔细商议。”
卫希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树林河边,四下无人,还不够安静吗?我得给你们找个山洞什么的,就你们这样儿呆树底下,不用两天就得冻出毛病来然后病死。她的目光在病鸡崽、瘸子、老头子身上挨个扫过,三个人将老弱病残四个字都占全了,就这么丢下他们是有些不忍心啦。好歹都是活人呢。
姜先不用说,里外生存技能几乎为零,容濯、任续只有常识,三人从来没有在手下、没奴隶伺候的情况下在野外求生过。这是流亡都带着厨子的三人组。
叹了口气,卫希夷毅然决定“如果顺路就带他们一起走,给他们找个地方,然后如果他们不顺路,就教他们怎么找吃的和草药,然后我再自己去找哥哥”。
容濯与姜先面面相觑,都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直到卫希夷说:“你们在这儿等着,看好东西,我去找地方。”才发现——不是我们带她走的吗?怎么好像是她在管事儿呢?
容濯是将卫希夷当成要养熟的学生看待的,一个小姑娘,自然是要老师照顾的。姜先是将她看代个天真烂漫一刻没人看就要吃亏的单纯小孩儿来看待的,那必须得他从旁把关。
现在……
【卧槽!】一老一小在这一刻心意相通,齐齐红了脸。
容濯看看己方三人,本来任续是很合适的“动手出力”的人,然而伤了腿。剩下的俩,四肢俱全,却都不及小姑娘灵活。明明是想通过照顾人家、给小姑娘以家庭的温暖,拉拢人家,变成自己人的。再开口就有点像占人家便宜了。
卫希夷也不管这些,将大竹筐往任续身边一放,自己带上短刀、匕首、绳子,拿着木杖便走。
不多会儿,她便找了一个不深也不太浅的山洞。说是山洞,也只是在岩石里往山体内凹陷进去大约二十步的一个窝窝。循着在树上做好的标记,卫希夷将三人领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对三人道:“山里找山洞,不能只找深的,太深的会有野兽毒虫,也不要太浅,浅了不挡风。顶好找个北风的地方,还要看看周围,有没有野兽的足印。哦,对了,顶好离水源近些。嗯,洞口不能太小,万一不结实塌了,爬都爬不出来……”
姜先羞赧得说不出话来,容濯从容地问:“希夷呀,你这本事哪儿学来的呀?”
“那年王派我爹巡查,我跟了去……”说到一半,她就停住了嘴。姜先偷偷给容濯打眼色,让容濯别再问。他看出来,屠维生死未卜,卫希夷这是想家里人了。容濯的心情复杂得紧,卫希夷找容身处的时候,他就已经问过姜先了——姜先反应太热切了,虽未到有男女之情的年纪,这苗头也有点……
姜先的表现也让他与任续哭笑不得,这是明明记在心上,自己还不觉得呢!不过两人都没有戳破,以后要能成再说。长大后渐渐忘了,也挺好。现在点破了,叫公子惦记上了,有什么好处?
不多会儿,山洞就到了,姜先和容濯都不好意思让卫希夷来收拾了。包括任续,他们使年纪更小的奴隶的时候也没手软过,但是卫希夷不一样,聪明漂亮自不必言,身份才是让他们不好意思的根源——她是南王亲信勇士的女儿,三人从未将她视作低等人。
卫希夷出去拣了一大抱树枝回来,才扎了一个勉强能用的扫帚,容濯看在眼里,也拿起树枝来尝试再扎上一把。当她扎好了扫帚,姜先上来着要扫地:“我来我来。”
卫希夷也不跟他客气,捏捏剩下的树枝,以洞里找了些没被打湿的枯枝败叶,从湿漉漉的袋子里掏出遂石来,在衣襟上擦擦,一边擦出火星来点火,一边对姜先道:“不是什么石头都容易点火的,得找燧石,这个样儿的,挺好找的……”
又被上课了,姜先咬咬嘴唇。
这些人里,任续最强壮,偏偏受了伤,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看一堆小树叶儿里升起了火苗,卫希夷往火苗上小心地拣干些的树枝添上去,任续忙说:“我来我来,看火的事儿我还是会的。”嗯,这活儿不难,适合他干。
卫希夷松了手,站起来在火堆边儿拿树枝支了个架子,将自己的湿衣放到上面烤,道:“我再去找点儿东西,你们等等吧。腿不要乱动,本来就伤了。你们衣裳湿了也烤烤,别让火把衣裳烧了。”说完,背上竹筐走了。
长久以来,照顾自己这件事,卫希夷做得挺好,照顾别人……对不起,还真没做过!自己洗脸吃饭不假,然而连洗衣扫地都不是她的活儿。饭倒是做过几次,是因为姐姐管着膳房的缘故,小尾巴爱模仿偶像。走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走远了就开始犯愁了——平白添了三张嘴,这要怎么养活呢?
要找的食物从一变成了四,还要再找药,还要找干些的树枝回来烧,卫希夷在外面逗留了挺长的时间,长到足够容濯又扎好了一把扫帚,和姜先俩人将洞里扫得……并不干净,地上还一绺一绺的。不过勉强能住人了。
因为见到认识的人而激起的干劲儿,这会儿也累得差不多散了。卫希夷的脚步有些沉重,拄着杖回来的。姜先就坐在洞口等着,一见她来,站起来迎了上去:“回来啦?有什么我来拿?”卫希夷抿抿嘴,打量了他一眼,分了只带血的野兔让他拎着。兔子略瘦,想来连日阴雨它也没吃饱。
姜先也不嫌血水滴哒的,一把攥了兔耳朵,十分有男子气概地道:“那筐我来背吧。”卫希夷被逗笑了,抿嘴直乐,就是不说话,脚下却轻快了几分。
到了洞里,任续果然将火堆照顾得很好,容濯也从外面抱了一抱细柴回来:“就找到这点儿。”卫希夷倒背了半筐子柴,柴上面堆了好大一捧的各色蘑菇、一点野菜,小心地将装药的小竹篓放到一边,再将蘑菇从干柴上扒拉下来,将筐子给倒空。
将火堆移了个地方,再将蓑衣铺到原来升火的地方,卫希夷道:“好啦,你们在这儿歇着,我去收拾吃的。”将陶釜、蘑菇、野兔往筐里一扔,拖起来去了河边。
在这大半天的时间里,自诩聪明的姜先被比成了个渣渣,却依旧担心她,跳起来要跟着过去。容濯也站了出来:“还是我去吧,还能担点东西。”卫希夷摸摸鼻子:“不用啦,我自己就行。你们看好那个小篓子,里面的东西不能动、不能吃,听到了没?”
这个口气,像在哄小孩儿。然而不知不觉间……谁拳头大,谁是老大;吃谁的饭,就得听谁的话。师生俩屈服了。
雨已经停了,河水也清澈了许多,陶釜里打了水沉淀,将上面的清水倒进头盔里,再将陶釜洗干净,将水倒回来。头盔里盛了蘑菇野菜洗干净扔到竹筐里,野兔也剥了皮、去掉内脏洗洗扔到竹筐里。看水里还有鱼,木杖上绑了匕首,也叉了两条肥的上来,剖洗干净了加餐。
这活儿她干得挺利落的,不大会儿就回来了。陶釜架起来烧开了水,头盔里的水也沉淀好了备用。匕首削去树枝上的外皮,露出白白的杆儿,削尖头,一口气削了五、六枝。两枝穿了野兔、一条鱼用一枝,都在火上烤。蘑菇野菜丢到了陶釜里煮。
食物渐渐散发出香气的时候,卫希夷就着火光,抱着树枝继续削削削,削了几付木箸出来。长短略有不齐,粗细也没法太讲究,能用就行。她还抠了两只木匙出来,分给了姜先一只。
君臣三人:=囗=!拣到宝了!
闻着味儿,卫希夷就知道饭好了,一人分了一双木箸,分鱼、分野兔:“没盐,先凑合吧。”
从她开始干活起,君臣三就处于一种惊呆的状态来,现在听到了命令,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都吃喝了起来。姜先抿了几口热汤,感动得眼眶一阵热胀,好喝得要哭出来了。长久以来的孤独委屈,满满的都被热汤给挤出来了。低头继续喝了两口,卫希夷将一条前腿给了他,一副小大人的口气:“光喝菜汤不长个儿啊,你得吃点肉。”
姜先接过了兔腿,大嚼了起来,没盐,可是味道真的很好。低头啃着兔腿,却悄悄将木匙给了容濯:“您喝点汤。”
容濯很是欣慰,与任续也轮流用着木匙热汤就热烤兔。
姜先的食量不大,卫希夷却理所当然吃得不少,她一个能顶得上姜先俩。吃完野兔分烤鱼,姜先已经吃不动了,撕了点鱼腹肉吃就开始摇头。卫希夷也不跟他客气,与任续分食了其余。
吃完了,再移一次火堆,原本生火的地方干燥又温暖,任续要让给姜先睡,姜先不肯,两人互相推辞着。卫希夷一共就分了他们两件破蓑衣,再就是她自己穿的了,那是万万不能跟小姑娘讨要的。卫希夷也没搭理他们这些,而是取了头盔来给任续:“张手,洗洗,撇远点儿,别洒火上。”
五大三粗,也曾将兵数,任续此时却乖巧极了。无论什么时候,能干的人说话总是管用的。
然后是姜先与容濯,等他们洗完,水也不剩什么了,姜先问:“你呢?”
“我得去那边儿把骨头扔了,釜洗了呀。”卫希夷一脸看笨蛋的样子。这鸡崽没人照顾,真的是会死啊!
“啊?”
“吃的东西堆一边儿,会引来野兽的,得扔远点儿,要是做个陷阱,说不定味儿还能引来点东西,运气好,明□□食就有着落了。”卫希夷耸耸肩,挣扎着站了起来。忙了一天,她的脸上无法掩饰的全是倦意。
姜先鼻子一酸:“我跟你去。”
“……乖,别淘气。”卫希夷摸摸他的狗头,并不想带个累赘。
姜先:……
容濯扶杖起来:“天色晚了,我去吧,有个照应。”老是老了点,好像……算了,不争了,卫希夷用大树叶包了残骨,容濯抱起陶釜和头盔,两人走了。离山洞略远一些的地方,卫希夷做了个简陋的陷阱,将残骨放了进去,击掌三下,双手放到额上,绕着陷阱转了三圈。默念着:抓点兔子吧,野鸡也行。
做这些的事情,容濯一直安静看着,等她收拾好了,才陪她去河边清洗。一人又抱了一份清水回来,卫希夷还在河边捡一块沉重的卵石。
回到山洞,姜先正踮着脚尖张望,给了他们一个傻笑。卫希夷累得不太想说话,回来将陶釜里的水又烧上了,将自己穿的蓑衣也拿来铺坐了,烤着火,才觉得恢复了一点。
姜先急得直搓手,不停地问:“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干的?”一直叫人家干活儿,怎么能让人家愿意跟自己走啊?
卫希夷顿了一下,诚实地说:“你现在还什么都不会呢。”伸手将烤干的衣服收来叠了。把野兔皮拿来凑近火堆:“那你看着这个,别燎着了。这儿也没法儿硝它,只能凑合用了。”拖过来竹篓,取出几株色彩鲜艳的蘑菇,慢慢烤了,递给任续:“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