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在忙着看台上的表演,没有人会关注我。”
于是,他们沿着一条校园的小道走,闲闲地逛了几个地方,路过复古的建筑楼群,图书馆和操场,逐步前往静谧的花圃方向,一路上,学生寥寥,有几个认出程静泊,默默地瞪大了眼睛,最勇敢的也不过是上前打了个招呼,没敢开他的玩笑。
“你在学校是不是很受学生喜欢?”
“应该不是,我对他们比较严肃,学生们偏向幽默开朗的老师。”
“那在节日里会收到礼物吗?”
“第一年有很多,第二年就不准他们送了。”他慢慢地说,“我不太喜欢他们把心思花在这上面,而且我也不缺什么,何必浪费钱。”
柏子仁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
“你觉得我不近人情?”他一手推开了花圃的小木门,示意她可以进去。
柏子仁小心翼翼地踩着一条泥路向前走,不忘回头和他说话:“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道理,我相信你是一个很负责的老师。”
像他这样长相的男老师,如果不定下一些规矩,每天光是礼物都收不完,她想起大学时有一位教高数的老师,只因侧脸有些像金城武,谈吐又风趣,每天被一堆女学生追崇,偏偏是个好脾气的人,不忍说重话,结果烦不胜烦,公布婚讯的时候,竟有一位执着他的女学生因为无法接受,决心退学,家长苦劝无效,最后惊动了校方,笑话闹很大。
同样也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被爱慕她的男学生追求,每天啃方便面饼,省钱数月只为买得起一条昂贵的手链送她,被拒后自尊受损,课也不来上,待在网吧消沉。
本来这个年龄层的男女就容易动感情,作为授业的长者,如果不和他们保持距离,很容易惹上是非,他的做法是明智的,她很赞成。
很快,柏子仁收回了延展开去的思绪,在一片绿油油的植物丛前蹲下,专注地研究,当看见一簇圆圆矮矮的紫色叶子,问道:“那是什么?”
“紫花地丁,花期到九月,现在已经枯了。”他来到她身边,陪她一起看各种花草。
“好可惜,如果是春天的话,这里肯定有很多花。”
“冬天的花也有,可以找找。”
他走到角落,找到一簇藏在陶瓷花器里的花,让她过来看。
她走过去一看,很小巧的花,共五片叶子,在微风中清朗地舒展开来,颜色则是很浅的蓝,看着很清新。
“这是蓝雪花,在冬天开花。”
她刚伸出手轻轻碰一下那花瓣,视线中冒出一只黑色的虫子,狡猾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便飞走,在轻微的刺痛后,手背冒出一个红包,她疑惑地问:“这虫子有毒吗?”
“这是普通的虫子,出去冲洗一下就没事。”
正好花圃外有一排水池,他带她过去清洗,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握住她的手腕,顺着水流的方向,低头帮她冲洗伤口,并且仔细地抹了肥皂,认真消菌,她一动不动,任由他一直扣着她的手,像是老师对待调皮不安分,意外弄伤自己的学生一样。
终于清洗好了,他关上水龙头,拿过角落的纸巾盒递给她,顺便也擦干净自己的手。
她擦手的时候,羽绒服帽子后的马尾拂过他的肩膀,直接挂下来,遮挡了视线,他顺手把她马尾放回原处。
这样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让她动作迟滞。
好像是很亲近的人之间才会有的举动,但他做的很自然。
等准备出去时,柏子仁才发现这片天地不止他们两个,还有一个短发齐耳,穿着干净,看起来十分文静的女学生停留在花圃门口,不知有多久了。
“程老师,你好。”女学生微笑地开口打招呼。
程静泊回了一句你好,然后拍拍柏子仁的肩膀:“我们走吧。”
经过那个女学生时,柏子仁察觉到对方悄悄打量的视线。
走出花圃一段路,柏子仁不由地问:“刚才好像被你的学生撞见了,要紧吗?”
程静泊放缓脚步,随意地问:“你觉得我被撞见了什么?”
“这个,好像也没什么。”他只是并排站在她旁边,还拉了拉她的马尾而已。
“我有交朋友的权利,没必要躲着谁。”
他的补充让柏子仁有些讶异,本来以为他是真的没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现在隐隐开始怀疑事实是不是那样。
很快来到学校便利店,这才是真正人多的地方,程静泊让柏子仁稍等,他进去买东西,一会后出来手上多了一包盐水花生米,正是买给她吃的。
他当众把零食送给她,全然不顾周围的异样目光,而她已经感觉背后收到了一堆密密麻麻的箭镞,就连耳边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她是谁?程老师的亲戚吗?”
正好手机响了,是朱鸣文的来电,柏子仁接起一听,得知她已经在校门口了,答应马上赶过去。
“我送你去门口。”程静泊说。
在这条通向校门的道路上,刻意过来张望的学生越来越多,柏子仁很尴尬,本打算趁机和他聊聊书,看来是真的没戏了,现下躲旁人的目光都来不及,更别说泰然自若地交流了,她一向不适应成为众人的焦点,此刻只好稍微低头,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鞋尖。
却没料到程静泊旁若无人,不缓不慢说起了别的:“你喜欢她们那样的打扮吗?”
柏子仁这才意识到一个现象,在大冬天的校园,来来往往的女学生不少穿羊毛裙,色彩各异,再看一看自己,百年不变的牛仔裤,看起来的确单调。
“你指的是裙子?”她试问。
“对,我在好奇你换一种打扮会是什么样子。”他微笑地说下去,“何况,女孩子穿裙子应该会很开心吧。”
“谁说的?”
“我说的。”
“……哦。”
她想或许可以尝试一下他的建议,虽然她已经记不得上一次穿裙子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还是在幼儿园,穿的是那种小孩子的蓬蓬裙,当时的确很开心。
他说的有道理,她的确应该尝试着改变一下自己的穿衣风格,或者是一层不变的生活模式。
离门口还有几米的路,程静泊停下来对她说:“今天是我这段时间以来过得最轻松的一天。”
“只是很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谈书。”
“书可以下次谈,这不重要。”说着,他伸出手抚平她头顶的一簇被吹乱的头发丝,“路上注意安全,方便的话回到宿舍后给我发个短信,我先走了。”
柏子仁留在原地,差不多快石化了,好半天才想起他刚才对她做了什么。
朱鸣文在门口等了好一会,才见柏子仁姗姗而来,问她去哪里了。
“我随便逛了逛校园。”
“你很冷吗?看你的脸好像被冻得很红。”
柏子仁无言以对,她不会说其实自己的脚心很热,背上也有汗,整个人已经是一颗快燃起来的火球。
两人坐上公车,柏子仁忽然问朱鸣文哪里能买到蓝雪花。
“蓝雪花?我没听说,不过你可以在网上花市搜一搜,种子和花都有,有些是连盆栽好的,买回来养着也方便。”
后面的两天,柏子仁在网上买了一盆很小的蓝雪花,拿到手后发现塑料盆很简陋,花瓣也蜷缩着,不太健康的模样,她为此去学校附近的小商铺买了花器,肥料,营养液和铲土的工具,修整一番后,顺利地把花养在窗口。
很快,前来检查宿舍卫生的赵学姐简直对她刮目相看:“小柏,你的屋子终于有了点小女生的感觉了,这样才好嘛,总是蓝灰黑显得很清冷的,等一等……我眼睛没看错吧?你穿裙子?真的很好看啊!”
☆、第十八章
临近期末,柏子仁需要用心准备考试,还要继续翻译导师的著作,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她略感吃力,只好多吃点东西补充能量,这一不小心就胖了一点,早晨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连下巴都圆润了一些,本打算自制,但很难做到,用脑过度后饥肠辘辘,晚上又溜去夜宵一条街上买炒粉干,正好碰上周必然也在买东西。
“等我一会。”周必然一边喊住柏子仁,一边迅速付钱给卖家,提起打包好的港式煲仔饭和她一起回去,顺便问她复习得如何。
柏子仁简单地说:“差不多了。”
“就知道考试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
“不是,我每天复习到很晚。”
“谦虚什么,你都长胖了,心宽才能体胖,一看就是没压力。”
柏子仁说不出话来。
周必然又说:“那天看见你在学校穿了裙子。”
“嗯,是的。”她穿了一回裙子,引起很多人侧目,看见的人几乎都要问一句你穿裙子了啊,搞得她有些窘迫,第二天就没穿了。
“挺好看的。”
“谢谢。”
周必然暗自摇头,简直没见过比她更不解风情的女生了,对他的赞美连一个欣喜的微笑或含蓄的目光都没有,甚至连说谢谢都听起来毫无热情。
“我喜欢看见你有所改变。”见她又不再说话,他补充了一句。
这一回,柏子仁转过脸看他,目光有点讶异。
“我从来没见过你笑,读小学的时候,不止一次觉得你很神秘,还怀疑你在房间里藏了一个外星人朋友。”
“没有外星人朋友,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
“童年没有玩伴,你不觉得孤独?”
“没有,一个人也有很多乐趣。”
周必然有意无意地接了一句:“就你这样子,以后怎么谈恋爱和嫁人?”
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她的回答:“如果有了喜欢的对象,我会去学的。”
周必然差点一个踉跄,他及时刹车,恰好停在大门口的路灯旁,夜晚的灯光如薄纱,笼罩在眼前人的脸上,他很不可思议地捕捉到她目光里那一瞬即逝的温柔,但很快消散,表情恢复至平常。
“再见。”柏子仁往右边的宿舍楼走了。
周必然留在原地,回想她刚才的眼神,终于确定有那么一刹那,他找回了儿时对她产生过的好感。
对他来说,她总是保持距离,难以接近的,其实他一直想知道,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他在她心目中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好的或坏的,聪明或愚笨,欣赏的还是嫌弃的?可是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评价过他,他也就无从得知,这一刻,他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她该不会是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吧?
周必然为了这个问题想了很久,连手里拎着的饭盒都凉了。
离考试周还有三天,正好是圣诞节,翻译组的同学终于完成任务,当天结束后本来想着去学校附近吃一顿庆贺,但一想到考试要迎面而来,大家都有沉甸甸的压力,也就没有了兴致,恹恹地回去继续啃书。
柏子仁却抽空去了一趟思微路,来到灯塔里咖啡馆,推门进去发现满满的都是人。
头戴圣诞帽的小纪忙得脚不沾地,看见柏子仁,惊喜地一笑:“圣诞快乐。”
柏子仁走上前,对她说:“圣诞快乐。”
“只是可惜了,这几天程老师太忙,没法赶过来。”
柏子仁早有预感这段时间他不会过来,但听到事实还是忍不住失落了一下。
“学生要期末考试,他的朋友还重病,准备做手术,他已经没时间顾这里了。”小纪一边说一边观察柏子仁的表情,不出所料,她的眼睛黯淡下去。
柏子仁点了点头:“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