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严惩
出了通州城一路往北,路上鲜有人家。正逢秋老虎,一路上又热又累,好不容易太阳落山前进了洛河镇,一行人挑了镇上最大的客栈歇脚。
泡了澡一身舒爽,正好青黛端了饭菜进屋,有些抱怨道:“二爷嫌弃客栈饭菜简陋,一眨眼功夫就跑没影儿了,这哪是来接小姐您的,简直是出来当祖宗的。”
话语全部落在苏靖荷耳里,眉头微微蹙起,冷冷说道:“掌嘴!”
青黛刚放下饭菜,听了显然一愣,她六岁刚进安国公府,主子们还没认齐,就随着小姐去了菏泽,这些年小姐待她们宽厚,从不苛责。
“二爷是主子,谁教你做奴才的可以妄议主子?今儿我不掌你的嘴,过俩日回了府里,更有你受的,到时才真怨怪我平日太纵着你。”
苏靖荷说完,却见青黛还没有动作,显然有些懵。便瞪了眼沉香:“你长青黛好些岁数,她不懂规矩,你也该提点些,一路上该教的得教好,先赏两个嘴巴,让她长长记性。”
知道小姐动了真格,青黛赶紧抬手自己扇了俩耳刮子,眼睛通红,却是强忍憋着,道:“奴婢以后再不敢了。”
“没有再了,就要入京,你若还跟在曲府别庄那样,那趁早别跟我回去了,省得误了性命。”
青黛抿着唇点了点头。
用过饭菜,沉香收拾了碗筷,却听苏靖荷吩咐着:“去把郭嬷嬷找来。”
因为寺院的事情,郭嬷嬷本就心虚,一进来又瞧见一个双眼含泪,脸颊通红的小丫头,更是害怕,颤颤缩着背,很是恭敬。
苏靖荷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手里头摆弄着发饰,半晌不说话。嬷嬷也不敢出声,只得在一旁静静候着。
“嬷嬷过来,帮我挑一挑耳坠子。”
首饰盒里平放着六对耳坠子,有手工精细的金银坠子,有通透碧玉,有晶莹白玉,都是上等。何氏最疼病弱的三姑娘,当年没能把女儿留在身边已是愧疚,在东西上更不敢委屈,三姑娘的金银饰物怕是不比四姑娘少。
“咦,这对宝石耳坠……”盒子里最打眼的还是一对红宝石耳坠,色泽晶亮,熠熠生辉。而郭嬷嬷的表情,显然不仅仅因为宝石的珍稀。
“嬷嬷认得这对耳坠子?”苏靖荷眼底一抹精光,却平静问着。
“前些年云南布政使进京,送了老爷一块红宝石,是难得的珍品。老爷送给大太太做了一套头面,剩下的散石也是珍稀,就又给几位姨娘一人做了一副耳坠。”
“几位姨娘都有?”苏靖荷挑眉。
郭嬷嬷点头,“都有,不过,怎么有一对在小姐这里?”
苏靖荷挑选了一对翠玉耳坠,盖好盒子,淡淡道:“不记得了,许是当年哪位姨娘送的。”
换好耳坠,又漫不经心问着:“嬷嬷跟了母亲多少年?”
“十五年了。”
苏靖荷点头:“哦,那是比我出生还早,嬷嬷也算看着我长大了。”
“是……”嬷嬷赶紧讨好着:“三姑娘小时候最乖巧,大太太赏了吃食,总会惦记咱们几个嬷嬷。”
苏靖荷浅浅笑着:“是啊,那时候不知事儿,只觉得嬷嬷们都待我好。”却不知人心险恶。
忆起往昔,总有许多话要说,絮絮叨叨一大串,嬷嬷也放松下里,跟着姑娘慢慢说笑。
“我还记得,嬷嬷那时候有个娘家兄长,好赌成性,把老婆儿子输光了,嬷嬷求了母亲,才救下差些被卖侄儿,可是?”
郭嬷嬷赶紧点头:“是是是,三姑娘记性真好,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大太太对奴婢大恩大德,奴婢一生难忘啊。”
“一生难忘啊……”苏靖荷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母亲走的这半年,想必嬷嬷在府里日子也不好过。”
郭嬷嬷有些尴尬,回着:“老祖宗慈悲,念我们在府里多年,都尽心尽力,待我们还好。”
“是么,嬷嬷现下在谁人院子里当差?”
“大太太走后,老奴跟着在老祖宗院子里伺候,正巧三姑娘过了十四岁,老祖宗想念得紧,差遣奴才去菏泽接三姑娘,日后定是要尽心伺候三姑娘的。”
“那,嬷嬷这一路可真尽心了?”
郭嬷嬷愣了愣,有些拿不准小姐的心思,思虑了会儿,赶紧跪地磕头,说着:“大太太对老奴有恩,三姑娘又是大太太的心尖肉肉,老奴自当尽心伺候姑娘,不敢怠慢。”
“你还真没怠慢。”苏靖荷随口接了一句,而后清浅笑着,有些意味深长问道:“就要回京了,嬷嬷仔细想想,这一路上,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对上苏靖荷的眼睛,嬷嬷有些瘆的慌,心里已经打起了鼓,想着寺院里的事情莫不是露了陷?毁姑娘清白是大罪,如今怎都不能松口!
嬷嬷弱弱摇了摇头:“没…老奴不敢隐瞒姑娘。”
静默了好一会儿,苏靖荷才是笑笑,道:“嬷嬷怎么吓成这样,一头的汗呢。”
说罢,让青黛给嬷嬷递了帕子,见嬷嬷颤颤巍巍擦着汗,手都是哆嗦,才道:“今儿不过找嬷嬷说说话,马上就要回京了,我心里难免有些慌,六年,府里自有很大变化,许多人怕是都认不得了,日后少不得麻烦嬷嬷。”
“姑娘言重,日后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使唤嬷嬷。”
“也别日后了,如今便有事要劳烦嬷嬷。刚进镇子时,瞧见镇口巷子里有一家豆腐坊,我嘴馋得很,嬷嬷帮我去买碗豆腐花儿吧。”
“啊?”郭嬷嬷先是一愣,如今天色暗下来,即便有豆腐坊,怕也要关门了吧……
“你也知我身边,青黛年岁还小,做事不够稳妥,我又一刻离不得沉香,外头小厮不知我口味,嬷嬷是个利索的人,若豆腐坊关了门,嬷嬷多使些银子,定买得来。”
嬷嬷应了一声,正转身出去,苏靖荷又吩咐着:“嬷嬷快去快回。”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这碗豆腐花苏靖荷也没喝成。
早晨大伙儿收拾了行囊,却迟迟不肯出发,苏靖荷这边等得有些不耐,让沉香出去问话,才知道郭嬷嬷一夜没有回来,苏管家一大早派人在镇子上找了个遍,也没踪影。
“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你们昨儿谁最后见着嬷嬷?”苏牧皱着眉问道。
大家都不敢回话,好半晌才有个下人颤颤说道:“昨晚三姑娘传唤了嬷嬷,之后郭嬷嬷匆匆出去,也不知作甚。”
正巧苏靖荷走出房门,听见了,才道:“昨儿我让郭嬷嬷给我去买豆腐花,之后二哥哥送了芙蓉糕过来,一时吃撑,就忘了这事,别是嬷嬷出去买豆腐花时走丢了?”
听罢,客栈里霎时安静下来,镇子就这么大,若是迷了路,多绕几圈也能找回来,如今一晚上过去,怕是凶多吉少。
“糟了!”苏牧喊了一声,又道:“昨晚我在外头听镇上人说,最近镇子里不太平,总有妇人小孩失踪,好像是有人拐了去卖,怕是,嬷嬷运气不佳……”
苏牧说完,吩咐了苏管家:“也不可能为了个郭嬷嬷耽搁行程,家里头老祖宗还等着呢,你派个小厮去城里报官,其他人继续上路。”
不过丢了个嬷嬷,报不报官也不太重要,既然二爷吩咐了,苏管家只好应下,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若真是被拐卖了,嬷嬷这个岁数,指不定被倒腾几手,有得遭罪了,怕是,没啥活路......
虽有些唏嘘同情嬷嬷,忙过一会,大伙儿便很快不放在心上了,苏靖荷让沉香青黛把她的东西拿上马车,才慢慢走近苏牧,轻声道了句:“谢谢。”
“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不怕回京后,我将事情告诉老祖宗?”苏牧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妹妹,一直以为她胆小怯弱,却敢在曲家别庄里求一个不甚相熟的他帮这个忙,不着痕迹除了人,实在高明。
苏靖荷却是浅浅一笑,“是小曼信得过你。那些年小曼来菏泽,最喜欢和我窝一个被窝里,姐妹俩说悄悄话时,我听得最多的两个人,一个便是二哥你。”
苏牧挑眉,眼神亦柔和了许多,透过苏靖荷,不禁想起那个喜欢挽着他臂膀,甜糯糯地喊他二哥哥的小姑娘,那样灵动娇俏、样样拔尖的姑娘,谁人见了不喜欢,可惜,终是受了苍天嫉妒!
“我倒很好奇,小曼口中最常提及的另一个人是谁?”
苏靖荷眼神移开,有些飘忽地往外头看去,漫漫黄沙路的尽头,是京城的方向。她轻启薄唇,温润如玉的名字自她唇间倾泻而出:“谢玉。”
☆、第五章 归家
不过两日车程,第三日,终于见到了京都繁华。
透着纱窗往外头瞧了瞧,街市繁华,人烟鼎盛,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车里最兴奋的当属青黛,从进了城门开始,便有些坐不住了,一双大眼睛眨巴着往外头看去,哈喇子都要流一地。
马车行了不远,人群里突然热闹起来,青黛好奇,忍不住要把头探出去,却被沉香及时拽回,想起几日前的两巴掌,霎时老实了许多,心思却仍旧飘在马车外头。
“快看快看,是宁和郡王家的三公子。”
人群中一声惊呼,自然引得众人侧目,京城谁人不知宁和郡王家的三公子谢玉,那可是京城公子哥里的翘楚,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才情出众,文采斐然。平日出门身后必是大堆姑娘尾随,今日高头大马,为谁而来?
“咦,那辆翠幄青绸车里是什么人,竟能让谢公子引路。”
泯灭于众的小小车马,因为谢玉的到来,显得尤为打眼。谢玉并没有打招呼,只是在车队最前头调转马头,静静引路。相貌堂堂,身躯凛凛,看似和车马有些关系,却又好像没有......
苏靖荷坐在马车内,虽瞧不见外边情形,可众人的话音还是稀稀落落传到她耳里,她闭上眼静静靠坐着,唇角却不自觉漾起一抹笑容。
“玉哥哥,等我回京,你来接我好不好?”
那些年,他一次都没有做到,今时,他却来了......
人群最外头,一辆青辕马车亦刚刚入城,便被堵在半道上。马车静静伫立了会儿,言声对着马车里头的周辰景说道:“看来谢家与安国公府这门亲事是结定了。”
窗帘子落下,周辰景垂下眼睑。只淡淡说了一句:“回宫。”
安国公府在京城南隅,偌大的安国公府由高墙隔了三处府邸,西侧苏家三房的院落里,娇俏的姑娘有些气急败坏,随手一扫,桌上的首饰应声落地,“郭嬷嬷怎么办事的,为何还让那贱人平安回来!”
谢韵琴捧着小女儿的脸颊,心疼着:“别生气,瞧瞧一张精致的小脸,都不好看了!”
“好看给谁瞧?娘您没听见么,表哥亲自去接她回府,表哥何时这般对过我!”说完抓住母亲的手,摇着头焦急道:“娘,堂姐这次就是回来和我抢表哥的,我不要她回来,不要!”
谢韵琴搂着女儿,出身宁和郡王府,她一派大家风范,很是气定神闲,只安抚着说道:“有娘在,你莫着急,表哥到时娶的一定是你。她一个乡下长大的姑娘,定是没规没距,你舅妈未必瞧得上,再说了,大房里的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堂姐这次回来,怕日子也不好过。”
正说着,就听下人继续来报:“三姑娘已经进府了,这会儿正往老祖宗院子里去。”
听罢,苏菀从母亲怀里挣开,道:“我倒要去瞧瞧她是个什么模样。”
才起身,却被谢韵琴拉住,劝着:“你别着急,这般冒失过去,徒惹老祖宗不快,放心,老祖宗并不喜欢那丫头,她也讨不得好的。”
轿子晃晃悠悠被抬到老祖宗的住所,由着丫头婆子簇拥着下轿,看着熟悉的院落,苏靖荷有些恍然,脑海里努力回忆着老祖宗的模样。
穿过假山游廊,越过正堂,便是老祖宗的屋子。一路上,丫头婆子见到苏靖荷,都是讶异,忍不住多瞧两眼。
老祖宗跟前的一等丫头喜鹊上前,领着苏靖荷走屋,里头静悄悄的,苏靖荷有些犹豫,仍是紧紧跟着,许久,才瞧见隔间里两鬓斑白的老人正跪坐在蒲团上,手中佛珠一颗颗拨动着。
老祖宗信佛,每日都得礼佛小半日,苏靖荷进退不是,只好跟着喜鹊站在外头静静等着,好半晌,腿都要麻了,才听老祖宗唤了一声:“喜鹊。”
见老祖宗是要起身,苏靖荷忙上前几步,与喜鹊一左一右搀扶了老祖宗。
转头那一瞬,佛珠应声掉地,还是喜鹊捡了起来,二人一同扶了老祖宗回正屋落座。
“孙女给祖母请安。”苏靖荷跪地行礼。
虽是祖孙俩,感情却并不亲厚,当年不顾何氏不舍,坚持要送了苏靖荷去菏泽的,便是这位老祖宗。
“像,真是像!”老祖宗仔细瞧着苏靖荷,有些感叹说道,隐隐能瞧见眼眶微红。
知老祖宗想念小曼,苏靖荷抿了唇,自小姐妹俩便长得一样,老祖宗却偏爱性子活泼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