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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锋迅若闪电,由上而下朝狐鹿估席卷而去,然而在排山倒海而来的真气之中,犹如逆水行舟,沈峤置身其中,竟发觉越来越吃力,以至于无法寸进。
    与此同时,狐鹿估周身焕发出无穷无尽的气劲,衣袍高高鼓起,真气宛若漩涡层层迭进,他则一跃而起,朝沈峤拍了过来,掌风所到之处,竟如吞噬万物的猛兽一般,将沈峤的剑气剑光悉数吞噬殆尽,没入其中!
    诸天星辰,翻云覆雨,尽在方寸之间!
    沈峤闭上眼,将内力运至极致,心中却将一切杂念排除在外,唯有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打败狐鹿估!
    这一场仗,为的不仅是他自己,更是他师尊狐鹿估,他不能让别人说祁凤阁瞎了眼,收的徒弟非但不能继承自己之志,反倒败在了他曾经的对手之下。
    沈峤可以不在意虚名,但他却不能不在意祁凤阁的身后之名!
    剑心明达,方悟本初,求胜之心固然不可以太过急切,但既然交手,必然有个高下,这世间未尝有人求败而不求胜。
    饶是名为求败,也不是当真为求一败,而是自负自傲远胜常人,觉得自己罕有敌手。
    沈峤倏地睁开眼,他的剑极快,快得已经化为一道虚影。
    但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剑上,而是落在前方的人身上。
    狐、鹿、估。
    对方同样抬掌相迎,周身真气涤荡,犹如大海之上遭逢狂风暴雨,天地惊怒将波涛翻滚,直欲将万物都覆灭在黑暗的海水之下,狭路相逢,胜者为王!
    沈峤只觉这股巨大的冲力迎面而来,几乎要将自己整个人也卷入其中,心头气血奔腾翻涌,似是恨不得从四肢百骸寻个出口,内外力相交之下,身体犹如被压缩成一片薄纸,经脉骨骼无一不痛。
    他是一个极能隐忍的人,昔日落崖重伤,经脉重塑那等痛苦,沈峤也都忍了过来,如今狐鹿估这一掌,固然痛楚已极,他也默默无声,只待剑气一击即中,便撤手落地。
    只是忍了又忍,终究强压不下,吐出一大口血,点点喷溅在衣裳和地上。
    狐鹿估面色不变,只退了数步,没有吐血。
    沈峤自忖这一剑拼尽全力,终究是伤了狐鹿估,对方固然没有他伤得这样重,但必然也是有伤在身的。
    赵持盈顾横波几人终于等到两人暂且罢手,赶忙上前相扶。
    玉生烟刚才有心贯彻师父吩咐,奈何自己武功摆在那里,无论如何也不是狐鹿估的对手,贸然上去只是送死,见两人交上手,心头不免焦灼,此时方觑机插了进来:“久闻突厥狐鹿估之名,今日接连挑战两大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狐鹿估本没正眼看他,此时也不过扫了他一眼,自有孝顺徒弟段文鸯上前为其介绍对方身份,狐鹿估听罢,这才道:“听说晏无师在中原,堪称高手,与当年的祁凤阁相去不远。”
    “何止相去不远,”桑景行笑吟吟地火上添油,“听说方才琉璃宫为天下武林排名,将晏无师排在第二呢!”
    狐鹿估顿了顿:“第一是谁?”
    桑景行笑看袁紫霄:“那就得问琉璃宫的袁少宫主了。”
    袁紫霄再次受到全场目光的关注,但她面不改色,看不出些许慌乱,对狐鹿估道:“第一原本不是你。”
    狐鹿估:“原本?”
    袁紫霄:“现在看来,你比祁凤阁依旧差了一筹。”
    狐鹿估眼睛微眯,二十余年时光,祁凤阁三个字非但未在他心中褪色,反而成了他永远挥之不去的心结,可惜斯人已逝,他便是要与对方一战,也找不到人了。
    段文鸯冷笑:“祁凤阁已死,难不成这天下第一连死人都能评上的?那这样说来,陶弘景崔由妄等人,岂不也能上榜了?”
    袁紫霄点点头,淡道:“所以我说原本不是你,既然祁凤阁死了,那就是你了罢。”
    末了还要加个罢字,明明是声调毫无起伏,却偏偏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但狐鹿估还没有掉份到去跟一个小姑娘计较的地步,段文鸯面色一变想要说话,他却只在袁紫霄脸上扫一眼,便又将目光调回沈峤身上。
    “你很不错。”他道。
    沈峤:“承蒙夸奖,方才不过是侥幸,阁下刚与易观主交过手,真论起来,还是贫道占了便宜。”
    狐鹿估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笑意,他本是如刀削一般的眉眼,不笑时生人勿进,这一笑倒隐隐有些柔和的意味。
    但与之相反的是,他的话语却越发冰冷:“若是寻常时候,我不屑穷追猛打,今日就此作罢,但你杀了昆邪,我若不杀你,我徒九泉之下未免寂寞,你还是去和他作个伴罢!”
    说话间,他缓步朝沈峤走来,一步一步,比平日散步还要更慢一些,却无形之中透出一股令人颤栗的寒意。
    赵持盈顾横波固然不是狐鹿估的对手,但她们自忖抵挡一阵让沈峤有逃走之机还是不难的,便低声回头对沈峤道:“你快走!”
    一面抽出剑来。
    身为魔门中人,玉生烟几曾当过奋不顾身舍己为人的英雄,只是晏无师的话言犹在耳,他咬咬牙,也挡在沈峤身前。
    李青鱼,苏樵,范元白,周夜雪,也都走了过来,站到他身前。
    此时此刻便可看出沈峤攒下的善缘了。
    易辟尘受伤颇重,但眼下他也不能冷眼旁观,任由对方在这里杀了沈峤,纯阳观从此就不必在江湖上混了,当下提剑掠来,厉声道:“住手,试剑大会只在切磋,不是斗殴寻仇之地!”
    狐鹿估如何会将他放在眼里,根本不必他动手,段文鸯与桑景行已经上前将他拦住,纯阳观弟子又纷纷上前帮忙,合欢宗众人自然也不甘落后,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其余各门派人等,有的忍不住插手帮忙,剩下的面面相觑,俱都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王三郎因为心中倾慕顾横波,方才有感于她出手相护,此时也撸了袖子跑过来帮忙,其兄顿足不已,只得跟在后头。
    而狐鹿估脚下未停,依旧一步步朝沈峤走去。
    他面色漠然,波澜不兴,这些人在他眼里,不过枯槁死物,不值一提。
    沈峤轻声道:“多谢各位全力回护,但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你们不要掺和。”
    他说罢,掌风一推,直接轻轻将众人推往旁边。
    顾横波急道:“师兄!”
    那头狐鹿估已经缓缓抬掌。
    而沈峤也握紧了手中剑柄。
    就在这时,一声冷笑在众人耳边炸响:“本座的人,岂容你说杀就杀!”
    玉生烟惊道:“师尊!”
    他这句话一出,别人哪里还会不知道来者的身份。
    但见一道虚影凭空出现,如天外飞仙,无根无由,飘逸洒然,却并没有如众人预料的那样迎上狐鹿估,而是卷了沈峤的腰直接将他掠走。
    速度之快,竟连狐鹿估都来不及拦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第106章
    别说旁人想不到,就是沈峤,也没断断没料到晏无师会忽然出现,来上这么一句威风凛凛的话,别人还以为他跟狐鹿估要决一死战,结果一转眼,他直接带上人跑了,连徒弟都不管了。
    玄都山的“天阔虹影”自然独步天下,浣月宗的轻功虽然没有那么出名,但晏无师一出手,片刻就已经不见人影,连狐鹿估都望尘莫及,更勿论其他人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狐鹿估根本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个不要脸面的宗师级人物。
    沈峤也没有想到。
    他身上还带着伤,气血翻涌,不易妄动,晏无师抱着他走了十数里路,竟也稳如平地,没有丝毫颠簸,面色轻松,唇边还噙着一缕笑意,显然毫不费劲。
    沈峤反应过来,想要说话,一口血堵在喉头,勉强咽下去,咳嗽两声:“放我下来……”
    晏无师老神在在:“急什么,这才刚下了山,万一狐鹿估追上来,岂非白走这一趟?”
    美人在怀,就是再抱上几十里地又有何妨?
    这倒不是晏无师遇上沈峤就变成了正人君子,而是他对沈峤的性情了解得很,这位道长吃软不吃硬,若是霸王硬上弓,只怕这辈子也甭想再更进一步,但完全来软的又不行,这般清心寡欲云淡风轻的美人道士,寻常不动凡心,早已修得不沾人间烟火,人士韧如丝的蒲苇,怕也别想让磐石有所转移。
    而晏无师自认不是那些毫不起眼的磐石可比,若他想,连天上的星辰亦是伸手可取。
    沈峤有点无语:“我还以为你方才要与狐鹿估交手。”
    晏无师笑了笑:“我现在与他交手,只怕还略逊一筹,何必白费力气还讨不到好,若是出手,那必然是要十拿九稳的,竹篮打水一场空非本座所为。”
    他从来不避讳说实话,但就算是实话,也透着一股晏无师式的狂妄霸气。
    沈峤没有回应,实是方才一战,耗尽精力,又受内伤,疲倦到了极点,不知不觉就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晏无师低头一看,唇角噙笑,抱着人又稳稳走出数十里,直接出了青城镇,往东北方向而去。
    沈峤许久没有像普通人一样正正经经睡过一觉。
    这并非是说他不用睡觉,而是练武之人,睡觉就是练功,练功也可以睡觉,将真气走遍全身,一面运功修炼,一面也是休息,沈峤虽然不太在乎成败荣辱,但他也很明白自身实力强大,不必任人宰割的道理,自从重塑根基之后,日日勤练不辍,夜晚休息时,也多是通过打坐练功来放松。
    方才与狐鹿估交手,他内力消耗殆尽,心疲神弛,一时丹田之内空空如也,往常睡梦中还会抽出一丝心神留意外界动静,现在却无法如此了,闭眼就没了知觉,反而进入一个奇异怪诞的梦境。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榻上,转头一看,窗外昏暗,唯独床边矮几上烛火摇曳,将阖室照出幽幽明光。
    还未等沈峤蹙眉将梦境回忆驱逐,耳边便传来戏谑笑语:“这是做了什么美梦,醒来还回味再三呢?”
    沈峤这才觉得不对,自己背后倚靠的东西,分明不是什么抱枕,而是……
    晏无师的大腿。
    他是枕着晏无师的腿醒过来的。
    饶是沈峤再淡定,发现这个事实之后也有点不好了,他撑着手肘就要起身,晏无师却按住他的肩头:“你还有内伤,不宜妄动。”
    沈峤的胸口的确还隐隐作痛,真气流转也颇有凝滞,但他不至于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当下便坚持撑起上半身,挪到床榻边上。
    感觉到背后传来的硬实触感,他微微松了口气,还是靠着床稳妥踏实点。
    晏无师察言观色,饶富兴味:“你做了什么梦,一副面泛桃花,双目润水的模样。”
    沈峤:“……”
    听这形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做了春梦。
    晏无师还要伸手来摸:“脸这么烫,必是春梦,这是梦见本座了?”
    沈峤抽了抽嘴角:“非也,令晏宗主失望了,只是梦见与许多人打斗,醒来依旧疲惫得很。”
    他绝不会说这打斗的人里头也有晏无师,谁知道对方又会说出什么话来。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浣月宗宗主的面皮,就算不说,人家也照样能说出不要脸的话:“打斗?是在哪里打斗,莫不是在床上罢?”
    沈峤怒道:“晏宗主若是再这样出言轻薄,贫道就不与你说话了!”
    他家阿峤就是威胁人,也这般软绵绵没有半点威慑力,晏无师哈哈一笑:“好好,不说就不说,那你说罢,让你先说!”
    沈峤定了定神:“不知我这一觉睡了多久?”
    晏无师:“好说,足足一天一夜。”
    沈峤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他的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但醒来时身上疼痛已经减缓许多,看来是晏无师在他昏睡时助了一臂之力,便拱手道:“多谢晏宗主,往后晏宗主若有什么需要,但凡不伤天害理,沈峤定然倾力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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