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赵妧走上了香满楼,说起这香满楼也是燕京极其有名的一个酒楼。
话说十三年前晋王李颢休妻成人之美,一时间他的痴心程度受到了燕京大姑娘小媳妇老少爷们们的肯定,谁家有未婚的少女提及婚事都想找一个晋王爷这样的男人。多少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就到晋王府门前假意路过,憧憬着能和晋王来个美好的邂逅,顺利嫁进王府给小世子当后娘。
后来有一天,晋王府的对面宅院就开起了酒楼观景台,当然那就是香满楼的前身,现在这一条街都十分热闹,比之当年更是繁华。
赵妧把人带到香满楼,上楼的时候正赶上有个年轻姑娘下楼。
她一身的绫罗绸缎,佩玉叮铃看起来是非富即贵。
阿沐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这样的装扮在高门大家里面是个一等丫鬟,侧身避让让人家先下楼去了。
楼上观景台雅间里静悄悄的,赵妧站在门口望风,少年这就走了进去。不过内里也没有别人,只桌边坐着个女人,她半老徐娘是风韵犹存头顶戴着一朵大红绢花,不用细看就知道是赵姨娘。
女人抿着茶,倒有些大家风气:“阿沐过来坐。”
少年也不推脱,这就和她一起坐了窗前:“姨娘最近不少发财吧,一看您这脸白里透着红,真是吉星高照啊!”
赵姨娘掩口吃吃的笑:“要说京里这些我认识的孩子当中吧,我就喜欢你,今天这大活姨娘可是费劲了口舌给你讲了个高价,现在就看你敢不敢去晋王府走一遭了!”
他一回身撩起袍角就坐了她的对面:“说吧,这次是个什么活?”
芙蓉里藏龙卧虎,阿沐人小嘴甜,除了一个干爹以外,还认了几个干娘,从小沾染酒色财气,一双妙手干些偷天换日的事情向来神不知鬼不觉。也是将门之后,他天生神力,更是有如神助,任谁人看了他这翩翩少年郎,也想不到随手就能撂倒两个大汉,所以自从和赵姨娘合作以来,他从未失手。
当然了,从前干的也多半都是小事。
赵姨娘拿着帕子擦嘴,在观景台上面往下努嘴:“看见没有,晋王府守卫森严,你要是能混进去,这事就成了一半。”
阿沐低头,看见晋王府门口的石狮子前面,停着一辆马车:“妧妧说给两根金条?”
女人嗯了声:“若是成了,会再给两根,你一根我一根,若是不成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这话说得明白,事办不成,生死也与人家雇主没有半点关系。
通常他从不和雇主直接碰面,都是赵姨娘从中周旋,阿沐自然明白这其中危险的道理,正是犹豫,女人又说:“其实也不光是金条的事,你这些年不总是惦记着赵昰么,姨娘可给你想着呢,听说他也会在场。”
赵昰也在,少年立即抬眸:“说说吧,让我干什么?”
这位赵将军回到齐国以后,其实鲜少在京,就是前两年齐赵刚有意结盟,他就是势必要灭了赵国的那种主战派,今年无战事才回燕京。
说起这晋王府来,赵姨娘的记忆当中也多有画面,她当年在九道巷也算是个名妓,曾经大言不惭地说过燕京那一代老少爷们从王公贵族到商贩高官,几乎睡了个遍。
当然,她这话里有多少夸张成分自不必说,想当初晋王爷爱妻如命,也真是有所目睹的。
后来事实证明,谁嫁给晋王谁有福气,他休了育有两子的林氏,后来又娶了太师王家有名的泼辣老姑娘,就是这样的看起来明明不能对盘的两夫妻倒也恩恩爱爱,进门以后又给他添了一儿一女,凑成了个好字。
如今世子李煜已满二十而尚未娶妻,这有他情圣老子比照,燕京多少姑娘都惦记上了。
赵姨娘托腮:“再过七日就是世子生辰,当日会有许多人过府庆贺,其中有位赵昰将军本家的小姐有意攀这门亲事,到时候势必会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现在只要你混进晋王府,伺机给世子一包迷幻粉,就算成事。”
迷幻粉是芙蓉里最常见的下三滥东西,服用以后会让人产生情欲幻觉,继而冲动。
阿沐无语:“这雇主什么恶趣味,是想撮合世子和赵小姐?”
赵姨娘抿着唇笑:“这些都是小姑娘家家的心思,那你就别猜了。”
如果要撮合的话,这做的也未免太明显了,生米难成熟饭,但是世子如果中招定然以为是赵家做的心生厌恶,亲事难成。少年转念一想,忽然心如明镜了:“小姑娘的心思真是复杂。”
赵姨娘抬眸看着他:“其实这事不难,难的是怎么混进去,又怎么平安出来,还有赵将军你见见就罢了,千万别冲动。”
传言说赵姨娘其实也曾是赵家旁系的大家闺秀,可惜多年前脱了干系。
都对赵家有敌意,阿沐笑笑,没有答话。
她起身走早窗边,晋王府的大门忽然打了开来。
侍卫分立两侧,两个人并肩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是燕京的大众情人晋王李颢,阿沐见过。
另外一个年轻男子因为离着远也看不真切样貌,只看着锦衣华服,身形颀长,在众人拥簇之下上了马车,他收回目光来:“这个就是晋王府的世子李煜吧?”
赵姨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他的身后:“不,那个是赵国太子扶苏。”
说着转身在另外的椅子上面拿了一副画轴递给了他:“世子画像在这里,千万别认错人了。”
阿沐伸手展开,画上翩翩公子剑眉星目,容颜俊秀是秀色可餐,她目光扫过是惊鸿一瞥,撇了撇嘴心想就单单这张脸当真有让小姑娘们倾心的资本了。
还有七天的时间,少年收好画像下楼。
可以确定的是,世子生辰当日晚,会请燕京有名的戏班子过去跑场,这样一来混进去是易如反掌。
主要是混进去之后他如何能接近世子,又如何能接近赵昰,最后如何顺利逃脱,还有待细想。阿沐假意在晋王府门前路过,从他前门到后门,转了好几条街才把路线摸个清楚,他在附近喝了两顿小酒闲谈间听了些闲话,待回到芙蓉里已经是晚上了。
阿沐给姐姐买了她爱吃的糖炒栗子,提在手里心情大好。
看后门的小子给他开了门,少年沿着后院的后木梯直奔楼上姐姐房里,闷热的夏时,他蹑手蹑脚地上了长廊,刚到红袖门口就听见里面女人特有的柔媚声音轻轻低吟,随着男人的调笑声此起彼伏,似欢快又隐忍……
他握掌成拳,就像从未来过一样转身下楼。
刚到后院,罗小武就跑了进来:“阿沐,你让我取的东西给你拿来了!”
少年正拼命地踢着木桩上的沙袋,伸手将栗子给他扔了过去,罗小武欢欢喜喜地接住,也递给了他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匕首,月光下打开布条能见刃上还泛着银光,阿沐的脑海当中闪过赵昰模糊的脸来,伸手直刺沙袋,细沙顿时倾泻而出,哗哗作响。
罗小武在旁嘿嘿地笑:“怎么样,不错吧?”
阿沐点头,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两句话我想对你说,小武哥。”
傻大个郑重点头:“说啊!”
少年定定地看着他:“娶妻娶德不娶色,交友交心不交财,小武哥你保重。”
罗小武:“说这些干什么,不是说好了你帮我娶媳妇儿吗?”
他伸手扳过阿沐肩膀,却见少年眸色微红,一脸的恨意咬着牙一字一句:“你知道我的银子都在哪,如果这次我回不来,我姐就是你姐,你替我照顾好她。”
第4章 韩湘子
这夏时的天,是说变就变。
接连两三天的好日头,突然就沉下了脸色。
乌云滚滚,南风吹着燕京的天都阴沉沉的,街上行人不多,都怕被大雨浇到,急着赶着往家里去。
晋王府的后门处,一个年轻男子挑着担子,跟在几个粗汉子身后,他们担子里挑的都是菜,世子生辰,晋王府大摆宴席。府里采办的管事在外面买了些菜,叫人送了过来。门前有两个人检查菜农,后面的那个年轻男子也不急不躁耐心地等着,他皮肤略糙,鼻子旁边还有块疤,一笑痞痞的像个地痞蛋蛋。
他嘴里还叼着个草棍,一身脏兮兮的粗布衣裤手上都是菜汁。
管事在前面记着数:“后面那个,快点过来!”
年轻男人呸的一口,就把草棍吐了出去,点头哈腰是恭恭敬敬,声音沙哑低沉:“大爷,这菜保证都是新鲜的,您看看!”
两边侍卫上前,其中一人象征性地在他身上拍了拍,又挑起了篮筐,没有什么异样管事记了数,也就点了点头:“进去吧!”
一共五个人,这就鱼贯而入,进了晋王府的后院。
后面这个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改扮的阿沐,跟着前面的男人一直走到灶房门前,一个妇人模样的卷着袖子正在挑菜。
担担都要挑,阿沐扬着脸,默默把后院的路径都记在心里,不多一会儿,没等挑到他的面前,一个清秀的小姑娘就快步走了过来,她柳眉杏眼,细细的腰白白的脸,没等到跟前就先叫嚷了起来:“张婶子,我们世子的燕窝做好了吗?”
这姑娘说话声音这个脆,张婶子就是在挑菜这个妇人,一听是她连忙起身:“连姑娘稍等,我去看看。”
说着回头叫了谁,灶房里立即有人回话了:“马上好,马上好。”
被她叫做连姑娘的手里拿着个帕子掩住了口鼻,这些菜农都是壮汉,有两个好奇看着她,见她身上穿着的襦裙都做工精细,自然多看了两眼,阿沐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牢牢将她模样记在了心里。他脸上别的地方都能仔细做假,唯独这双眼睛改不什么,抬眸间能见其风华,也是他在芙蓉里行走惯了,略有轻佻之色。
这姑娘顿时恼了,呸了他一口:“看什么看!挖了你的狗眼!”
她声音甜甜的脆脆的,阿沐随即低下头去,不再抬头,倒是前面的高个傻兮兮地笑了:“姑娘长得真好看!”
连姑娘又气又愤,指着他没等说话,管事上前就踢了傻大个一脚。
阿沐脚一动,他的筐立即倒在了前面人的菜筐上面,有些菜掉了地上,两个人一顿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管事直不耐烦,挑挑拣拣一人赏了两串圆钱,赶紧就打发了。
往出走的时候,正听见另外一个丫鬟过来也催着煲的汤,阿沐回头瞥了眼她们身形服饰以及走路姿态,这就匆匆离开了晋王府。一行人上了街口很远才分开,傻大个一直跟着阿沐,俩人一路往北,七拐八拐再从巷子里钻出来就恢复了本来模样。少年走在前面,傻大个嘿嘿地跟着他后面直笑。
他回头:“差点闯祸知不知道?不让你跟着非跟着。”
这傻大个不是别人,正是罗小武,他浓眉大眼是十分壮实:“嘿嘿,她没你好看!”
话音刚落,少年一脚踢在他p股上:“我好看赶明儿和我断个袖得了,我在上面你在下面,折腾死你!”
罗小武干笑两声立即捂住了前面,想了想不对又捂住了后面:“哈……哈哈我……那可不行!”
两个人越走越远,到了芙蓉里的门前,因是头午门庭紧闭。
阿沐推着罗小武让他先回去:“回头我给你画个草图,把刚才咱们去过的地方记住了,我有事晚点再回。”
罗小武欢快地跑了,少年转到后门进去洗了个澡,又换上干净衣衫,重新拢起了头发,这才出门。
阿沐脚步轻快,就只到巷口一小门户门前站住了。
他下意识伸手抹了把脸,看着自己的左手呆呆站了能有一刻钟的时间。阿沐的手十分纤细秀美,说起来这就不得不提起他的养父韩湘子。芙蓉里人人要尊称他一声三爷,他在燕京似乎小有名气,身份不祥,年纪不祥,甚至样貌都不祥。有人说韩三爷今天像五十明天像七十,今天貌美明天颜丑,特别的神秘。
但是在阿沐的眼里,这个神秘的男人一点也不神秘。
一站在这小院子的门口,他腿肚子就有点软,小的时候为了训练他这双妙手,没少打他。打人还不打别的地方,专门拿着藤条抽他屁股,他说他不想偷人家的东西不练手,挨打,被抽了两下,他说不许打他屁股,便抽更多下用韩湘子的话说,谁家当老子的抽儿子屁股抽不得?想当他儿子,先当好小子!
这男人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也真的造就了一个比小子还小子的阿沐。
他跟养父学会了配置草药,跟养父学会了改头换面制作假的面皮,学会了拳脚功夫,也跟了他的姓,现在叫做韩沐。
韩湘子不许他叫干爹这两个字,只许叫爹。
这声爹阿沐叫了十二三年。
小的时候他跟街头小子们打架,每次挂了彩回来都要挨顿打,然后他再出去跟人家打,什么时候给人家打服了才算完。再大些地痞混混有来招惹他的,他继续打。有一次被打得真是狠了,脸上都肿了,额头上也破了个口子,回来韩湘子没有责罚他,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待一醒过来,六七个混混都在眼皮子底下跪着。
男人当着他的面,只一只手,分筋错骨,个个弄残了去。
他干这件事的时候,用的是左手,右手里还拿着佛珠,燕京有名的活菩萨韩三爷当时用深邃不见底的眸子冷冷地盯着阿沐。
少年当时刚从梦中醒来,然后因为不愿意杀人,被罚跪了一夜。
用韩湘子的话来说,总有一天阿沐会伸出左手杀人。
阿沐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是这样的快,乌云静止不动了,风也似乎住了,只空中潮乎起来像是大雨欲来的征兆。他正是抬手要敲门,小院大门忽然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一个皮肤黝黑的妇人弯着腰探出了头来,是小时候照顾他起居的容娘:“诶哟,三爷说门口站了个傻子叫我出来看看,我还当是谁,阿沐回来啦!”
少年笑,上前抱住她还亲了她一口:“容娘真是越来越年轻了!”
容娘已近六十,此时弯腰又驼背:“喂,小子,别乱亲啊,男女授受不亲,亲了就得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