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色轻松,比离开时心情看上去好很多。
吃晚饭的时候还主动与林羡提起后面的行程,“我后面还有几天空,你想什么时候走?”
“你刚来回过兰城一趟,路途周折难免疲惫,不如休息一天再走?”林羡道,“刚好我算算怎么走路途最轻省。”
林靖在一旁听见了他们两个的安排,难免要问,“我能跟着去吗?”
在他眼里萧祁文如狼似虎,就是不像好人,哪里能放心的把林羡就这么交过去。
“你还要读书,”林羡摇头,抬手为林靖添了一块子的菜,“一匹马上带两个人已经差不多了,三个人不好带了,家里还有狗有鸡,得有一个人照顾着。”
等入夜,林羡在厨房里烧水,林靖就站在她边上仔细的嘱咐她。
“等明天我去城门口问问租一辆马车多少钱,咱们家里现在有马,租个架子想来是不贵的,不然在马上实在太过颠簸,”他想了想,继续道,“在外面的时候万事都要小心,跟他跟的紧一点,可别和旁人多说话。”
虽然林靖知道有萧祁文在,林羡给人拐去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但是心里的隐忧不说出来还是难受的紧。
不过讲来讲去,对于林羡要和萧祁文单独出去这件事情,林靖很别扭,是一股不知怎么描述的别扭。
他虽然还不太知道其他的情感,可是心底里头的独占欲却日渐冒出了头。特别是在和林羡长久以来互相依持中,他更有些理所当然的觉得林羡合该与他一个人亲昵一个人好。
“我知道的呀,”林羡忍俊不禁,她往灶膛里又添了两根柴火,然后起身掀开锅盖看了看,“出去我铁定是会小心的,我还担心你在家里一个人会不好过呢。”
知道林羡这是关心自己,林靖心里高兴,他从一边将洗脚盆端过来,熟门熟路的拿起勺子开始从锅里勺水,“嗯,反正我们两个都要小心点。”
他勺好了水,端起来要往外走,“我送去给他洗脚。”
“哎,我去就好了,”林羡追上去,她知道林靖与萧祁文不对付,却不想林靖侧身一躲。
执意要去,“阿羡无需做这样的粗使事情。”
他抿着唇,神色认真的很。
林靖一向是毫不掩饰对待林羡好的。
林羡于是停下脚步,心里觉得暖融融,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全睿已经两天没有来书院了,弄得书院上下那些有些年长的少年学生都窃窃私语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将时间线索串联起来,起先是全睿和林靖在书店里起了冲突,而后就传出全睿不让林靖来读书的事情,可隔天书院的老先生又亲自去请了林靖,再转眼,竟是林靖照常读书,全睿一声不响的没来了?
谁都知道林家是孤苦两姐弟,却不知道这一回怎么全睿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吃了亏。
等到第三天,全睿终于来了。
一来面色倒看不出什么,只不开口说话,到他面前凑声的多半讨了没趣。
郑郁文在一边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坐不住,想要上前试探全睿的心思,却不料还没等开口,全睿一见他就主动说话了,“你给我走开些,晦气的很,若不是你,我也没这一顿!”
郑郁文自诩才子,平日里全睿虽然对他不是多亲和,但好歹还留有几分尊重,此时的一串话却是说的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双腮顿时涨红成了红霞,要多狼狈难堪就有多狼狈难堪。
“睿郎……”他忍着周围人哄笑带来的屈辱,上前抬了抬手问,“不知我有哪处做的不好?”
全睿本来不想理他,但给他弄得烦了,再想起阿茹和全家大娘子说话时自己听见的那些事情,更就看不上郑家人,“你哪儿处做的好了?”
他鄙夷的看着郑郁文,恶声恶气的正要往下说完,忽然又想起大娘子嘱咐他在外头不好胡说八道,以及林羡现在和郑郁文到底没有关系,再提起反而对林羡不好,这才堪堪收了声,最后嫌恶的摆了摆衣袖,赶苍蝇似的,“走开,走开。”
郑郁文这般讨了个没趣,几乎羞愤欲死,转身踉踉跄跄的走了。
又说林羡与萧祁文上路了。
一大早林靖果然就如他前头所说的去城门口看了马车的事情,还亲自送林羡上了马车,赶在最后往林羡怀里塞了一大包热烘烘的糕点,“路上小心点!”
林羡只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和他招招手,“你快些回去吧。”
马的身上多了一个车架子,行走的速度就比寻常慢了很多。一早到将将天黑才在一处山村下落脚。
萧祁文和村民换了点吃食,夜里就让林羡睡在马车里头,自己则在车外头抱着一床被子打瞌睡。
山民有好有坏,摸不清底细前还是防备着些来的稳妥。
第二天天边还是闷沉沉的墨蓝色,两人便收拾好进村了。
现在专门种草药的少,多半是去山上采药。山村里许多人家世世代代都是采药卖钱的,就连普通村民说到草药都能将草药讲的头头是道。
一听林羡他们是来收草药的,就更高兴了,都拿出自己家里的藏货给她瞧。
林羡从前在清溪镇上买药的时候就觉得药的品质不够好,前面是面前凑活了,现在却不打算如此。
这会儿众人拿出来的草药却和清溪镇上的草药没有什么差别,她不免有些失望。
“若是药品相好,价格上我可以多出些钱的。”林羡说着在人群中环视一圈,发现众人的神色均低落下去,隐隐约约还传出抱怨的低语声。
正此时,一个女声忽然插.了进来。
“我家里有些好药材,你要去看看吗?”顺着这个声音,许多人和林羡一起转头看去。
说话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女子,她开口时乡音没有这些村民重,整个人的精神气也不一样。
既然已经到了,若是不去看却可惜。
林羡回头看了一眼萧祁文,后者对她点点头,于是便跟着那女子走了。
一气儿走到村子外围也不见那女子停下,林羡这才发现她并不住在村里。
她开口问,那女子不以为意的道,“我和我丈夫住在山上,我丈夫是个猎户,我闲来种种草药,织布一类的小事。”
“草药是你自己种的?”林羡有些惊喜,“都种了哪一些?”
“只是一片小园子,也是这四五年里渐渐开辟起来的,能种的有限,不过起码这山里有的我那里基本都有,只不过数量少一些,品相都是上乘的,我家郎君三五天就要去镇上一趟,他去卖野味,偶尔就将我的草药顺带拿过去,只是他们出价太低,后面我就懒得让他拿去把草药糟践给不懂不舍得的人了。”
她说到这里才回头看向林羡,似乎是在估计这半大的孩子是不是懂得舍得的人。
“你一个孩子,怎么会出来收药呢?”她又笑问。
“反正价格上我是不会短了你的,”林羡避重就轻的答道,“只要你的草药真是好的,价格你来说。”有了这句话做保证,那女子似乎定了心神,加快脚步带着林羡去了她的药园子。
药园子里果然林林总总有不少草药,每一样都打理的很好。
不过这会儿吸引了林羡目光的是院子角落里一堆兽骨,“这个是什么骨头?”林羡问。
☆、第四十二章
那女子回头随意一瞥,道,“都是些陈年兽骨,多是鹿骨,从前有些虎骨,后面都送去镇上卖给药铺了,另外还有些野山猪的骨头,那就是不值钱的东西了。”
林羡原本有好几个方子想要做,但就是碍于没有鹿髓等药材,清溪镇上的药铺里有是有,但是量很少,听说多半都给全家这一类有钱人家买回去存着了。
且就算有的买,价格也很贵,几块就要小数两银子了。
“不知如果你们直接拿去城里卖给药铺,是怎么算价格的?”
女子见林羡似乎对这些骨头有兴趣,便停下脚步回头和她认真的说起话来。
“价格这个是我丈夫知道的,他现在还在山里头打猎,约莫天黑之前会回来,你若是能等,到时候问他?若是要将骨头拿去卖的话,他都是先在家将骨肉分离,骨头和肉分开按斤称两的算。”
林羡有些为难,“今天晚上必须赶回家里去了。”
她出来前和靖哥儿说过的来回两天就回去了,林羡心里也担心林靖一个人在家里不安全。
萧祁文倒是一派轻松,“也不着急,再留一天也无碍。”
那女子笑着将林羡往里头引,抬手一样样指过去,“这些都是我从山里挖来挑着品相好的种下来的,打理了有几年了,现在看着也讨喜不少。”
林羡低下头仔细查看那泛出绿意的叶片,每样都和自己在书里看到的对照过去。每看一个,林羡的心里就松快喜悦一分,这里的药材品质的确很好,和她从前在药铺里买的没法比。
“这个怎么算价钱?”林羡于是问。
女子对此早有打算,立刻接道,“要分干湿两种了,新鲜的水分大,价格就便宜些,晒干的分量轻,价格就要贵一点了,反正两个价格都摆出来,一种药放到不同的方子里也分干湿,全看小娘子你自己的意思了。”
林羡点头,后头一连又看了十几种,均是品相上乘,便更加满意了。
兴许是见林羡真心想买,那女子略一犹豫以后,站在药园子门口对她道,“小娘子若是还有心看药,我在靠近山里边一些的地方还有些少见的药材,山脚下中不活,都是要半山腰上才有。”
萧祁文原本懒懒散散的动作这才舒展起来,眸子往不远处的山上一瞥,飞快的判断了地形与山上有埋伏的可能,断定事情没有异样以后,他收回目光,“你若想去就去,我陪着你。”
林羡也正好回头看他,见萧祁文这么说,心里大定,另一边也心痒的想看看剩下的那些药材是什么。
三人沿着山路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绕到那处山腰上的药田里。
“这路平时只我一个人走,前些年还有不少猛兽,后面我家郎君在这里放了不少捕兽夹,几只老虎都迁移到了另外的山头这才好了些,只不过时常还是有禽兽作怪,”女子一边推开药园子的篱笆门,一边解释道,“不过这样也好,村民不敢轻易过来,省事儿不少。”
林羡因此露出疑惑的目光。
似乎这家人与山下村民关系很淡?
前头在山下问药时就有些奇怪,现在回想起来就更明显了。
“我和我家郎君都是外姓人,不算山下村子里的,”女子解释道,“我们祖上在京城,后面随着他们迁移回来的。”
她的话音一落,随着篱笆门的缓缓开启,整片药园子就落入了林羡的目光中。
“这,”她的视线才扫过去,立刻吃惊的吸了一口气,“这些草药我在书上见过,药铺里都寻不着的,怎么你这儿都有?”
女子对林羡小小年纪就懂行有些没预料,但随即也露出自得的神色,道,“这园子里不下百中草药,只是我每样都种的不多罢了,药铺没有半点不奇怪,这些药可都是我家祖上从京城那边的药园子里带出来的,两代人幸苦存到如今,都是做药种放着的,传到我身上已经是第三代了。”
“这些本来是不指望着卖的,照老人家的话来说么,就是怕这药别的地方再找不着,这儿又断了,真真造孽,不过要我说那都太过顽固,赚了钱才能多种,后头保存才能好不是……”
她絮絮的说了一通,却见林羡已经浑然忘我的低头捻着一小片草药的叶子仔细查看,脸上的神色又惊又喜,连带着眼眶都竟有些泛红。
“哎,你……”女子踌躇一会儿,觉得林羡有些奇怪,“你小小年纪,今年才几岁呀,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有兴趣呢?”
“在家里看了基本医书,渐渐觉得这个有趣了。”林羡抬起头,回答的颇为含糊。
女子闻言,脸上的神色有些淡下去,她直起腰板抿唇道,“若你只是大户人家想买回去玩玩的,我不卖给你,虽然如今我家过的落魄,但是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她的声音低下去,觉得和林羡这么个半大孩子说这些也没有用,干脆就停了。
不过她反复提到的京城与药园却引起了林羡的兴趣,她试探着开口问,“娘子说你家祖上在京城生活,又是专门打理药园子的,怎么会回来?”
“主人家里要回来了,自然就跟着回来了,后面主人家开恩免了奴籍就自己出来过日子了。”女子道。
“传闻京城曾经有个声势不得了的铺子叫‘馥郁’不知娘子有没有听过?”林羡心中一动,问的越发直接。
“自然听过!那就是曾经我家祖上的主人家开的。”女子笑道,“当年京城盛景,我祖父在我小时候和我不知道说过多少遍哩,王侯将相都是一药难求的。”
撞上来的巧合也莫过如此了,林羡心里波涛汹涌,抬头声有笑意,字字掷地,“那你这药园子从此以后要有大用处了。”
一番关系梳理后。
原来这女子名叫孙香织,祖父辈儿的正是跟着林羡祖父打理药园的。当年林家散了家奴,那些仆妇多半都往自家家乡跑,只孙家在恢复本姓后还愿意跟着林家往江南迁移。
如今几乎还将曾经的药园子完整留种下来,更就是让人不得不钦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