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津在黑暗中,微微扬了扬脸,无声而轻蔑地笑了笑。
西棠心底暗自心惊,他们这样的人,身份一般不会对外说,老板开罪了他,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哎呀,汪总,别光顾着说话嘛,轮到赵先生敬你一杯——”西棠赶紧起身,打断了老板滔滔不绝,然后动手倒酒,她的右手轻微一晃,洒了一些出来,她用左手握住了右手腕,稳住了右手,然后斟满了两杯酒。
这是很微小的动作。
赵平津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
西棠连着给公司老总灌了两杯酒。
倪凯伦趁机说:“公司这次推出两个新人……”
真会做生意。
喝到一半,大约五分醉了,她起身去洗手间。
倪凯伦跟进来,摸了摸她的后背,声音里有她熟悉的关心:“没事吧?”
西棠将胃里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没事。”
倪凯伦说:“这白面阎王爷,不知贞贞何时勾搭上他的。”
西棠从马桶上爬起来,站在镜子前默默地补粉。
倪凯伦继续说:“今晚老汪临时改在这里应酬,我跟过来才看到他,也吓了一跳,下部戏他有份投资,我一个角色也不会给你,六夫导演的新戏,我安排你去山西拍尼姑戏。”
西棠沉默了一下,然后凑过去蹭蹭她的脸,抱住她的腰说:“谢谢妈咪。”
“别贫,郑有同约你吃饭看戏,有长期跟他的记者去拍。”倪凯伦说。
郑有同是另外一间公司的当红小生,若是他想要炒绯闻,不知道多少女孩子想贴上去。
西棠不出声。
倪凯伦问:“你是答应不答应?”
西棠一横心:“我不要。”
也就对着倪凯伦,敢说一句真心话。
倪凯伦两眼冒火,一把将她推了个趔趄,恨铁不成钢地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天天去墙根那蹲着拍几十块钱一天的破烂戏,何时出头!”
西棠缩了缩脖子。
倪凯伦说:“下礼拜的星光剧场颁奖典礼,你跟着《宫恋》的剧组走红毯,我磨破嘴皮才把你塞进去。”
走红毯的除去导演主演,剩下一两个名额全公司几个参与的演员估计争到破头,只为了增加一点点曝光率,西棠只好诺诺应允。
倪凯伦低声说:“你自己思量一下,一把硬骨头讨不到什么好处,我听说十三爷想退休,公司可能会拆股,我未必能保你,那些债务,你这样做十年,也还不清的。”
西棠又挨过去,将头搁在她的肩上,抱住她的肩膀,闭着眼依恋地说:“我知道。”
倪凯伦叮嘱一句:“离姓赵的越远越好。”
西棠小声地说:“我知道。”
两个人挽着手出去。
那夜一直喝到凌晨两点,赵平津存了心似的,敬了一轮又一轮,西棠跟着他喝,胃里白的红的沸腾着混着气泡往上顶,她喝到四肢麻痹心慌手抖,眼都红了。
最后散场时,赵平津仍然举起杯子:“汪总,合作愉快。”
老汪大着舌头站了起来:“好……好说!”
西棠只好端起杯子,将酒灌下去,喉咙如一道火舌滚过。
那边老汪摆摆手,咕咚一声倒下了。
倪凯伦立刻站起来,寒暄了几句,叫经理来签单。
西棠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只是手脚有点麻木,意识还是清楚的,这么多年了,她再也没有让自己喝醉过。
她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被绊得踉跄一步要摔倒,赵平津在她身后,一把拽住她的头发。
西棠感觉到头皮一阵痛,然后被拖了起来,脸被强行地转了一个方向。
赵平津望着眼前的一张脸,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大眼睛翘鼻子,粉嫩娇艳的唇,水汪汪的一双勾魂眼,他扯住她的头发,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你到底是发什么疯,才把自己整成了这副鬼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西棠以为他是生气的。
可是半醉时分的眼神清亮,她看到他眼中只有嫌弃和嘲讽。
西棠对他笑了一下,正要答话,赵平津却猛地松开了她。
西棠扑倒在沙发上,然后又理了理头发站了起来,笑嘻嘻地往前走。
☆、第 4 章
《倾城宫恋》拍摄进度顺利,临近过年,大家都拼命埋头赶工,最后的一个礼拜,西棠调去了b组,去了一号山跑外景,寒风呼啸,每天收工回来,头发一层都是灰。
天天都在出外景,补空镜头,和拍群演的戏份,再也没有回去过棚里。
棚里这段时间却颇不太平。
赵平津来了几次,坐在摄影棚内,他那张脸倾倒众生的脸和孤傲冷峻的气质,天生就是一个带着电流的气场,宫廷戏的女孩子多,天天有人不小心绊倒电线,撞翻梯子,碰倒挡光板,终于有小女演员借机上去搭话,却被他冷脸喝退,然后吴贞贞下了戏黑着脸往公司高层打电话,第二天那个宫女就被编剧写死了,据说临走时还大闹了一场,整个剧组猴哭猫叫,精彩热闹。
一尊玉面金身的大佛端坐在这里,公司还得派人出面应酬他。
汪总来了。
赵平津气定神闲地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跟汪总聊a股行情。
汪总赔笑和他聊了半天,一个秃脑袋汗涔涔的,话题不知所终,终于绕回女明星上。
赵平津忽然状若不经意地问:“那晚见过面的黄小姐,不是你们剧组的吗,怎么不见人了?”
汪总闻言,乐得哈哈一笑,没当回事儿:“赵总说西棠?她拍不上戏,在外景场地做剧务呢,人倒是勤快,挺能吃苦耐劳的。”
赵平津依旧闲闲的:“她有没有价码?”
汪总却吓了一跳:“啊?”
赵平津一张白皙瘦削的脸庞看不出真,也看不出假,只是带一点淡淡的嘲讽:“你不是说这圈子里,没有钱搞不定的女明星?我觉得她不错。”
汪总匪夷所思地道:“赵总您说笑吧,有贞贞在前,您怎么会看得上黄西棠?黄西棠是长得还行,可这圈里漂亮的女孩子海了去了,她不说别的,身材比吴贞贞可就差远了吧,而且岁数不小了,瘦得跟颗豆芽菜似的,怎么比得上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水润?”
赵平津皱皱眉问:“她多大了?”
汪总摆摆手:“我怎么记得住?来了公司两三年了,二五六七了吧,在这圈子,到这岁数还演不上戏,那就是老了。”
赵平津不置可否,只淡淡地说:“年纪没什么。”
汪总心里暗暗着急,黄西棠实在拿不出手,她在公司就是干粗活的命儿,娇软身段撒娇缠人的功夫装装门面还行,但脾气实在不好,一不小心还会得罪人,把公司都给连累进去了,老汪有点为难地道:“实在是怕伺候不好您,给公司抹面子,这姑娘硬邦邦的,上次印南——我们公司以前最红的一个男演员,开什么派对来着了,大家喝了点酒,印南那么一大帅哥,吻了她,她木木的,一点点反应也没,脸僵硬得跟石头似的,啧啧。”
赵平津脸色不太好。
汪总神神秘秘的:“跟您说一事儿,这也就我们公司内部的事儿,她不谈恋爱的。”
赵平津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意思?”
汪总说:“我听到手下有些造型师说,她跟那个香港女人是一对儿。”
香港女人是倪凯伦。
赵平津站起身来,只觉得有点头疼:“我下午还有个会,先走。”
汪总陪着站起来,眼看他也不再提这茬,只松了口气:“我让贞贞送您?”
赵平津已经拾起大衣往外走:“不用了。”
杀青的那一日,整个剧组一片喜气洋洋,大家准备晚上去聚餐,西棠在剧场里整理,清点道具,跟道具公司交付,听到几个女演员和化妆师们一边换衣服一边聊天。
几个演宫女的小姑娘跟她关系一贯交好,悄悄地跟她咬耳朵:“西棠,听说吴贞贞在化妆间摔杯子。”
西棠笑笑说:“怎么了。”
小宁噘噘嘴,神秘兮兮地:“分手了。”
西棠笑着应了一声:“谁?”
“吴贞贞和那个有钱帅男友。”
那边小姑娘们已经幸灾乐祸地聊开了。
“怎么会,不是还一直来探班么?”
“是啊,好奇怪,后面还来了几次。”
“但每次来探班好像也不怎么高兴啊,也没怎么看吴贞贞,一脸兴趣索然。”
“听口音似乎是北京人。”
“好帅哦,可是也好酷。”
演皇后身边大嬷嬷的惠姐这时刚好走进来,西棠在这部戏里还跟大嬷嬷演过对手戏,最后那杯赐死的毒酒就是大嬷嬷看着喝下的,西棠抬头笑了笑:“惠姐。”
惠姐笑着回了她,然后加入了讨论,语气老道地说:“看气度修养,家世不一般。”
“嘻嘻,姐姐,你怎么看的出的?”
“那些高檐豪门出来的子弟,跟有几个小钱玩女明星的暴发户可完全不一样——吴贞贞眼光可你们你们高明多了。”
“真的哦。”
“怎么分手的?”
“还能怎么分,喜新厌旧呗。”
“人家玩腻了,就换口味了。”
“这圈子里那么多女明星,能有几个美梦成真的。”
“姐姐劝你们一句,要是喜欢呢,就老老实实演戏,要不然玩几年趁早转行,别老想着些歪门邪道,那些男人深藏不露,身边女孩子走马灯的换,姐姐见的多了,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西棠听了一会儿,那些话好像鞭子一样抽在自己身上,她默默地低头填好单子,悄悄起身离开了。
小姑娘们吱吱喳喳:“啧,姐姐,不要这么扫兴嘛。”
惠姐望着门口那个白衣蓝裤的身影,忽然悠然笑笑转了话题:“不说男人了,要说深藏不露,我们剧组里也有一个,演技很不错,如果有机会应该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