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修说:“你生日。”
“收到礼物了。”林清和指了指放进了臂包里的宝丽来相纸,“你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生日,替我过什么。”
高修不说话了。
“你去吧,别让同事等着急了,开夜车要小心。”林清和垂了垂睫毛,就要伸手去拿他圈在手里的狗绳。
不知怎的,高修突然将狗绳往后一收,没给她,隔了半晌,又转而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夜风微凉。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就像她平时在椴木上小心翼翼磨去木屑的砂纸——
“你送送我。”
***
说是送,其实也就是几百米的距离。
小区中心是个水库,无论是进来还是出去都会经过。两个人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慢慢向大门口走。
三个九小碎步跟在后面。
“穿上。”高修从登山包里抽出已经磨白的牛仔衬衫,皱皱的一团递给她。
林清和乖巧地接过来,一边披上一边咕哝:“我又不冷。”
她只有一只手能动,后续的自然是他来整理。衬衫太大了,拐着一只手也扣不上扣子,他帮她把领子翻好,又把袖口卷了几道。
等卷完,林清和悄悄抬起手腕小动物一样嗅了嗅。
嗯。
有他的味道,应该是穿着回来的。
“阿根廷现在开始冷了吗?”她踢着运动鞋慢腾腾地跟在他旁边。
他点头,过了一会儿,又低斥一句:“好好走路。”
她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把脚踢得更高了。
他面无表情地掐了掐她的脸。
“疼。”林清和装模作样地拍他的手,结果却拍到了厚厚的护腕上,两个人挨得近,她一路走便一路抬头望他:“乌漆抹黑的,你戴着帽子做什么。”
高修把手收回来,扣了扣帽檐,没有立即回答,隔了半晌,才道:“在野外习惯了。”
“坏习惯。”林清和半真半假道,“总是这样会秃头。”
“……”高修没搭理她,不自觉地又压了压帽檐。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林清和本来没太在意,但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玩心就起了。她走快了两步,继而突然回身,按着他的手臂借力,一个小小的踮脚跳起,摘下了他的鸭舌帽。
“别闹。”
高修沉默地抬起头,整张脸毫无遮掩地出现在夜色之下。
林清和手里拿着他的鸭舌帽,调侃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瞬时就怔住了。
因为刚才有帽檐挡着,脸上被覆了一片模糊的阴影,所以她一直都没有看得太清楚。
他的把头发剃得极短,大约只有一公分长,干净利落,令五官显得更为立体,鼻梁挺直,下巴硬朗,一双墨黑的眼睛深如古井。
可是……
林清和扔掉鸭舌帽,急急揪住他的t恤领子将他扯低,随后伸出手,不太确定地摸了一下他右边的眉峰。
高修没什么表情,想要别开脸,又有点舍不得,最后只顺从俯下身,眼睛定定地望着她,没动。
林清和发着懵,张着嘴试图了好几次,才把话问了出来:“……眉毛这里,怎么了?”
那道原本英气的眉峰被划开了一个明显的口子,笔挺的剑眉被生生断了开来,疤痕浮起,将将延续到眼皮之上。
她重心不稳地踮着脚,高修一手虚扶着她的腰,一手冷静地握住她的腕,道:“在埃及取景的时候受了点小伤。”
林清和睫毛一抖:“怎么会伤到这个地方?”
高修没立即回答,隔了半晌才道:“被三脚架磕到了。”
“三脚架?”
三脚架可以磕出这么细这么深的疤吗?
高修“嗯”了一声。
林清和问:“怎么磕的?这么不小心?”
高修说:“他们在卡车上往下递器材,我没拿稳,砸下来了。”
林清和抿着唇,摩挲了一下那道泛白的疤痕:“疼不疼?”
高修半敛着眼睛,感觉着她的指尖在眉间游动。
“不疼。”他说。
“只砸到了眉骨?”林清和皱着眉,“其他的呢?眼睛怎么样?视力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碍事。”他握着她的手,将它带离那道伤痕,“只是留了疤,没有其他影响。”
林清和不放心:“真的?”
高修看着她:“真的。”
她还是不放心:“没骗我?”
“没骗你。”
高修低下头,手指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上的刺青轻轻划过。
***
门口泊着一脸黑色的jeep。
高修将狗绳放进林清和手里,弓身揉了揉三个九的脑袋,又直起身:“回去吧。”
两个人面对着面,林清和点点头,将狗绳收短了一些,免得三个九跑出去。
“小修修!”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
高修面无表情地回了头,林清和也跟着探过去张望。
jeep的旁边,一男一女两个青年手里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看向他们。
“说好的十二点半准时出来呢?我咖喱鱼蛋都吃六碗了!”男青年浓眉大眼的,一副爽朗模样,簌簌地甩着塑料袋几步过来搭高修的肩膀,“给你打包了个面,忘拿酱了,有点dry,你将就吃哈!”
高修没什么反应,只“嗯”了一声。
看样子,两人关系相当不错。林清和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个陌生的青年。
青年倏地对她露出了八颗牙的标准笑容。
“这位就是林姑娘吧?嗳呀!久仰久仰!鄙人姓王,单字一个少,搞植物学的,是小修修的同事……不对,同事一词不足以涵盖我们之间的友谊,我们是睡一顶帐篷出来的革命战友!就算被蚊子叮包都是一左一右哒!”说罢,这人把爪子往工装裤上认认真真地蹭了蹭,就伸了出去。
“啊,你好。”林清和被他这一长串自我介绍弄得有些懵,但还是下意识伸出了手 。
结果却被高修扣着手心推了回去。
“她手伤了你没看见?”他语气还是平淡得一点起伏都没有,连反问句都听不出个情绪来。
说是道歉,但其实王少还是哈哈哈地笑着:“啊,pai sei pai sei!一时激动,对不住啦哈哈哈,那退而求其次林姑娘咱们行个注目礼就好!”
高修面无表情地乜了他一眼。
毕竟是一顶帐篷里出来的,王少何等识趣,这会儿会了意,当即堆着笑,一边挥手一边往车的方向退:“那啥,可惜啦今个儿形势所迫时间不多,林姑娘咱们下次再约着出来见一面呗!我带你去吃旁边那家便利店的咖喱鱼蛋,他家番茄酱老好吃啦,你想吃几碗就吃几碗,我请客!”
说着说着也没等林清和回话,几步就溜远了,也是丛林里训练出来的敏捷。
“你还有这种性格的同事啊?”林清和若有所思地望着王少甩着塑料袋远去的背影,“一看就感觉挺闹挺乐观的,一起旅行也会多很多乐趣吧。”
“不会。”高修面无表情道,“乐观主义者通常智商比较低。”
“……”
“回去吧。”诋毁完自己的同事,他依旧是一副面瘫模样,低声地催促她回家。
“知道了。”林清和牵着三个九退回安全门内,“大晚上的,你路上小心。”
高修“嗯”了一声,双手插袋地看她往回走。
三个九明显的舍不得,林清和绷着全身的力气拽住它。
“你乖一点。”她轻声道。三个九可怜兮兮地“嗷呜”了一声。
结果三个九乖乖跟着走了十来米了,林清和自己又忍不住回了头。望一眼,高修还直直地立在安全门外,头上压着鸭舌帽,看不清表情。
路灯昏黄,阴影斜长。
这一刻,她只恍惚感觉,他还是少年时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我码字这么慢:)
☆、07 抹茶
第二天,林清和在一楼画廊打着哈欠坐着画了几张素描,也许是因为工作日的原因,人不多,一路下来画得断断续续的。
到下午日光晒得暖洋洋地透进工作室来,光线太能影响人的情绪了,她忍了一会儿,没忍住,跟旁边也在打瞌睡的一个实习生讲了一声,收拾收拾东西就溜出去了。
minus one在创意园a区,她吊着一只手往b区的方向走,大概也就十分钟左右吧,就推门进了一家咖啡屋。
“欢迎光……哎,你来啦。”高小桃本来正趴着点餐台上煲剧,一听铃响就条件反射地抬头,见是林清和进门,又松懈地趴了下去。
“怎么还是一个客人都没?”林清和熟门熟路地坐到高脚凳上,“要一杯抹茶拿铁,热的。”
“又喝牛奶?工读生小哥去送外卖了,你自个儿等着吧。”高小桃犯春困不愿意动。
林清和托着腮敲了敲台面:“有你这么当老板的吗?这么懈怠生意。”
“生意什么呀,”高小桃眼皮都没抬,“我说你们这创意园进驻的都是些什么工作室啊,搞艺术的不喝咖啡能行吗?逼格都扔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