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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就算是没有落下什么把柄,现在的晋阳城,除了她,还有谁,会营救杨涟亭呢?
    可是如此便可不救么?
    听说慕容炎将他与阿绯一路拖行十几里路,如今不知道伤成什么样子。
    左苍狼打发了芝彤和薇薇,独自走到书房,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提笔拟信,命小平子送出宫去。
    第二天,藏歌来时正是正午。他倒也不废话,直接说:“那两个人被关在诏狱,看守非常严密。我就算可以潜入,也绝计不能带着他们两个人安全逃出。”
    左苍狼说:“我知道。”毕竟诏狱那地方,她也去过不是一回两回了。藏歌说:“你决定怎么救人?你如今……”他语速放慢,却终于还是说下去,“处境也艰难。冒然行事,只怕会受牵连。”
    左苍狼徐徐走到窗边,说:“其实如今拜玉教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大用。他发此雷霆之怒,不过是君主的威严受到挑衅罢了。如果我们真的能把杨涟亭救出去,他当然会愤怒,但并不会要我性命。”
    藏歌看了她一眼,他知道这个女人,自温砌之后,大燕的战神。但是如今的她,卸下铁甲寒衣,很难想象当年英姿。他说:“你倒是了解他。”
    左苍狼闻言,只是抬起头,注视窗外明媚的日光,许久,说:“以前,我也以为是的。可其实,我从未了解过他。”
    第二天,慕容炎没顾得上杨涟亭。现在孤竹、无终的土地都并入燕地,他需要安抚他们的首领,以免再起战势。而宫宴之上,无终首领献上自己的女儿班扬,希望慕容炎能纳她为妃。
    席间,慕容炎以王后姜碧兰抱病为由,并没有允许她列席。他身边坐着贤妃姜碧瑶。慕容炎神情不变,却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袁戏旁边的左苍狼。如今她在宫中没有位份,属于身份不明的人。但是却又是最能代表燕国军方的人。是以每次排位,礼官仍然只敢排在太尉之后。
    现在周信不在,她当然就在袁戏之前了。
    左苍狼很快感觉到这一瞥,她没有动。慕容炎缓缓说:“无终习俗,孤所知不多。只怕是班扬在宫里不习惯。”说完,突然说:“左将军,你与无终曾多番接解,你觉得呢?”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姜碧瑶面色顿时十分难看。本来这次能够替代姐姐出席这样的宫宴,她是十分欣喜的,但是慕容炎却明显并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反而询问左苍狼!
    她咬牙怒视,左苍狼站起身来,迎着那个人的目光,她说:“无终归于燕地,从此大家本就亲如一家。陛下忙于政务,后宫空虚,膝下也仅仅只有三位皇子。班扬姑娘秀外慧中、冰雪聪明,微臣认为,她与陛下,倒也般配。”
    慕容炎唇角的笑慢慢凝固,四目交接,他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是冰冷的。许久,他朗声说:“左将军看人,素来通透。既然将军都作如此说,孤就不再推拒了。”
    无终首领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起身敬酒。慕容炎端起酒杯,不叫左苍狼坐下,也再不往她这边看。
    无终刚刚归降,班扬入宫为妃的事,还是得多加准备,以安无终民心。
    慕容炎让礼部去办,却是再不来左苍狼这边。
    一个月之后,班扬入宫,被封为良妃。
    封妃大典,慕容炎当然必须亲自主持。左苍狼没有去。藏歌有些心惊:“你是说,趁着他的封妃大典,我们去救杨涟亭?”
    左苍狼说:“嗯,时间不多,但是应该可以成功。”
    藏歌皱眉:“姜散宜等人,不会阻挠吗?”
    左苍狼说:“那时候文武百官都会去,姜散宜没有时间。而且慕容炎被行刺过一次,一定非常小心。端木伤一定会跟随在他左右。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的时候了。”
    藏歌提剑在手,说:“那我们现在就去。”
    慕容炎纳妃,晋阳城几乎所有的守备都在王宫附近。诏狱的守卫,反而比平时松懈很多。藏歌扮成内侍,跟在左苍狼身边,两个人一起入狱探望杨涟亭。
    她虽然如今身无军职,但是狱卒还是不敢阻拦。只有牢头说了一句:“将军,请尽快出来,别让小的们为难。”
    左苍狼点点头,依照她的计划,就是让杨涟亭和藏歌互换衣服,先把杨涟亭救出来。至于藏歌,以他的身手,一个人要逃离这里,还是容易的。
    可是进到里间,她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坏得多,杨涟亭伤得太重了。
    她蹲在杨涟亭身边,杨涟亭睁开眼睛,许久才看清是她,干裂的嘴唇微张,问:“你怎么来了?”
    左苍狼低头查看他的伤势,藏歌说:“他伤成这样,恐怕是无法行走了。”
    杨涟亭顿时知她来意,勉力想要坐起来,却终究是力不能及。他说:“你想劫狱?”左苍狼不说话,他吃力地说:“你就算能带我逃出诏狱,晋阳城守备何等森严,难道就能任你来去吗?阿左,如今我已如此,不能再拖累你。你走吧!”
    藏歌也正在看他腿上的伤,泥垢渗进伤口,如今已有大片骨肉坏死。他转过头,看左苍狼。左苍狼说:“你出去,埋伏在诏狱之外。看见姜散宜,把他抓住。”
    藏歌吃了一惊:“姜散宜?他不是在宫里吗?”
    左苍狼冷笑,说:“他张了这么久的网,一旦有风吹草动,岂会迟到?”
    藏歌应了一声,起身出去。
    姜散宜在诏狱当然早有耳目,她一进狱中,姜散宜几乎立刻就得到了消息。但是这时候,端木伤贴身护卫慕容炎,禁军有薜东亭,不会听他调动。他只有带了巡防营的人前来。
    藏歌要抓他,当然很容易。他飞身扑下来的时候,姜散宜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冰冷的剑锋架在他脖子上,他才看清挟持自己的人。他面色铁青:“藏歌!”
    藏歌说:“当初姜大人奉李王后之命前来藏剑山庄救助,要我们出手刺杀慕容炎。想不到时间不久,却已是峰回路转,面目全非。”
    姜散宜说:“你居然跟左苍狼勾结?慕容若已经死了,你区区一个逆党,不但不逃命,居然还敢挟持老夫?”
    藏歌将压在他脖子上的剑又按紧一分,姜散宜只觉得颈间一阵刺痛。他不敢说话了。藏歌说:“大人既然知道我的处境,就应该少说几句。”
    姜散宜真的不敢说话了,藏歌现在也明白了左苍狼的意思,一路挟持着姜散宜进了诏狱。周围狱卒俱是大乱,哪里敢上前?
    左苍狼把杨涟亭扶起来,杨涟亭只有靠着她的肩才能站稳:“阿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左苍狼强行把他扶出囚室,他突然想起什么,说:“阿绯,阿绯在哪里?”
    左苍狼看向旁边的一个狱卒,那狱卒立刻低下头,说:“在右边拐角第二间。”
    她只好前去放人,藏歌牢牢挟持着姜散宜,说:“快!”
    阿绯伤势比杨涟亭轻得多,想来是一路拖行的时候,杨涟亭有意相护。左苍狼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如果两个人都不能行走,她实在也不知道如何将他们送出城去。
    阿绯看见杨涟亭,即使是仍然有怨怼,此时也顾不得了:“你……你的伤……”她声音哽咽,那一路拖行,如果不是杨涟亭死命相护,她岂能完好?
    杨涟亭扶着她的手臂,勉力站稳。藏歌说:“先别多说了,走。”
    姜散宜看了一眼左苍狼,虽然自己在敌人屠刀之下,情况却不算太坏。左苍狼真的前来劫狱了,而且是在慕容炎纳妃这样喜庆的日子,挟持了他这个国丈。
    慕容炎就算对她再如何恩宠,只怕也是要大发雷霆的。
    左苍狼却没再理他,一行人出了诏狱,藏歌以姜散宜要挟,一行人抢了马,一路向西华门奔逃。只要出了晋阳城,外面就是王楠、许琅等人镇守的地界。
    一路向西,袁戏、诸葛锦、郑诸等人应该不至于为难。慕容炎不会亲自追捕这已经用处不大的两个人。他们要逃出大燕是可能的。
    然而刚刚到达西华门城门之下,左苍狼就怔住。慕容炎站在西华门前,赤衣如火。他身边,正立着刚刚被封为良妃的班扬。左苍狼勒住马,慕容炎盯着她,说:“左苍狼,你可知私纵逆犯,该当何罪?”
    左苍狼说:“我知道。”
    慕容炎点头,说:“知道就好。”说完,他转头看向杨涟亭,杨涟亭跟阿绯同骑,以他的伤,已经无法一人骑马。城头就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如果慕容炎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这里没有人会有生路。
    他吃力地翻身下马,左苍狼伸手去扶,他慢慢推开她的手。
    慕容炎说:“杨涟亭,当年你杨氏一族蒙冤,你被判流刑。闻纬书有意斩草除根,是孤收留你,八年教养。是与不是?”
    杨涟亭慢慢跪下,说:“是。”
    慕容炎说:“孤承诺为杨氏申冤昭雪,可有失信于你?”
    杨涟亭说:“没有。”
    慕容炎说:“当初为杨家翻案之后,是谁承诺会一世效忠于孤?”
    杨涟亭双手慢慢握紧,说:“是我。”
    “原来你还记得。”慕容炎慢慢揽过身边手足无措的良妃班扬,说:“那么现在,你就打算这样离开吗?多少是否也应该有个交待?”
    杨涟亭咬住下唇,说:“微臣六岁时有幸蒙陛下搭救,杨家满门,也因为陛下得以昭雪。陛下恩德,涟亭铭记于心,未敢相忘。”
    慕容炎冷笑,说:“未敢相忘?”
    杨涟亭说:“微臣自入拜玉教以来,深感医者仁厚。陛下,拜玉教从未对陛下存反叛之心,更未曾勾结逆党。微臣亦从未曾有过丝毫不臣之心。”他低下头,说:“陛下说得对,无论如何,微臣也应该对陛下有个交待。”
    左苍狼慢慢挡在他身前,杨涟亭抬起头,竟然对她微笑。左苍狼刚要说话,他突然看着她身后,说:“陛下!”左苍狼吃了一惊,猛然转头,却见慕容炎仍然携了自己的妃嫔站在原处。
    她转过头,刚要说话,杨涟亭抽刀在手,刀剑在颈间一划,一片鲜红就那么溅了她一头一脸。
    那甜腥的味道,瞬间溺毙了她。
    “不!”她扑到他身上,拼命按住那伤口。可是那血如泉涌,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杨涟亭唇角微扬,竟然如释重负。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如果可以……阿绯……拜托……”
    左苍狼摇头,眼泪滂沱。手上的伤口按得再紧,那个人终究慢慢地失了气息。她整个视线都是一片血红,周围的人说什么、做什么,她听不见,也看不清。
    班扬不知所措地站在慕容炎身边,她转过头,只见身边的男人目光低垂,只是注视那个跪地哀哭的人。许久之后,目光寸寸上移,看向天空,眸中只见一片浮光。
    ☆、第 116 章 清澈
    藏歌在混乱之中抓起阿绯掠过城头,慕容炎没有下令,无人敢放箭。他几个起落,竟然跃过西华门,飞纵而去。姜散宜最先反应过来,大声道:“追,别让逆党逃了!”
    巡防营最先反应过来,带人追了出去。姜散宜行至慕容炎身边,说:“陛下,微臣无能,让陛下受惊了。”
    慕容炎没有抬头,姜散宜的意思,他能不明白吗?他无非是想问如何处置左苍狼罢了。他又看向那个几乎被血染红的人,仿佛整个晋阳城的阳光都照在她身上,血的浓彩,美到刺目。
    至此以后,一点点可能也没有了吧?
    杨涟亭的死,也成为了他与她之间,无法止血的伤口。他应该立刻下令,将她拖出去斩首示众。这个人留在身边,只能是祸患。可是为什么无法开口呢?
    他低下头,听见耳畔有人说:“主上,我又梦见你了吗?……也是,除了你,我还会梦见什么呢?”
    回忆像锋刃皆卷的刀,刺入胸腹,绞断肝肠。让人外表完好,内里撕心裂肺、惨痛哀嚎。
    他深深吸气,慢慢站直了身体,说:“既然逆犯已伏诛,就回宫去吧。”
    说罢,淡淡转身,赤色衣袂飞扬在晋阳城的微风里。左苍狼,当年我到底是在哪里遇见你?当年,我为什么要遇见你?
    班扬很快就对宫里的形势有了了解,现在宫里,最受宠的无疑是贤妃姜碧瑶。但是她膝下无子。王后姜碧兰是她的亲姐妹,育有两位皇子,但是陛下似乎并不往她那儿去。
    还有一个低等的良人叫可晴,不过从未听陛下提及。
    最令她意外的,恐怕就是南清宫这位了。她没有位份,然而俨然是一宫之主,甚至抚养了三皇子慕容宣。班扬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女人,她嫁入燕王宫,不过是因为国破家亡,无终的族人需要她缓解双方的关系而已。
    这一天,她刚刚在重墨宫安置下来,就听见宫人说:“良妃娘娘这是得罪了谁啊,怎么安置在重墨宫这个地方?只怕以后陛下……”
    班扬听见了,叫过那个宫人,问:“重墨宫发生过什么事吗?”
    宫人赶紧跪在地上,直掌自己的嘴:“良妃娘娘,是奴婢多嘴!奴婢不该胡说!”
    班扬微笑,说:“你不必害怕,老实说给我听。”
    那宫人终于小声说:“以前……王后娘娘为了陷害南清宫那位……将小公主溺毙在重墨宫里。陛下特别喜欢小公主,所以……”
    班扬有点明白了,这宫里,如今王后娘娘已经不理事。后宫诸事都是贤妃姜碧瑶在安排。她住在这重墨宫的事,还能是谁的主意?她虽然没有野心,但好歹也是无终国王的女儿,总不能无端叫人给害了去。
    当天,她就去到良人可晴的住处。可晴知道她是新封的良妃娘娘,当然也极尽客气。
    这宫里宫妃不多,班扬早已知道她受贤妃姜碧瑶欺辱的事。当下问:“我曾听说,王后娘娘与陛下是青梅竹马。当初陛下甚至为她一怒起兵,夺得了天下。为何现在反而是妹妹更受宠爱一些呢?”
    可晴咬咬唇,她在宫里时候也已经不久了,班扬既然这么问了,自然不会对姜碧瑶存着什么善心。她说:“娘娘不知道吧,以前陛下小时候,曾有一个宫女……”
    宫里的传闻,总是流传甚广的,什么秘密都瞒不住。当年因慕容炎一句夸赞而被容婕妤剁下双手做羹汤的事,不少人都知道。
    班扬说:“你是说,贤妃娘娘的手上,也有跟那个宫女一样的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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