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有一盏豆油灯,光线很昏暗,屋子里很安静,那名进来的黑衣人在屋子里处的珠帘前单膝跪着,青烟则是站在珠帘旁,眼神沉沉。
珠帘后边有杵臼相研磨的声音在缓缓响着,伴随着续断公子温和的声音,“有事便说吧。”
“禀公子,方才亥时左右,丞相府的白公子带了一个小娃娃越过安北侯府高墙,将小娃娃送至了梨苑。”来人将手搭在撑起的右腿膝盖上,低着头,态度极为恭敬。
珠帘后研磨的声音稍有停顿,而后听得续断公子轻声问道:“只是那白公子带了一个小娃娃去了安北侯府,丞相没有一并去?”
来人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续断会这问这样的问题,随即连忙答道:“回公子,并未见着君丞相。”
珠帘后是沉默,来人又道:“在白公子带着那小娃娃到安北侯府梨苑前后,属下发现还有其余人到了梨苑,皆如属下一般藏在暗处,并未现身,后又离开,属下不知其意图,亦不便打草惊蛇,只能在旁静观之,待其皆离开后回来报予公子。”
“院中人可还好?可留有人在那儿守着?”来人的话音才落,便听得方才还温和冷静的续断公子颇为着急地问道。
“回公子,梨苑很安静,并无事情发生,只是相府的白公子将那小娃娃留在了梨苑未有带走而已,我们还留有人在那儿,没有公子的命令,属下们不敢擅自离开。”
“没事……那便好。”珠帘后的续断公子舒了一口气,随之又道,“有人去了,却又什么都没有做便离开了……?”
“回公子,正是,属下不知原因。”
来人以为续断公子会说什么,谁知他却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三年前才到我身边办差的吧。”
来人眸中有惊喜之色,连忙道:“回公子话,公子没记错!”
“那你不知晓便是正常的了。”
来人不解,“属下……不明白公子话里含义。”
只听续断公子似叹似赞道:“纵是二十个你加起来同时对白公子出手,毫无疑问都不是他的对手,有他在,纵是功力再深厚武功再高的人,都不敢贸然行动。”
来人愣住。
续断又道:“去吧,继续照我的吩咐去办事吧,若再有情况,随时来报予我。”
“是!公子,属下告退。”
来人离开了,珠帘后又响起了杵臼相研磨的声音。
缕斋重归于昏暗的安静。
片刻后,站在珠帘旁的青烟对珠帘后的续断公子轻声道:“公子,夜已深,您该歇下了。”
“有君白在,除了她,还有谁能伤得了那个人……?”续断公子并未听到青烟说话,而是在自嘲般地自言自语。
青烟拧起眉,又唤了他一声,“公子,您该歇息了。”
“青烟。”
“青烟在,公子可是有吩咐?”
“你觉得如今的君丞相,与四年前的君丞相,可有何不同?”续断公子放了手中的药臼与杵子,滚动着身下轮椅的木轮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青烟连忙上前替他推轮椅,一边回话道:“青烟觉得他与四年前并无不同,还是一样的冷血无情,听闻他昨日将下朝之后不小心碰着他的曹大人给杀了。”
说到君倾,青烟的眉心便拧得紧紧的,眼里尽是嫌恶。
“不,不一样了。”续断公子微微摇了摇头,温和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抹凌厉,便是连温和的声音都变得冷冷的,“四年前他输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输。”
青烟被续断公子语气里的冰寒给怔住,“公子……”
续断公子却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恢复了他那温和的声音道:“我自己回屋便行,替我打盆温水。”
“公子,青烟心中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青烟问得颇为小心。
“有话说了便是,我又不说你什么。”续断公子温温和和。
“今晨君倾来过缕斋,公子在这儿的事情,怕是要藏不住了,公子可要考虑离开了?”
“藏不住的始终要藏不住,离开了便能藏得住了?”续断公子非但不着急,反是微微笑了笑。
青烟想说什么,却被续断公子的话打住了。
只听他神色语气极为温柔道:“小砂子还在这儿,我怎会离开?”
就算要离开,他也不会独自离开。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
“公子——”
“行了,什么都不必再说,去帮我打盆温水来吧。”
“……是,公子。”
*
帝都某处高门大宅深处。
“啪——”有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紧着响起妇人怒不可遏却极力压低的声音,“都是废物吗!?今晨非但没有办成事情,去的人还没一个回来!今夜又是无功而返!处理一个傻子都处理不掉!我的五百两银子就浪费在你们一群废物身上!?”
“回夫人!并非小的没有尽心办事,而是,而是没想到会有人来帮她们啊!”有男子着急回答道。
“啪——!”又是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今晨的事你还没能给我说清楚,现下又找理由来为自己的无用掩饰!”
“夫人!小的说的的的确确是实话啊!今晨的事情小的的确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今夜则是那个一个人能对付二三十人的白公子在啊!那白公子在,小的——”
“呃——夫人——你……”
男子说着话,话音戛然而止,只见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双目睁得如铜铃般,突然就砰然倒地了。
他的脖子上开了一个深深的血口子,正有腥红的血从那血口子里汩汩而出,只少顷便在地上积出了一片血水。
只见那名身穿锦缎的妇人将手中一把染血的匕首扔到死不瞑目的男子身上,冷声命令道:“即刻将这尸体处理干净!”
“是!夫人!”
“侯爷什么时候回来?”妇人紧拧着眉心,语气极为不善地问道。
妇人的这个问题,此时此刻在帝都皇城内也有人正问起。
“安北侯何时从封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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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帝君姬灏川
明黄的绸帐后,有年轻男子低沉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起,“崔公公。”
“奴才在。”臂弯里枕着一支浮尘本是候在一旁的四十岁左右的崔公公立刻半躬着身走上前。
“今晨你说过,安北侯几时从封地回来了?”
说话的是一名二十四五模样的年轻男子,背对着崔公公,张开着双臂,正由两名宫人在为他宽衣。
“回帝君,安北侯今已在回帝都的路上了,最迟后日入夜时分能回到帝都。”崔公公躬身垂首恭敬地回着话。
“嗯。”男子轻轻应了一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却还是漫不经心的口吻,“安北侯府的大小姐也回来了?”
“回帝君,是的,安北侯府的大小姐今儿巳时过半回到的帝都。”
“回来了啊……”男子漫不经心的语气里似有些无奈,“叫什么名字来了?”
“回帝君,沈葭,蒹葭的葭。”
“沈葭……这名字,可真是不好记。”男子轻轻一笑,拂开了已经为他换好了衣裳的宫人,正用手轻轻扯了扯衣襟。
“奴才觉得,并非沈大小姐的名字不好记,而是帝君从未认真记过而已,帝君问奴才沈大小姐的名字已经问过数回了。”崔公公小心翼翼道。
“崔易啊,你总是这般说实话,不知道这样会很让孤头疼吗?”男子笑着,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完话后便转过了身,面对着崔公公的方向。
只见男子身高约莫六尺,面如冠玉,龙章凤姿,天质自然,面上有笑意,却仍是能给人一种迫人的威严之气。
燕国当今帝君姬灏川,丰姿俊逸,芝兰玉树,天下皆知。
崔公公像是没有感觉到姬灏川身上那迫人的威严之气般,只听他又道:“回帝君,并非奴才总想要这般说实话,而是……”
说到这儿,崔公公面上现出了无奈与关切,有如长辈对小辈才有的关怀,“而是沈家大小姐是不日就要成为帝后的人,帝君却是连沈大小姐的名字都还未记住,这般着实不行。”
“是么?”姬灏川又笑了笑,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记不住,那便不唤她名字就是了。”
“……”崔公公一愣,“帝君……”
正当此时,殿外有宫人碎步跑进来,还未至姬灏川跟前便被崔公公斥道:“帝君面前,跑什么呢!”
宫人听得崔公公这么一声厉声斥,吓得她连忙跪倒在地,频频磕头道:“帝君饶命,帝君饶命!”
就在宫人紧张害怕不已时,只听得姬灏川道:“起来吧。”
“谢……奴婢谢过帝君!”宫人又磕了一记响头,这才站起身来,听得姬灏川问道,“何事匆匆?”
“回帝君,殿外秦侍卫长求见。”宫人紧张答道。
崔公公极为嫌恶地看着这紧张不已的宫人,心中只道是今日的盈姑姑是怎的当的差,怎的让这样连规矩还不懂的小宫人来帝君面前伺候。
“崔易。”宫人的话音才落,姬灏川眼神微沉,唤崔公公道。
“奴才在。”
“你去看看秦侍卫长这般时辰前来,是为何事。”姬灏川的声音有些冷。
“是,帝君,奴才这就去。”
片刻后,崔公公重新回到姬灏川面前来,双手手心里托着一支封着封泥的铜管,正恭敬地将其呈上给姬灏川。
封泥?
姬灏川看了一眼崔公公手心里托着的铜管口上打着的封泥,微微蹙起了眉,随即吩咐道:“取信。”
“是,帝君。”
崔公公应了话,而后竟是从袖间滑出一把匕首来,削开了铜管口上的封泥。
一名深宫内的太监,且还是帝君跟前的近身太监,身上竟是随身带着利器!
然姬灏川瞧见了,神色却是无丝毫变化,就像他知道崔公公身上有这么样一把匕首似的。
抑或说,这是他允准的。
崔公公将铜管口的封泥削开后,取出了放在铜管里的信件,依旧是用双手恭敬地递给姬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