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埙嘻嘻一笑,道:“这个嘛,回头我再向孙老赔罪。今日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和朱千户冒昧登门,是想请孙老出面救一个人。”
孙忠指着朱骥道:“他是锦衣卫,还穿着一身飞鱼服呢,救人的事找他啊,怎么找我这个老头子了?”
杨埙道:“锦衣卫不顶事,这个人是国子监祭酒李时勉,只有孙老能救得。”大致说了李时勉正被戴枷示众之事。
孙忠一听到李时勉的名字,便脸色陡变,越听到后面越是难看,不等杨埙说完,便气呼呼地挥手道:“我知道了,你们走吧。”
杨埙也不多答话,拉着朱骥便退了出来。二人后脚刚迈出门槛,大门便“轰”的一声关上了。
朱骥道:“孙国丈还没有应承救人呢。”
杨埙道:“孙老这么生气,脸都绿了,能袖手旁观吗?朱千户就放心吧。”
朱骥道:“杨匠官怎么知道孙国丈今日留在家中,没有随大队人马前去东郊?”
杨埙道:“我瞎猜的。”又问道:“朱千户可知道孙老这中军都督的官职还是前一任宣宗皇帝封的?”
朱骥道:“当然知道。孙都督性情淡泊,不慕名利,当年孙太后由贵妃进封皇后,宣宗皇帝本欲按惯例给孙都督加官,进侯封伯,但孙都督坚决推辞了。当今皇帝即位后,亦要给外祖父封官进爵,孙都督也拒绝了,所以人们叫他‘两朝都督’。不过毕竟明日是太后寿诞,不同平常。”
杨埙叹道:“世上人各式各样,不是每个人都喜爱热闹的,尤其是皇室那种虚假的热闹。”又指着孙府斜对面的衍圣公府[20]道:“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两千年前,孔子认同的是‘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而今的儒家要学优而仕,读书就是为了做官,齐家治国平天下。衍圣公倒是越来越热闹了,可是圣人的初衷又在哪里呢?”
朱骥心念一动,正待再问,忽有锦衣卫校尉急奔过来,道:“小的正到处找朱千户,幸好有人看到你往东安门方向来了。”
朱骥见那校尉满头大汗,神色惊惶,皱眉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那校尉名叫逯杲,看了杨埙一眼,嗫嚅道:“白千户命小的速来禀报朱千户,那个……那个……”
朱骥厉声道:“身为武官,吞吞吐吐,成何体统!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被长官一喝,逯杲便再无顾忌,径直说了出来:“杨行祥死了。”
杨行祥只是个普通的名字,其背后却牵涉一桩历史谜案——
建文帝四年(1402年)六月十三日,燕王朱棣率大军抵达南京城下。奉命守城的曹国公李景隆和谷王朱橞打开金川门,开城迎纳,燕军兵不血刃地进入南京,京师陷落。靖难之役,终以朱棣的胜利而告终。六月十七日,朱棣即皇帝位,是为明成祖,因年号永乐,又称永乐皇帝。
朱棣率燕军攻陷南京后,建文皇帝朱允炆见大势已去,在左顺门亲手把阴谋为朱棣攻城内应的徐增寿[21]杀死,奔回宫中。皇宫随后突然起火,朱允炆不知去向,由此成为明代开国以来第一大谜案。
皇宫起火后,朱棣闻讯赶到,急忙派人灭火营救。事后只从余灰中找到两具已经烧焦的尸体,被认为是建文皇帝朱允炆及皇后马氏的尸骨。
朱棣故作惋惜地叹道:“小子无知,乃至于此!”于是命有司治理丧葬,并遣官致祭,布告天下,称朱允炆走投无路,与后妃阖宫自焚而死。朱棣还为此辍朝三日示哀。
然民间还有一种说法,称朱允炆并没有死在大火中,而是化装成僧人从皇宫逃出。更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道:当燕军兵临城下时,建文帝朱允炆见大势已去,打算拔刀自尽。翰林院编修程济连忙上前阻止,建议出逃。少监王钺连忙奏道:“昔日高帝归天时,留有遗箧,付与掌宫太监,并遗嘱道:子孙若有大难,可开箧一视,自有方法。现在就收藏在奉先殿之左。”
群臣听说明太祖朱元璋留下了法宝,赶紧将箧取出来,箧四围俱用铁皮包裹,连锁心内也灌了生铁。王钺用铁锥将箱子提供撬开,里面是度牒三张,一名应文,一名应能,一名应贤,以及袈裟僧帽僧鞋等物,并有剃刀一柄,白银十锭,及一张纸。纸中写着:“允炆从鬼门出,余人从水关御沟出行,薄暮可会集神乐观西房。”
朱允炆看了感叹道:“天命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太监立即取出剃刀,给朱允炆剃发。朱允炆脱了衣冠,披上袈裟,藏好度牒,一面命人纵火焚宫。吴王教授杨应能认为度牒中有自己的名字,也愿意剃发为僧,追随惠帝。监察御史叶希贤毅然道:“臣名贤,应贤无疑。”
于是以朱允炆为首,换上袈裟,藏好度牒,在数名大臣的保护下,来到鬼门。这鬼门在太平门内,是内城一矮门,仅容一人出入,外通水道。朱允炆等人钻过鬼门,门外正好有一艘小船,于是一行人得以逃出南京,潜至西南削发为僧,行踪遍及滇、黔、巴、蜀等地[22]。
这是个流传很广的传说,听起来煞有其事,令人真假难辨。据说朱允炆避难贵州时,还作了两首诗:风尘一夕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
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
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沉。
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
阅罢楞严磬懒敲,笑看黄屋寄团瓢。
南来瘴岭千层回,北望天门万里遥。
款段久忘飞凤辇,袈裟新换衮龙袍。
百官此日知何处?惟有群鸟早晚朝。
颇为符合一个流亡皇帝的身份。
对于明成祖朱棣的新王朝而言,朱允炆的生死是个极为敏感的话题。朱棣将在大火中找到的两具尸体当作朱允炆与皇后马氏下葬,但他内心深处也对朱允炆之死很怀疑——
朱允炆当政时,曾以西域青玉琢制为玺,且改八字、四字之古制[23],玺文曰:“天命明德,表正万方,精一执中,宇宙永昌。”一共十六字,命名为“凝命宝”。朱棣占领南京后派人仔细搜查,始终未能找到凝命宝。皇宫虽然起火,却不会将玉玺烧化,只可能是朱允炆随身带出了宫,以图日后东山再起大事。
朱棣心中起疑,但并不明说,依旧将那具被称为朱允炆的尸体以天子礼敛葬,以安天下。但他心中难安,于是派户科都给事中[24]胡濙,配上认识朱允炆面貌的内侍朱祥,以寻访传奇道士张三丰的名义,从陆路遍访各州、郡、乡、邑,打探朱允炆下落。自此,胡濙钦承上命,巡历四方,东南涉于海隅,西北旋转于沙漠,海内郡县,罔不周流。江西龙虎山天师教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也曾暗中受命寻访朱允炆。
永乐二年(1404年),又有谣传说朱允炆已经逃亡海外,朱棣开始筹划派亲信宦官郑和领兵浮海,远巡西洋,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郑和下西洋”,但也未查到朱允炆下落。
由于担心出逃的朱允炆与建文旧臣里应外合,朱棣对不肯归附者采取了血腥的屠杀政策,对于那些不肯归附的建文旧臣进行了诛戮,名臣方孝孺、铁铉等人均被处死,且手段极为残酷暴虐,令人发指。
方孝孺死得尤其惨烈。朱棣率军离开北平时,其主要谋臣道衍曾经秘密请求道:“殿下至京,希望保全方孝孺。若杀此人,则天下读书种子绝矣。”实际上,方孝孺是天下名儒,道衍是担心杀掉他,将会引起士人的反感。朱棣满口答应。
占领南京后,朱棣特意请方孝孺上殿拟写登基诏书,方氏坚决不从,朱棣又派方孝孺的学生廖镛、廖铭二人前去劝说,反被方孝孺痛斥一顿。最后朱棣强行派人押解方孝孺上殿,方孝孺便穿着一身重孝服上殿,一进来就大哭不已。
对于正在兴头上的朱棣来说,实在败兴得很。但他却装出颇受感动的样子,走下殿来亲自慰问道:“先生不要难过了!朕本来是要效法周公辅成王的。”
方孝孺答道:“成王在哪里?”朱棣道:“他自焚死了。”
方孝孺复道:“为什么不立成王的儿子当皇帝?”朱棣道:“国家要依赖年长的君主来治理。”
方孝孺进一步逼问道:“那为什么不立成王的弟弟?”
话到这里,朱棣十分狼狈,实在难以对答,只好说道:“这是朕的家事,先生不必过多操劳。”命左右将纸笔递与方孝孺,婉语劝道:“先生一代儒宗,今日即位颁诏,烦先生起草,幸勿再辞!”
方孝孺投笔于地,且哭且骂道:“要杀便杀,诏不可草。”
朱棣忍不住气愤,便道:“你何能速死?就算你自己不怕死,难道不顾你的九族吗?”
方孝孺厉声道:“即使灭十族,又敢奈我何。”说到此处,复拾笔大书,再掷付朱棣道:“这便是你的草诏。”纸上竟然是一个“篡”字,触目惊心。
朱棣终于被彻底激怒,命人用刀割开方孝孺的口,一直割到两耳。又命人诛杀方孝孺九族,又将其朋友门生列为一族,共称“十族”。受方孝孺牵连被杀的有八百七十三人,这些人被当着方孝孺的面一个个处死,最后才轮到方孝孺自己。据说是用两块石板夹住,然后用铁锯从头部锯下而死,死后还被碎尸于南京聚宝门外。
方孝孺被害前,曾咏《绝命词》一首:“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兮庶不我尤!”时年四十六岁。
方孝孺也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被诛灭十族的人。其后,朱棣还余怒未消,派人挖了方家的祖坟,并下旨:“藏方孝孺文者皆死。”但方孝孺门客仍冒着生命危险收藏了方孝孺的遗稿,后来编成《逊志斋集》及《方正学先生集》等[25]。
兵部尚书铁铉亦死得相当壮烈。铁铉曾经在济南城下用诈降之计,差点儿杀死朱棣。朱棣亲自审问,铁铉宁死不肯面对朱棣,背向而坐。朱棣让他回头看一眼,终不可得。朱棣盛怒下命人割去铁铉的耳朵鼻子,铁铉仍然谩骂不止。朱棣遂命人将其凌迟碎剐,将其尸投入油锅,炸成焦炭。
御史大夫景清曾谋划假降刺杀朱棣,结果失败。景清被剥皮填草,挂在城门示众。后朱棣梦见景清披头散发,持剑追杀他,遂又让人用铁刷子将景清尸身上的肉一块块刷掉,肉刷光后,再将骨头打碎。朱棣犹不解恨,灭其族,籍其乡,称为“瓜蔓抄”。景清的街坊邻居都因此受株连被杀。青州教谕刘固曾因母亲年迈提出辞职,景清写信给刘固,让他到京城来任职。仅因这一层引荐关系,刘固全家被杀,连其老母都没有放过。
御史高翔在朱棣即位后穿着丧服入见,朱棣除了诛杀其族外,还将高翔祖先的坟墓挖开,掺杂上一些牛马的骨头,一起焚成灰扬掉。又将高翔的田产分给附近的百姓,征收特别重的税,目的是为了让乡亲世世代代骂高御史。
不肯归附的建文旧臣家中男丁通通被杀,妻女命运则更加悲惨,不分老幼均发往教坊司,充作官妓。被凌辱折磨致死后,尸体还被抬出去喂狗,且是朱棣亲自下的圣旨。
铁铉的两个女儿正当妙龄,均被发往教坊司为娼妓,但两女数日不受辱。铁铉学生高贤宁与锦衣卫长官纪纲交好,托他出面说情。彼时纪纲正受宠幸,朱棣总算动了恻隐之心,放过了铁铉的两个女儿。二女后来都嫁给高贤宁为妻。
以高压恐怖手段镇压建文旧臣后,朱棣始终未放弃派人寻找朱允炆的下落。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在外面漂泊十几年的胡濙突然赶回北京。此时朱棣正大举北征,正在宣府[26]驻军。胡濙匆忙赶到宣府时,已经是深夜,朱棣已经睡下,听到是胡濙回来,立即披衣召见。君臣二人一直密谈到四更,谈话内容无人得知,然此后朱棣停止派人追查朱允炆的踪迹。因而有人推断,胡濙已经打探到了朱允炆的确切消息,且事隔多年,朱允炆已经没有任何争夺皇位的想法和可能,朱棣确信了这一点,终不再有顾虑[27]。
随着光阴的流逝,朱允炆的出逃故事渐渐被人忘记。然明英宗朱祁镇即位后,这一名字再度浮现在众人视野之中。有老僧率领数名徒弟从云南来到广西,面见地方长官,称自己便是建文帝朱允炆。地方长官不敢怠慢,立即派兵护送他入京师。
朱祁镇闻报大为惊讶,命法司会审。老僧自言已经九十岁,很快就要死了,希望能归葬祖父明太祖陵旁。审问的御史道,建文帝生于洪武十年(1377年),今年应该才六十四岁。老僧这才无话可说,被迫招供了实情:原来他叫杨行祥,河南人氏,洪武十七年(1384年)剃度为僧,历游各地,在云南、广西听说过建文帝的事迹,受了旁人蛊惑,想冒充建文帝以图富贵。
真相大白后,明英宗朱祁镇下令将杨行祥关入锦衣卫大狱,徒弟遣戍辽东。数月后,杨行祥死于狱中。
这是一段京师人人皆知的故事,然怀疑朝廷弄虚作假者亦大有人在。明代制度,皇帝生辰为全国性假日。朱允炆曾做过四年大明天子,也就是说,在四年中,他的生辰是大明的公共假期。杨行祥既要冒充建文帝,如何会将人尽皆知的年龄弄错?
当时还有一名老太监吴亮,曾贴身服侍过建文帝朱允炆起居,熟知其人体貌,是仅存的建文旧仆。他虽年过六旬,却一向壮健,然杨行祥一案发生后不久便神秘过世,令人感到蹊跷。
因而有一种说法是,杨行祥就是真的建文帝。杨行祥被押送京师后,英宗皇帝朱祁镇曾命老太监吴亮去认人。虽然几十年过去,朱允炆容貌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吴亮仍从独特的胎记认出了旧主,当即下拜恸哭。不过既然明成祖朱棣早已宣布朱允炆自焚而死,且举行了隆重的官方葬礼,明廷便不能公开承认朱允炆还活着。而朱允炆投官前,已将身份公开,弄得满城风雨,明廷无法掩盖其事,遂谎称朱允炆其实是杨行祥冒充,且编造了口供。
校尉逯杲慌慌张张地跑来,又向朱骥禀报说“杨行祥死了”,无论这杨行祥是不是真的建文皇帝朱允炆,有一点可以明确的是——之前官方公布杨行祥死于锦衣卫大狱一定是假消息了。
杨埙一时很是好奇,便故意问道:“杨行祥?是那冒充建文帝的老僧吗?他……他不是早死了吗?”见朱骥转头看了自己一眼,目光颇为严厉,忙道,“当我没说。既是锦衣卫出了事,这样,朱千户,你先回官署善后。我自己设法去找那两名贼人。”
朱骥道:“杨匠官一个人能行吗?”杨埙笑道:“人不在多,在于路子对。朱千户放心,我知道事态严重,一定会尽力而为。”
朱骥微一思忖,即点头同意,等杨埙走远,又招手叫过逯杲,低声命道:“你跟着杨埙,他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逯杲应了一声,抬脚欲去跟踪杨埙。
朱骥又叫道:“先脱掉你的飞鱼服,这身衣服太扎眼了。你穿着它,没法跟踪。”
逯杲干脆解下腰间的绣春刀,脱下官服,交给了朱骥,笑道:“如此也好,小的正嫌天气热呢。”
朱骥将绣春刀递了回去,道:“你是武官,执行公务时,不能不带兵器。”
逯杲道:“那小的一会儿在街边随便找块破布,将兵器包住,这样旁人便看不出来,不会知道小的是锦衣卫了。”
朱骥点了点头,道:“去吧。有什么事,速回锦衣卫禀报。”
打发走逯杲,朱骥正待赶回锦衣卫官署,忽觉有什么不妥,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四周扫视一番,路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名行人,见到一身锦衣卫官服的朱骥,便垂首远远避开,更不要说敢瞩目于他了。
朱骥再走出几步,仍觉不大对劲儿,蓦然转头,却见那富丽堂皇的衍圣公府大门紧闭、高墙肃然,并没有什么异常,便不再理会,自往官署去了。
与朱骥分手后,杨埙便径直往东城黄华坊而来。这一带妓馆、青楼林立,官方教坊司及官妓院丽春院[28]也在其中,因之繁华热闹,茶楼、酒肆、商铺亦跟着风生水起,尤其以售卖妇人用品的绸缎铺、首饰铺、胭脂铺生意为佳。
进来“蒋骨扇铺”时,年轻貌美的女铺主蒋苏台正在招呼贵客,却是名匠蒯祥孙女蒯玉珠及恭顺伯吴允诚孙女吴珊瑚。
吴珊瑚虽然姓吴,却是蒙古人,吴只是明廷赐姓,她本姓帖木儿,亦是蒙古皇族出身。虽在北京出生长大,却不改蒙古姑娘的豪爽本性,她一见杨埙进来,便取笑道:“苏娘,你的热心追求者又来了。”
蒋苏台出身苏州制扇名家,精于骨扇制作,人称“蒋骨”,因与杨埙同乡,来往颇多。她虽在京师以制扇为生,撑起一方天地,究竟还是江南女子的婉约性情,被人当众开玩笑,颇觉尴尬。
杨埙却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招呼道:“二位小娘子又来买扇子吗?珊瑚娘子,上次送去吴府的倭漆屏风,尊父可还满意?”
吴珊瑚生父名吴克勤,蒙古名答兰,是恭顺伯吴允诚第三子。其长兄吴克忠继袭了恭顺伯的爵位,吴克勤亦封都督,兄弟二人同是明军高级将领。吴克勤不通文墨,却爱风雅,因其书房只有书案,无其他装饰,客人嫌其过于简朴,便特意向杨埙定做了一具屏风。杨埙也不画蒙古人喜爱的山川、骏马等,只以墨漆题诗于上道:“南朝天子爱风流,尽守江山不到头,总为战争收拾得,却因歌舞破除休,尧将道德终无敌,秦把金汤可自由?试问繁华何处在,雨花烟草石城秋。”
诗并非杨埙原创,而是选自唐人李山甫的《上元怀古》,文字浅白,正应吴克勤之风。
吴珊瑚笑道:“满意,太满意了。家父直夸杨匠官书法好呢。”还欲接着开杨埙的玩笑,被蒯玉珠扯了一下,这才留意蒋苏台已经红了脸,遂抿了抿嘴,笑道:“不说了,不说了,挑扇子,挑扇子。”
杨埙道:“苏台,我有要紧事找你。”蒋苏台道:“店里还有主顾呢。”
虽则吴珊瑚连连称没事,蒋苏台却不肯进去里屋,显是怕落人话柄。杨埙只得先等在一旁。
忽有一名艳妆丽人进来。其人长相古典,透着一种沉静的气质。蒋苏台、吴珊瑚、蒯玉珠三人均是长相不错,蒋苏台更算得上美人,但那女子肌肤赛雪,光彩逼人,一入堂中,旁人便立即黯然失色。却是教坊司的蒋琼琼,曾是名动京华的名妓,亦是扇子铺的老主顾。
蒋苏台忙迎上前招呼,又问道:“琼娘上次买的扇子可还合用?”
蒋琼琼摇头道:“我来不是为了扇子。”将蒋苏台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李惜儿可是在苏娘这里?”
蒋苏台一怔,随即摇头道:“惜儿好久没来过了。”
蒋琼琼道:“苏娘可别骗我。你本不擅长撒谎,更何况我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来。”
蒋苏台满脸绯红,迟疑了一下,仍然坚决地摇了摇头,道:“真的没见到惜儿。”
蒋琼琼跺脚道:“苏娘暗中收留惜儿,即便是出于好意,也只会害了她。”
蒋苏台未及回答,杨埙已然走了过来,笑问道:“二位娘子在聊什么,这般神秘?”
蒋苏台趁机道:“杨匠官,你陪琼娘聊两句,我得去那边招呼客人。”
杨埙笑道:“明日皇宫要举行盛大宴会,庆贺太后寿诞,琼娘负责歌舞,不用忙着彩排张罗有关事宜吗?我今日进过紫禁城,看到里面戏台都已经搭好了。”
蒋琼琼不接话头,只道:“杨匠官跟苏娘走得很近啊,总能在这里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