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纱女子闻言,脸色骤然大变,并指一点,仍在墙角哀泣的少女来不及呼叫便晕了。她沉默地拖着少女往内室走,刚把那凤冠霞帔哀泣着的少女藏好,抬头便看到一个颀长俊雅的身影,正自扯絮般的风雪中走来,身上犹带着寒气。
她笑盈盈地迎上前,故作惊喜地问:“离歌,你怎么来了?”
离歌看到黑纱女子后,便明显松了一口气,低声解释道:“今夜我正在打坐冥思,忽而感觉到结界好似被触动,担心你,便赶了过来看看。”
青黛替离歌温柔地拂了拂肩上的落雪,仓惶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你过虑了。不过,你能来,我很开心。”
那夜明珠幽幽的珠光,映着女子可怖的容貌,颇为诡异,但女子一双明眸中波光潋滟,温柔动人。
“你若安在,我便放心,但愿是我多虑了。”离歌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松懈下来,迎着青黛温柔得一如往昔的目光,心中不免柔情似水,将青黛搂于怀中。
青黛,是他离歌爱上的第一个女子,也是他想要好好守护生死相随的人。他的这一生,不期待有多波澜壮阔,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当年青濛山中,他为狼群所困,青黛出现并替他赶走狼群,令他惊为天人。即便时光荏苒,弹指已过数万年,他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慌张的少年,青黛亦不复当年的温柔纯真,只是当初那段美好的时光又怎能从他心中消逝?当初在青濛山上两人执手相视所立下的誓言,又怎会因青黛和他的改变而变?
离歌好好端详青黛,温柔地道:“等我忙完这段时间,便可日日过来陪着你了。数日未见,总觉得你变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不同。对了,上次我捎来的那几卷书,你看了吗?”
青黛闻言,神色忽尔变得有些微怪异,她略略踌躇一阵,才道:“看了,挺不错的。”
“你若看完了,便跟我说,我下次再带新的书过来。”
“好。”
“咦?”离歌吸了吸气,微微闭了闭目,疑惑道:“奇怪,你这里怎么有凡人的气息?”
青黛拉起离歌的手,贴于脸上,柔声地解释:“整日呆在这太闷了,许是我昨日偷偷下山玩,沾了些凡人的气息回来。”
离歌嗅了嗅她的发丝,道:“还真是你身上带着的味道。只是日后还是少下山吧,若吓到……”惊觉失言,离歌将犹在唇齿之间打转的话咽下去,生生改了口:“惹来麻烦,可就不妙了。我下次带多点书过来给你解闷”。
“好,听你的。”青黛靠在他胸前,顺从地回应。离歌没看到青黛低垂着头,眉角眼梢间尽是冰冷之色,只觉今夜的青黛出奇的柔顺乖巧,一如昔年,心中忽而柔软下来:“今夜我陪你吧,不回昆仑墟了。”
青黛轻笑,眼波流转,有当年风姿,她道:“今夜你能来,我便已欢喜。你若因此误了事,我心中是万万过意不去的,况且我还等你明日多带几本书来呢。”遂将离歌推到洞口,替他将风帽带子系好,婉转道:“我们来日方长,不争这朝夕,回去吧。”
离歌看到青黛,原本悬在半空惴惴不安的心已然归位,明日着实有好些事要办,遂也就与青黛依依惜别回昆仑墟去了。
倚门相送,待离歌走得没了踪影,青黛折返洞中,先前还满目柔情,回首间眉目已是一片漠然。她坐于石桌石椅前,翻着离歌送来的古书,一册微黄发卷的书。
即便她美貌不再,但她的身姿依旧轻曼如柳,举手投足之间风韵犹存。
她随意地翻了翻,然后定格在某一页,那一页不知被谁随手夹着一张素笺,上面有班斑模糊的字迹,娟秀逸然似女子所著。细细瞧去,那内容便有些惊世骇人了,初次读到,青黛“唰”地合上书,心如擂鼓般呯呯直跳,未久,又忍耐不住翻开细看。
一方小小素笺,记载了一个禁术:月圆之夜,吸食韶龄女孩的处子之血,可童颜不老,腐肉生肌,便是枯骨也能生出蔓陀萝。
这个禁术不知是谁夹在其中,亦不知这本书原先的主人是谁。离歌他知道吗?这张禁术是他故意夹在其中抑或亦不知情?会否是他一直嫌弃自己样貌丑陋,又不好明说,才将这方子以这般方式传递给她?终究,他还是嫌弃了吧?
青黛微微齿冷,暗忖:“口口声声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不嫌弃,可一听说我下山,便嫌我吓人或丢人了。”
心中怨怼渐深,有泪盈于睫。
也是,试问天下,哪个男子不爱如花美眷,而独独钟情丑陋女人?试问天下女子,谁不想要花容月貌?云想衣裳花想容,她又如何能免俗?
今夜所思所想令她心烦意乱,故而没了立时三刻取那少女性命的心思。
离歌回到昆仑墟时,守着山门的童子已然睡去,鼾声阵阵。他如鬼魅般欺身闪过,无声无息地往昆仑墟那一片琼楼玉宇走去,却没有留心到,在他转过山门后,有两个身影隐于黑暗之中。
“师兄,山下最近发生的那些怪事跟他有关吗?”一个女子低声问。
“目前还不清楚,但今夜他鬼鬼祟祟不知从哪里回来,我们只要跟紧他,没几日便知道了。”
“如今幽篁师兄不在了,昆仑墟最得意的便是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仍要弄出那些诡事?”
“若不是那日我在殿外听到侍药童子与他的对话,还真不敢怀疑到他身上。”
“是啊,幸而王母是叫你查清此事,给凡间一个交待。要是让他查,可别整出一笔糊涂帐来。”
“崖香,这几日若他有什么动静,你要及时通知我。”
“好,师兄你便放心吧。我的追踪术你还信不过?想当初就是幽篁师兄也夸过我的追踪术。”
两人的声音便渐渐不可闻了。
月色清冷,风雪交加。连绵不绝的雪山如一只只蛰伏于黑暗中的野兽,随时会吞噬那些误入迷途的人。
幽篁御风而行,于鹤鸣峰前止步,轻声道:“幽篁夜访鹤鸣山,请流光上神现身相见。”
须臾,雪山中仍是一片静寂。幽篁提高声音,琅琅道:“幽篁夜访鹤鸣山,请流光上神现身相见。”
半晌,听到细微的簌簌声,不多时,他面前雪山上便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正冷冷地盯着幽篁,道:“何事?”
“幽篁有一事不解,昆仑山脉中有魔物出现,那魔物被一结界庇护,幽篁唐突,敢问此事与流光上神有关否?”
流光嗤之以鼻,冷嘲道:“你当我流光跟你们这些所谓的神族一般偷鸡摸狗,狼狈为奸?若你真想知道那魔物为谁所豢养,直接捉了那魔物不就一切真相大白?”
言罢便转身消隐,仍在自言自语:“如今这世道,无论天宫还是昆仑,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了,神魔不分,哈哈哈……”倏忽,便消失不见,徒留幽篁一人尚在思考他的话。
确实,若想知道那结界为谁所结,直接破了结界捉了那魔物便是,何需巴巴地来问流光。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便再无回转之地。幽篁隐隐约约已经猜到真相,却不肯相信。
他对着早已空无一人的鹤鸣峰拜了拜,便又御风离去。忽尔,听到九重宫阙上的金鸡报晓,东方渐白。
很快,他便到了结界所在的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