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置妥当,几个侍女悄悄退下,将门帘半垂,独留一人守在公主榻前。
芳宜公主本意是想躲个清静,但毕竟绕了半个园子,又与众人说笑耍闹了两个时辰,玩笑时没发觉乏累,这会子在榻上躺下来,不觉倦意袭来,而后昏昏入眠。
侍女靠着墙,跪坐在毛毡垫上,耳听目视,观察公主是否睡的安稳。
日跌时,芳宜公主悠悠转醒。
侍女见了,轻手轻脚走到门前把帘子卷起,门外的侍女一瞧,便知这是公主已经醒来。于是各自端着准备好的物件次第进入,有端茶的,有送水的,有梳头的。
守榻的侍女接过梅子青釉茶盏,转递与芳宜公主,待她饮用后才道:“公主入睡后有两声小咳,想是春季肝火旺盛,一会儿让厨房蒸一盅雪梨银耳汤来,好润一润肺。”
芳宜公主浅呷几口,搁了茶盏走到妆台,坐下来道:“醒来时嗓子确实有些干。”
侍女问:“可要传医诊脉?”
芳宜公主道:“小事罢了。也怪我前日贪嘴,多食了两个油炸春卷儿,往后半月的膳食以清淡为主便是。”
侍女垂手称是。
芳宜公主坐在位置上,不必动手,自有侍女拧帕为她洁面。
另一侍女上前道:“有一事禀明,公主歇下后不久,梁姑娘前来告辞。”
梁思瑶到绣楼上来时,眼里含泪,自言恐是碰了有毒的花草,双手红肿发痒,要先行回家去。
侍女不敢怠慢,但因那时芳宜公主已经入睡,侍女不愿打扰,便做主让梁思瑶先回去,走前取了药膏为她抹上。待芳宜公主醒来,再提起此事。
芳宜公主听罢原委,蹙眉问道:“是碰了哪一类花草?”
侍女道:“梁姑娘亦是不知。”
“肿的可厉害?”芳宜公主问。
“轻微红肿,但双手发痒,抹了药膏后有所缓解。”侍女如实答道。
芳宜公主闻言,稍稍放心道:“那便好。”
园子里草木多,蚊虫也多,折花一不留心沾上汁液,或让蚊虫咬了,也是常有的事儿。既然敷药有所缓解,多半不是甚么大毛病,隔几日便好全了。
梳头的侍女手灵手巧,一边绾着凌云髻,一边嫌弃道:“这些姑娘一个比一个麻烦,打进园子就没消停过,真叫人不省心!”
熏衣的侍女接话道:“可不是嘛,一会儿诬陷别人清白,一会儿又弄的双手红肿,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亏待了她们!”
芳宜公主道:“她们几个争来斗去的,倒让我忆起先前在宫里的日子,也似这般绵里藏针,可见女子间争斗哪里皆有。”她说着,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声音低了许多:“然而女子之间斗得在狠,都不过是在后院之中,朝堂上的争斗才叫心惊胆战。”
几个侍女听她提及庙堂之事,一个个杜口木舌,弗敢应答,小心的做着分内之事。
绾发簪花,描眉点唇,最后将熏满芬香的衣裙取来为公主换上。
未时,筵开。
主菜、凉食、甜食、羹汤共四十八道菜肴,水陆八珍,绮肴错重。荤有小天稣、煨鹿肉、青虾卷汆、缠花云梦肉,素有水晶脍、雪霞羹、百香玉延。
位尊者坐上位,先执碗筷。
芳宜公主夹起第一筷水晶虾仁,细嚼慢咽,之后执筷劝食,姑娘们这才拿起筷箸,端正斯文地品尝佳肴。
桌上一盘鱼鲙,下衬雁来红与香柔叶,上铺白玉鱼缕,看起来鲜美可观。
有姑娘问道:“这是鲈鱼脍罢?”
姑娘坐在程清宛邻座,程清宛便与她细说:“若要说的准确,这道佳肴应叫做鲈鱼干脍。取用吴郡上贡的鲈鱼干,以水浸软后沥干,佐香叶调匀,入口新鲜鱼脍无甚差别。”
朱门漫临水,不可见鲈鱼。
鲈鱼为吴郡名产,又以产于松江者最佳。因吴燕两地相隔甚远,活鱼难以运载,便在捕得鲈鱼后,去其骨皮,取其精肉,在海船上切缕晒作干脍。晒干后的鱼脍盛在白瓷瓶里,瓶口用泥密封,藏五六十日,才可献作贡品。
做鲈鱼干,须的在八九月霜降之时,选三尺以下的鲈鱼,鳞细而色紫,这样的鱼无细骨且不腥,晒出来的鱼干肉色像脂玉一样白。只是每条鲈鱼去皮剔骨之后,精肉不多,晒干之后更是所剩无几,故而每年上贡的鲈鱼干脍,数量不过六瓶,即便是富贵人家,也未必能够见得。
若有好食鲈鱼的人家,可托人从吴郡购入鱼干,只是成色没有贡品那样好罢了。
芳宜公主让侍女取来春酿,隔水温热后,为座下的姑娘满上一小杯,只笑道:“此杯酒一迎春,二同乐,有酒量的便一口饮尽,没有酒量的以茶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