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就是老娘,自己已经尽力掩饰了,可还是瞒不过她。跟老娘说自己和一个少年两情相悦,这辈子就想跟他在一起,如果是一个真正古代的姑娘,肯定没有勇气说出口。然而方采蘩毕竟不是真正的古人,所以她稍加犹豫就直接坦白了。横竖将来要说出来,倒不如趁此机会告诉老娘。
方采蘩鼓足勇气说完,本来做好了接受一顿训斥的准备,谁知道胡氏听完却神色淡然,她先是沉默,沉默之后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才道:“陆骥那孩子确实不错,如果你爹不是知府,那孩子和你倒还配得上。然而蘩姐儿,咱们撇开陆家跟咱们家的恩怨,撇开胡寡妇那恶婆娘的可恶凶悍。单单你这就要回到方家这一条来说,这门亲事就不可能。你自己说说,你见过谁家的官宦千金嫁给一个打铁的小子?你说你若真嫁了陆骥,人家会怎么看你,怎么看你爹?”
方采蘩忙道:“娘说的这些我都想到了。陆骥他很有上进心。他一心想从军。那个,英王爷不是很赏识爹爹嘛,爹爹自己也和西北边关的一些将领有交情,若是爹爹能跟那些将领说说话,陆骥自己本身又出色,他去了西北从军,三五年之内应该能混出个名堂的。那时候他不是白身,旁人也就不能说闲话了。”
胡氏听完悚然心惊,暗道大闺女居然对陆骥那小子用情这般深了,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幸好自己一家子是仓促之间离开和锦,自己那日又看得严,没让蘩姐儿有机会去见陆家小子,不然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蘩姐儿这孩子自小懂事乖巧,谁知道在婚事上头竟然这般大胆。幸好自己发现得早,若是等到了潭阳之后,这孩子与那些官家太太千金小姐来往之时,谈笑间不小心说出这样的言辞,非得受人非议落下坏名声不可,那样的话这孩子这辈子不得毁了!
嘿,果然在市井当中呆久了,即便这孩子熟读诗书,到底还是沾染了一些坏习气,不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居然就和陆骥那小子走的那般近了。自己也是糊涂啊,明明之前发现了一些苗头,却没引起足够的重视。好吧,即便她再警惕,条件所限也不能将两人完全隔开。
都是老东西和方修文造的孽,当然自己也难辞其咎。蘩姐儿是个好孩子,这些年跟着自己吃够了苦,自己一定要睁大眼睛给她挑一个好夫婿,夫妻和美一辈子平安喜乐才是。
闺女决不能像自己一般遇上一个恶婆婆,饱受磋磨。所以陆骥她是一点都不看好的,别说两家门第天壤之别,即便大家门当户对,有于寡妇那种恶婆婆,她也绝不同意闺女嫁到陆家去!
依照常规,碰上这种事,当娘的大多是对闺女劈头盖脸一顿打骂,什么“不知廉耻”“伤风败俗有辱门风”之类的话都骂得出口。然而胡氏对方采蘩却怎么也做不到,因为知女莫若母,方采蘩瞧着性子温和好说话,其实却是个极其有主见的,一旦她认定了某件事,轻易是不会改变主意的。胡氏一味强压的话,只能适得其反。
更重要的是方采蘩虽然小小年纪,但成熟稳重有主见,这些年陪着胡氏这个娘度过许多难关,在很多时候胡氏几乎都忘记了方采蘩是自己的闺女,而是将她当成了一个可以并肩的同辈。所以斥骂的话胡氏不忍心也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对闺女发怒,此事急不得,得慢慢点醒她。
胡氏心头惊涛骇浪,面上却半分不显,而是耐心劝道:“我的儿,你素来是个聪明的,怎么这回想事情这般简单了呢?军功岂是那么好挣的?即便有你爹爹的面子,可若是陆大郎碰不上好的机遇也没用啊。”
方采蘩却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用呢?”
胡氏听得暗自咬牙,嘴上却道:“陆大郎人品样貌都出色,且几次三番救了我儿,你倾心于他也不奇怪。然而就算我和你爹爹同意,于寡妇那婆娘却一直仇视咱们家,她也是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胡氏说完将那日自己送陆骥银票感谢,陆骥死活不要急匆匆跑了,刚一出门就被于寡妇堵个正着,然后挨了一通骂的事情说给方采蘩听。
胡氏自认为这样的消息会打击到方采蘩,却不知道闺女早已知道了于寡妇对自己接近陆骥的不喜态度,且已然在那婆娘那里怄过气了。所以方采蘩听完神色平静地道:“这个我相信陆骥会说服他娘的。娘咱们还是先别管这些,如今最要紧的是得让陆骥知道我们是因为什么离开和锦,知道我们是去了潭阳州府。咱们就这么走了,陆骥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这孩子真不是一般的固执呀。胡氏一口老血梗在喉咙,连吸了好几口气,咬牙道:“你不是说陆大郎倾心于你吗?那我倒要他看看究竟有多真心。想娶我的蘩姐儿,总得有几分本事吧,如果他连咱们去了哪儿这样的小事都打听不到,那他还是趁早死了这痴心妄想吧。”
☆、第46章 不进
“咱们这么瞒得死死的,你让他从哪里打听,毫无头绪呀娘。”方采蘩觉得老娘太不近人情了。
胡氏却哼了一声:“这样的事情就难住了,你还指望他上战场捞取军功,只怕军功没捞上,先把自己的命搭上了。我跟你说蘩姐儿,你别想着偷偷地捎信给他。如今你可是官家小姐了,言行举止都得注意。你若是托人捎信去和锦给陆大郎,万一所托之人是个多嘴的,将你给陆大郎捎信之事宣扬出去,你自己名声坏了不说,还要连累家里人。你爹爹的那些下属不得背地里说他教女无方,就连你妹妹往后嫁人人家只怕都要轻视她。”
方采蘩道:“娘放心,这些我都明白,我不会随便托人捎信给陆骥的,我其实是想请爹娘捎信回去。”不过如今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胡氏皱眉:“这事你先别跟你爹爹说。你爹爹那人愚孝,兴许回头就告诉老东西了。老东西最好面子,若是知道自家孙女一心嫁一个打铁的小子,不得拿棍子敲死你!回头我再慢慢告诉你爹爹,看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方采蘩郁闷不已,只好点头答应。晚上却照旧是辗转反侧,脑子里不断闪现出陆骥的身影。任县令娘子命人将银票给陆骥的时候,陆骥肯定会打听自己一家去了何处。县令娘子派去的婆子会不会告诉他真话呢。
这些日子方采蘩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一会儿觉得罗氏派去的肯定是自己的心腹婆子,那婆子对自家的事情是清楚明白的,陆骥一问兴许她会说。一会儿又想,罗氏的陪嫁婆子可是从京里侍郎府来的人,这种高门大户出来的老人,都是人精子,最是知机,不该说的话那是绝不会说的。老娘摆明不想让人知道老爹的事情,不想让人知道自家的行踪,那婆子又怎么会告诉陆骥呢?
但愿陆骥能通过别的法子打听出来,老娘虽然不肯替自己捎信,但终究是没有坚决反对自己喜欢陆骥,甚至算是有条件的答应了自己和陆骥的婚事。方采蘩想到这里心里刚好受一些,然而一想到于寡妇的态度,又觉得自己和陆骥要想走到一起,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方采蘩愁肠百结当中,潭阳州府终于到了。方修文临走时作了安排,家里管事的老丁早早地就带人驾车在郊外迎接了,张妈妈钱妈妈也来了。老丁瞧着四十来岁的模样,说话做事沉稳周到,一见面就说主人们舟车劳顿辛苦了,又说老太太是望眼欲穿,十日前就已命人打扫好了房子,就等着小主人们回家。老太太此刻正等在家里,大家还是不要耽搁赶紧进城吧。
张妈妈看到胡氏方采蘩他们,高兴得直抹泪,一个劲儿地说“可算来了”。又死死地拽住方采蘩的手,心疼地道:“大姑娘可是路上累着了,怎么这下巴都尖了。你看这眼圈都是青的,一定是没睡好。如今到家了,小的一定好生给姑娘补回来。”
老牛头嫌她老烦着方采蘩,忍不住呵斥起来。钱妈妈笑道:“你就别责怪张家姐姐了,她这是高兴。你不知道,老太太照旧安排她伺候大姑娘呢。”
老牛头恍然大悟:“我就说这婆娘怎么这般兴奋,原来是为着这个。”张妈妈笑道:“我打小带着大姑娘,结果半道上就见不到她了,这些年我时时念叨着她。如今竟然又能照看她,能不高兴嘛。”方采蘩感动地道:“张妈妈,我这些年也时时想念你。”
方修文笑道:“好了,要叙旧回家去叙吧,咱们还是赶紧进城。”
想着有东西要装,老丁拢共带了四辆马车,方修文一手抱起儿子,招呼胡氏和自己坐一起,却被胡氏拒绝了。胡氏扭头钻进了两个闺女的马车,方修文自嘲地笑了笑,招呼车夫进城。
一家子很快进了城,直奔知府衙门后面专门给历任知府准备的住所。那是一座三进的宅子,虽然不是顶宽,然而方家就祖孙三代六口人,住起来还是绰绰有余。
门口一个婆子正斜着身子张望,远远地看到老丁坐在马车上,便知道是接来了人,立马推了一把身边的丫头道:“快,进去告诉老太太,就说老爷他们到了。”小丫头飞一般奔了进去,边跑边喊:“老爷带着少爷姑娘他们到了。”
正房厅堂里端坐在当头太师椅上的范氏闻言,嗖地站了起来,正要举步出去,想了想又坐回去,抚了抚头上的发髻,对身边站着的汪婆子道:“我可是长辈,就算再想看到孙儿,也不能坏了规矩亲自出去迎接。”汪婆子笑了笑:“对,您就好生坐在这里,等老爷带少爷和姑娘进来给您行大礼。”
范氏又对汪婆子道:“厨房的饭菜可都备好了,是不是一直热着,她们有没有一直盯着,不是厨房的人有没有谁进去过?”
汪婆子陪笑道:“一直热着,少爷他们一来就能吃上。您放心,如今厨房那几个都是老爷反复考察过的,绝对信得过,再不会有那黑心烂肝的混进去使坏。”
范氏满意地点头,明氏胁迫花婆子给月饼下毒差点毒死自己的孙子一事,让范氏留下了心病,牵涉到宝贝孙子要吃的东西,未免格外提高警惕,颇有些草木皆兵看谁都可疑的架势。
马车到了方家大门口,胡氏下了车,让儿女们跟着方修文进去,自己却不肯进门,而是让车夫送她去最近的客栈。方修文傻了眼。他和胡氏分开多年,正值青壮年时期,却一直独守空房,苦苦熬煎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夫妻团聚,可是一直赶路加上有孩子在身旁,有心亲热一下都不能,本想着到家了可以好生享受一下夫妻生活。
谁想胡氏却当头一闷棍砸下来,方修文半天没回过神来。明明原先都还好好地,怎么到了家门口却变卦了,想了又想,自己方才没有哪里惹得她不高兴啊。
他心里不安且难受,又没勇气去劝说胡氏,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方采蘩。方采蘩知道老娘心头所想,知道这事儿自己可不能瞎掺和,便假装没看到老爹求救的眼神,只管拉住妹子的手,和她咬起了耳朵。
昨晚胡氏可是再三叮嘱过两姐妹,见了范氏,即便再厌憎不平,该守的礼节还是要做到,再难受也要装样子,并且要装好,毕竟她们从今往后就是知府千金,不再是和锦乡下的姑娘了。范氏再如何终究是祖母,她可以不仁不慈,做孙女的却不能不顺不孝,不然传出去世人只会说她们的不是。
方采菱一下转不过弯来,虽然嘴上答应了,心里犹自愤愤不平。方采蘩担心她稍后面对祖母的时候嘟着嘴脸色不好看,不放心地再次告诫她一番。
贴心的大闺女装傻充愣,方修文无法,只好暗示儿子去问。方志远年小,不明白这里头的门道,不解地冲过去拽住胡氏的衣袖道:“娘,你怎么不跟咱们一道进去呀,我要和你一起进去。”
胡氏摇了摇头:“那是你爹爹的宅子,你是你爹爹的儿子,自然可以进去。娘当初和你爹爹和离了的,早已经不是方家的人了,所以娘不去那个家里去。”
方修文这才恍然大悟,忙道:“筠娘,你放心,我早就想好了,打算择个日子请同僚好友作证,正经地办个复合宴席,然后再将婚书拿去官府报备。”
一边叮嘱妹子,一边暗暗注意爹娘动静的方采蘩,听到方修文这样说,不由暗道老爹还算上道,还不算太叫人失望。
胡氏道:“既如此那我就在客栈等到那一日吧。”方修文道:“筠娘你何必这么倔呢?你这几日先去家里住着,人家不会说闲话的。”
胡氏淡淡道:“我不去确实是不想叫人说闲话,我爹虽然不在世上了,可我也不能叫他老人家蒙羞。当初我胡秀筠跨出你方家大门,是在许多人的见证下立了文书才走的,如今要再进这道门,自然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是为了我的孩子,我也要在许多人的见证下堂堂正正地跨进去。”
听前妻说起当年的不堪往事,方修文劝说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羞愧地沉默了片刻后道:“客栈究竟人多杂乱,你住过去孩子们早晚要去探望你,实在是不方便。我有个下属家有宅子打算租赁出去,那宅子离这里不远,不如咱们租一个月,你暂且去那里住吧。”
胡氏道:“既如此,那就依你吧。”方志远一听就急了,嚷道:“娘真的不跟咱们一起,那我也不去爹爹这里住了,我跟娘去。”方采菱道:“我也跟娘一起,姐姐你呢?”
即便知道姐弟几个跟着老娘住是不可能的,因为老娘不会答应。再怎么样老爹都是潭阳州府的一把手,自己姐弟三个都到了方家门前却不进去见祖母,而是拍屁股走人,这绝对要招人非议的。
然而方采蘩一想到稍后要一边叫着范氏那个可恶的老太太“祖母”一边给她行礼,就浑身不舒服,所以毫不犹豫地道:“你们都不想跟娘分开,难道我就想啊。”
这下方修文是真的急了,自己大老远地将人接来,临了人却过家门而不入,这脸也打得太狠了吧。老太太盼望着见远哥儿已经盼了那么些月,远哥儿到了潭阳却不去见老太太也不住在家里,自己怎么跟她交代。
胡氏却大感欣慰,心道不愧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没有被富贵迷了眼,始终是亲近自己。然而她终究没有失去理智,当即脸一板正色道:“娘知道你们不舍和娘分开,可咱们又不是真的分开,你们住在方家随时也可以来看我的,又何必非要跟着我呢。”
方志远扭着身子道:“人家就想跟娘在一起,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不住爹爹这里!”
胡氏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温声劝道:“好孩子听话,你和姐姐她们跟爹爹住在一起,爹爹可以教你念书。你爹爹可是正经的两榜进士,比唐夫子强多了。娘只不过暂时在那边住几日,很快就会搬过来的。况且那地方离这里不远,咱们随时可以见面。”
筠娘还是那么善良体贴,听到前妻劝孩子们留下,方修文很是感激,忙附和道:“是啊,爹爹那下属的宅子离咱们家很近,拐过两条街道就到了。爹爹答应你,早晚带你去看你娘好不好?”
方志远噘着嘴还是不情愿,胡氏脸一沉,厉声道:“蘩姐儿菱姐儿,还不过来带你们弟弟进去!”
老娘动怒,没人敢再坚持。方采菱却眼珠子转了转,随后道:“爹爹你说的那宅子在哪儿,不如咱们先送娘过去,然后再回来。”
方志远道:“好,我想知道娘是不是真的住得很近。”
“这样也好,爹爹,咱们先去看看那地方好不好,要是不好,就别让娘住在那里。”方采蘩还嫌不够,又加了一句。
胡氏无奈道:“娘住在哪儿,你们爹爹回头会告诉你们的,听话,先进去。”
“是啊,太太安顿好了,老爷自会带着少爷姑娘去那边的。”汪婆子被范氏打发出来,结果却听到方志远他们不进屋要跟着胡氏走,急得不得了,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帮着方修文劝说起来。
汪婆子是老家伙的心腹,自己姐弟几个一心跟着老娘,谁也不稀罕去见她这个祖母,相信这老奴才会传到老太太耳朵边的。让老家伙明白她这个祖母在自己姐弟几个心目中的地位究竟如何。今时不同往日,老家伙别想跟过去那般高高在上随时摆出一副臭脸来吓唬自己姐妹。
方采蘩就是看到汪婆子出来了,才不但不帮着老娘劝说弟弟妹妹,反而顺水推船。直到觉得差不多了,她才上前拉住方志远的手道:“既如此,那咱们就听娘的,先进去,等娘安顿好了再去娘那边。”
☆、第47章 祖母
“那筠娘,我先带孩子们进去,跟着就出来送你去那边,你在车上等等吧。”方修文叮嘱完胡氏,一把抱起方志远就走。方采菱和方采蘩则不舍地看着胡氏。
胡氏一手一个拉着闺女的手再次低声叮嘱:“菱姐儿,稍后见了你们祖母,千万别闹脾气不肯叫人。蘩姐儿,娘将你妹子和弟弟都交给你了。你是长姐,要有长姐风范,别跟着你弟弟妹妹瞎胡闹。他们行事若是不合规矩,你该教训就要教训。”
“知道,这话娘昨晚都叮嘱好几遍了。”方采蘩苦着脸道,“可咱们也只能装装样子罢了,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娘您先去那边,等咱们见了祖母之后就去寻您。您放心,只要您没回方家,咱们姐弟就日日过去陪您。”“对,让老家伙在一旁干瞪眼,气死她!”方采菱快意地加了一句。
“轻点,你这臭丫头,娘昨晚再三告诫过你从今往后什么‘老家伙’‘老东西’之类的话都不能说,叫人听到了非说你忤逆不孝,你没看娘都不说了吗?蘩姐儿,你给我盯牢了菱姐儿,但凡再听到她这么说,你就狠狠地教训她!”胡氏立马黑脸,狠狠掐了闺女一把。方采菱郁闷不已地缩了缩脖子。
“好了,进去吧,省得你们爹爹老等你们。”胡氏推了推两个闺女。方采蘩抬头一看,老爹背着弟弟站在大门内正等着呢,便道:“那娘我们进去了啊。”胡氏挥了挥手:“嗯,去吧。”
“蘩姐儿菱姐儿这边走。”方修文特意放慢脚步带着两个女儿往正院上房走去。张妈妈和钱婆子跟在身后,汪婆子早飞奔着去报告范氏了。
“快打起帘子。”见方修文背着方志远走近,上房厅堂门口一个婆子立马吩咐守在门帘子边上的两个丫头。小丫头一左一右轻轻掀起寿字纹夹棉锦缎竹帘子,方修文当先而入,方采蘩拉着妹妹紧随其后。一抬眼就看到端坐在当头太师椅上的范氏。
范氏穿着秋香色织金花卉纹缎面夹棉对襟褙子,象牙色马面裙,方采蘩心想,儿子做了四品知府,老家伙的衣着也比过去华贵多了。范氏五官其实算得上精致,不然也不会生出方修文这样清俊的儿子来。然而她凛冽的眼神,还有大多时候紧抿着的薄唇让人难以对她生出亲近之意来。
六七年过去,范氏老了许多,嘴角两边的法令纹更深,两鬓的白头发也越加明显,整张脸也就显得越加刻薄了。这也难怪,先是儿子不忿她的苦苦相逼,自请调去了西北,留下她一个老婆子和明氏在家度日。好不容易儿子回来还得知自己有个六岁大的孙儿,偏偏又被明氏这个疼爱了多年的外甥女给了当头一闷棍。老太婆咎由自取,这些年开心的日子其实并不多。
方采蘩打量范氏的时候,范氏可没有看一眼她这个孙女,人家的目光全倾注在了方志远这个宝贝金孙身上。“这就是远哥儿,好俊的孩子,快,快下来到祖母这里来!”范氏一看到远哥儿就双眼发亮,整个人情不自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方修文将儿子放下,对他道:“远哥儿,那是祖母,快去给她行礼。”方志远毕竟年小,对范氏的恶感不如两个姐姐那么深,当下也没有犹豫,立马弯腰行礼,并清脆了喊了一声祖母。
“哎,好,好,不愧是我的孙儿,这小脸跟你爹当年是一模一样!”范氏激动得眼眶潮湿,一把将孙子抱在怀里,摩挲着孩子的脸问道:“好孩子,路上颠簸累着了吧,肚子饿了吧,祖母这就让她们打水来伺候你洗漱,然后咱们就用膳啊。”
见老娘就顾着孙儿,对两个孙女却不管不顾了,方修文只好打断道:“娘,这是蘩姐儿和菱姐儿。”沉浸在看到金孙喜悦当中的范氏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方采蘩和方采菱。方采蘩强压下心头别扭,拉着身板僵硬满心不情愿的妹妹口称祖母,弯腰向范氏行礼。
范氏道:“好,都是好孩子,回家了就好。蘩姐儿,祖母让之前伺候你的张氏继续伺候你,这样你用起来也称心。菱姐儿就让钱氏伺候着,她曾经去过和锦,你们也算是熟悉的了。两个月前家里又才买了四个丫头,都是老实人家的孩子。你们姐妹一人两个,名字还没起,你们爹爹说等你们来了自己起。”
方采蘩道:“孙女多谢祖母。”方采菱却不做声。范氏说完四下里张望,显然是在寻找胡氏,却没看到人,不由不解地望着方修文。
方修文忙道:“娘,筠娘因为尚未和儿子正式复合,所以不肯进来,说是要一个人去住客栈。儿子不能强迫她,打算让她先去孔推官家那空宅子住着去。”
范氏敛眉沉默了片刻后,淡淡地道:“我回头就让人去阴阳先生那里问问,看最近的好日子都有哪些,定下来之后就发帖子办酒席吧。”
“如此那就有劳母亲了。筠娘还在外头等着,儿子这就带她去孔宅。””方修文原本做好了准备,若是母亲不高兴自己将要怎么应对,不想老太太的反应还算平静。本来也是,当初母亲那般对待筠娘,本就大大的理亏,如今筠娘所为合情合理,母亲又有什么资格发脾气。范氏道:“你去吧。”方修文拱手去了。
范氏回头对方采蘩道:“蘩姐儿,远哥儿年小,祖母就安排他住在正院西厢房,你爹爹则住在东厢房,这样也好方便你爹爹指点他学业。你和菱姐儿的屋子在第三进,那里有花园,倒是适合你们姐妹。”
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记忆中的祖母极少这么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话,她要安排什么事直接就安排下来,根本不会向晚辈解释,如今居然这般慈眉善目地,方采蘩一点都不适应。
嘿,还是孙子的魔力大,自己和妹妹不过是搭帮着远哥儿才有这待遇罢了。方采蘩正腹诽着,范氏又对张婆子和钱婆子道:“好了,你们两个带姑娘下去梳洗换衣衫,然后跟着回来,咱们很快就传膳。”
姐妹两个退出厅堂,从抄手游廊再经由一道小门进入第三第三进院子。这宅子第三进院子也有东西厢房,方采蘩住东厢房,方采菱住西厢房,两人的屋子遥遥相对。
中间地带地盘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池子花园都齐备。不过隆冬时节草木凋零没有什么生气,到了春天姹紫嫣红开遍,应该是很美的。
这宅子的第三进院子其实被一道高墙隔成了两部分,方家姐妹所住的东西厢房以及花园假山池子和丫头仆妇们住的后罩房是隔开的,这样的格局应该是为了方便历任知府安置女眷吧。
这样一来就等于是两姐妹独享这一片天地,方采蘩对此很满意。方采菱一看到那假山池子,也一下就喜欢上了,倒把和胡氏分开的郁闷冲淡了不少。
那被安排伺候她们姐妹的丫头已经守候在屋里了,方采蘩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两个丫头,都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脸带稚气。看到张婆子身后的方采蘩,两个丫头立马过来行礼,口称“婢子见过大姑娘”,笑吟吟地将她迎了进去,麻利地奉茶端水。
方采蘩沐浴后,丫头奉上据说是范氏专门着人赶制的新衣裳,一件淡青底子刺绣纹样镶领蜜合色底子兰草纹缎面对襟夹棉褙子,青绿撒花马面棉裙。方采蘩看了看却将之推到一边,让张婆子翻出胡氏亲手给自己做的一身半新的衣裳。
丫头深感为难,小声道:“老太太吩咐过,让姑娘穿这新衣裳的,这阵子潭阳州府时兴这种镶领的衣裳,老太太特地着人给姑娘准备的。”方采蘩淡淡地道:“我这旧衣裳穿习惯了,眼下不想穿新衣裳。老太太说起,我自会解释,怪不到你们头上的。”
丫头征询地望向张婆子,张婆子道:“老太太让咱们来伺候大姑娘,大姑娘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几个人伺候着方采蘩换好衣裳后,一个丫头给方采蘩梳着头发,另一个在旁打着下手。张婆子端水出去,却碰上了一脸着急的钱婆子。钱婆子将张婆子拉到一边嘀咕了一阵,然后又急冲冲走了。
“钱婆子这么急匆匆地寻你是为了什么?”外头的动静方采蘩有所察觉,张婆子一进来她就问。张婆子道:“没什么,不过是二姑娘不想穿新衣裳罢了。”方采蘩抿嘴一笑,就知道妹子会跟自己一样。哼,谁稀罕这所谓时兴的衣裳,再好也赶不上老娘亲手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