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澄便转过头来看在那里闭目养神的李学士,后者半阖着眼,察觉到她的目光,吸了口烟又吐出来,整得周身都是烟雾缭绕,她敲了敲烟斗底部的烟袋,回瞪了郝澄一眼:“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出去接圣旨啊,怠慢了陛下旨意,这罪我可担不起。”
郝澄便和那人一同匆匆赶了出去,果然翰林院上上下下都在等着。等人都齐了,负责宣旨女官便展开了圣旨开始宣读。
这次圣旨是喜事,主要是处理几个人士调动。两个辅助方学士的庶吉士都往上爬了一个台阶,从庶吉士成了编修。
这其中之一,便是方余。郝澄朝着方余笑了笑表示祝贺。圣旨念到后面,还念到了郝澄的名字。
那女官尖着嗓子道:“翰林院编修郝澄,恭谦聪敏。天资聪颖,特拔擢为正六品侍读。”
方学士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能够在皇帝面前说的上话,方余和另外一个举子受方学士赏识,能够升迁不奇怪,但郝澄什么都没有做,就跟在那个李学士后面,这才多短的时间啊,就连升了两级。
在官场上,有人混了十年也还是那个职位,越远离京城,官位越难升,翰林院是出了名升官快的地方,但郝澄这样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一时间,翰林院有些嘈杂起来,那宣旨的女官只扫了一眼,那些小声的议论立马就停了。
郝澄接了旨,那宣旨的女官朝她道了一声贺,便在众人地簇拥下出了翰林院。一等那女官走了,众人便将郝澄围了起来,祝贺声一时间此起彼伏,但她们更想知道的,还是郝澄到底是做了什么,才导致升了官的。
趁着声音嘈杂,一个人就把心中所想问出了口气,其他人也跟着道:“快快,郝学士也给咱们传授些经验啊。”被这么多人围着起哄,郝澄倒不好用什么借口推脱不说了。
第78章
郝澄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兴许是因为我跟着李学士一同完成的那份文史编撰。”自从跟着李学士,她就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内容,日日夜夜到藏书阁去借阅书,每日都跟着做做做,这也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还是有些人不信,试图趁着起哄再逼问郝澄,李学士的声音在人群外头突然响了起来:“姓郝的,圣旨接完了,还不快滚回来写完你的东西,取得这么点成绩辫子就翘天上了。”
听到这个中气十足的熟悉嗓音,郝澄不自觉松了口气,顺着前者给的机会道:“诸位同僚,郝某还有份公文需要完成,还请诸位同僚让让。不然李学士怪罪下来,郝某就只能请诸位同僚来帮忙了。”
郝澄面上虽然含笑,但眼神却比不得先前温和,她如今也是正六品的侍读,当然比庶吉士和编修撰修们地位高些。而李学士是从五品,她们更得罪不起。
虽然郝澄说是跟着李学士写东西才升了官职,但郝澄说的是帮忙,她们辛苦再多也是郝澄的功劳,谁但不傻,郝澄话音刚落,人群中便自发给她让了一条道来。
郝澄拿着明黄的圣旨走了出来,路过方余的时候,后者对她说了一声恭喜,虽然笑容很浅,但比起那些围着她的人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这次仍旧是方余站在原地看着郝澄走,她原本还想着提携郝澄一把,结果是白操心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和郝澄平起平坐,结果对方轻轻松松地便直升了两级,想必先前自己在郝澄心里是个笑话,方余在那一瞬间,心里其实是颇不是滋味的。
不过她很快沉下起来,检讨了自己的不足。自己从庶吉士到了编修内心就十分欢欣,郝澄从编修到正六品的侍读还不骄不躁,在沉稳方面,她确实不如郝澄。虽然心中也有些嫉妒,但对方余而言,她难得这么一个对她有知遇之恩的知己好友,到底还是替郝澄欢喜多过嫉妒的。
被方余认为是喜怒不行于色的郝澄一进了屋子,把门一关,升职的文书就搁在桌子上,一个箭步冲过去,便把在那里叼着个烟袋的李学士给抱了起来。
郝澄力气大,李学士个子瘦弱又矮小,一下子就被她悬空抱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郝澄就带着她开始转圈,惊得李学士哇哇乱叫,直拿着烟袋敲郝澄的手:“啊啊啊!你疯了,还不快点把老妇放下来。”
郝澄兴奋劲过了,才把她放了下来,颇为不好意思的道:“学士一时激动,失态了。”
李学士惊魂未定地靠在椅子上,赶紧吸了口水烟压压惊:“你才取得了这么点成绩就这个样子,下次你要是再升官,还不得把老妇抛到天上去啊!”
郝澄挠了后脑勺,颇为不好意思地保证道:“学生下次一定记得稳重,不会再不吭声就把您举得这么高了。”
李学士尖声重复道:“还有下次?!”
郝澄忙道:“不会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动您了。”
李学士靠在椅子上又歇了一会,只夸了郝澄一句,便赶去她去继续完成先前写了一半的东西。
不过被她骂了这么多次,深谙李学士本性的郝澄已经感到很欣慰了,因为升官的喜悦,她几乎是以飞一般的速度完成了要写半日才能写完的文稿。
一等到回了府门,郝澄便主动凑了上去,然后把手中的文书递给了江孟真。后者接过文书,问:“这是什么?”
郝澄催促他自己打开:“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江孟真将装着文书的信封拆开,从里面抽出来调任书,看到里面调任的内容和原因之后,唇角也不自觉向上扬了几度,夸赞郝澄道:“妻主这般聪慧,有这番成绩没什么好奇怪的。你方才说方余也高升了,过几日请她过来用个晚膳吧。”
郝澄点点头:“除了方余,我还想请一个人,夫郎觉得行不行?”
江孟真道:“你想请谁,要安排在和方余一起吗?”
郝澄沉吟道:“还是分开请吧,我想请翰林院的一位前辈,也就是李学士。若不是她指点我良多,又一点也不贪墨我的功劳,我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升迁。”
这翰林院实际上还是夜光看实力的地方,古往今来,那些倒卖官位的再怎么胆大,也不会染指翰林院。
一是因为翰林院的人身份清贵,基本是意味着前途无量。而是这翰林院的举子俱是各地选拔出来的优秀人才,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容貌家世可以伪装,才华这东西却是伪装不了的。
郝澄叹了口气:“翰林院中,方学士人虽然看似圆滑,也乐意提携后辈。但她有一点,你做什么,功劳基本都是她的。像方余,她能够在方学士的提携下得到正七品的编修位置,那她为方学士创下的功劳,肯定是足够让她连升三级。”
像翰林院这种地方,一心想要钻研的人反而升职慢,像李学士虽然颇有才华,但脾气古怪,也不擅长什么人际交往。皇帝看重她的才华,才将她搁在翰林院里,便是方学士,对着比她地了一级的李学士也是十分礼让,足见李学士实际地位不过即便是知道这一点,也很少有人能够忍受得了李学士那臭脾气便是。这也是因为她看李学士投缘,不然的话她也不一定能够坚持到现在。
江孟真听她说完:“那自然是单独请比较好,李大人喜欢些什么你可知道,咱们准备些谢礼赠与她吧。”
“夫郎说的是,我正有此意,金银这些俗物她肯定不收的,老师喜欢抽烟,我们为她准备个玉石的鼻烟壶吧,东宋的孤本若是能寻到也好。这些事情我做不来,还要劳烦夫郎为我费心了。”
江孟真盈盈一笑:“也不是什么难寻的东西,她对夫郎有知遇之恩,那对我而言自然也有恩,这些事情也算不得什么。”
说完这个,江孟真将那文书放在一旁,又道:“还有一件事,你不是想写书吗,我是自己摸索,写了一些技巧出来,就搁在书房里,那本蓝色的小本子。不过我写这方面不多,男子和女子思维方式也不相同。我请了个先生来府上,可以让她指导一番,你先见见她,若是觉得她讲的东西对你有用,咱们就多留她住些日子。”
郝澄问他:“你请的是谁?”
“于锦。”
听到这个名字,郝澄觉得耳熟,下一秒反应过来,不由得激动起来:“是那个写《折桂记》的于锦?!”这本书算是这个世界她很喜爱的话本了,于锦的书她也全看了,还特地拿了本本子记录读书心得。她一直很喜欢这个作者,可惜一直没有什么机会见面。
“你怎么会想到把她请来的。”接二连三的好消息砸到郝澄头上,她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你不是说你最喜欢看她的书,正好她和书坊有过几次合作,请她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郝澄摇摇头表示不赞同:“若是你无心,也不会请她过来。”正是小事和细节才能表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用的心思。她虽然喜欢于锦的书,但在江孟真的面前提到她的次数并不多,若非真的在意,江孟真也不可能注意到她的只言片语,且牢牢记住她的喜好。
她定了定神:“那我能问问,现在于锦本人在哪吗?她本人叫什么名字?”
江孟真笑道:“她真实的名字是甄敬,我没说错吧。人在松竹亭,已经等候你一个时辰了。”
听到偶像等待自己一个时辰反应应当是什么,反正郝澄是将自己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地塞到江孟真手里:“那夫郎帮我保管这些,我先过去等等看看她的情况。”
说罢她就脚步匆匆地往松竹亭走,毕竟与她而言,于锦也算是她的偶像之一了,不管是哪个年代,粉丝听说能够见到偶像,总是无比雀跃期待的。只有粉丝等偶像的,哪有偶像等粉丝的呢。
她急匆匆地绕过九曲回廊,走过湖心亭,踏着平坦宽敞的青石板,脚步十分急促地走向目的地,临到快到松竹亭的时候,她甚至还一路小跑起来。
等到还有不到十步的距离,她又戛然止住了步伐。近乡情更怯,真要见到人了,她反而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
江孟真跟在郝澄的后面,从最近的小路绕了过来。他远远看着郝澄走了上去,然后踌躇了许久,鼓起勇气和在那里等候许久的笔者于锦交谈起来。
看着两个人相谈甚欢,他也微微笑了起来。原本他是为了郝澄开心的,若是能够预料到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于锦邀请到家里来。
第79章
能够见到自己喜欢的作者,郝澄自然是十分兴奋。但于锦的真实容貌似乎和她想象的有很大的出入。
在郝澄的想象中,于锦文笔风流、文字中都透着洒脱,初期的文字虽然还很稚嫩,但十分富有灵气。
这样的人性子应当是洒脱不羁的,但眼前的女子人很年轻,但看起来却似乎有些猥琐。不像文字透露出的洒脱,也不像她的本名甄敬,听起来那么正经。
她走上亭子的时候,手不自觉捏紧了几分,手心还出了汗。她犹豫片刻,开口第一句就是直白地问:“我听内子说,女君便是写《折桂记》的于锦,在下仰慕《折桂记》的笔者许久,如今听闻有幸能得见真人,心中十分雀跃激动。恕我冒昧,这是真的吗?”
在亭中等候的女子身材高挑,但人很瘦,不管是身上还是面上都没有什么肉,她的额头窄、颧骨高,兴许是因为长年以写作为生,她的皮肤有种病态的苍白,眼睛下也一片青黛之色。年纪轻轻的,眼角也长了几条细纹。
对方咧开嘴笑起来:“只是年轻时不懂事随手写的拙作罢了。”她这一笑,整个人便鲜活不少。
郝澄又讨教了对方一些写文的法子,结果对方果然十分老道经验。谈起文字写作来更是眉飞色舞,整个人都像是笼罩在一层金黄色的圣光之中,一下子从猥琐气的瘦弱文人变得高大上起来。
郝澄拿了个小本子,一遍请教一遍记下来,听对方讲得如痴如醉,连站在亭子下头看着她的江孟真都没有发现。
因为郝澄喜欢,于锦自然是被留下来小住几日。以往郝澄回来的时间比较晚,但如今郝澄升了职,她在翰林院的工作较之清闲许多,应卯的时间也比往常的要早些。
可如今她一回来,便是往于锦的住处奔,而且还时常拿着册子去请教,搞得江孟真都吃起于锦的醋来。
郝澄替他梳妆的时候,他就抱怨了一句:“若非那于锦是女子,长相也绝非你的喜好,你每天这么一回来就往她的住处赶,我非得把她轰出去不可。”
郝澄笑道:“便是她不是女子,是男子,又怎么记得夫郎这般貌美。我喜欢她的作品,也喜欢和她交谈,但这绝对和情意没有关系。”
想到先前江孟真误解方余的事情,她又哭笑不得地道:“你家妻主觉得没有任何磨镜之癖,你尽管放心便是。”
“我自然知道。”江孟真的独占欲远远的要超出旁人,郝澄自己很注意,不会让旁的男子有任何误会。至于女子,郝澄除了他之外,至少得交友吧。
他虽然不喜欢郝澄和旁人太亲近,但因为方余的事情郝澄已经生过一次气,实在是不想再为这件事情闹起来,倒也只能忍着,最多抱怨两句,面上还是要给郝澄的朋友笑脸看,这是给郝澄面子。
郝澄把玩着他的一头长发,笑吟吟道:“我保证,这个世界绝对不会有人比夫郎在我心里头份量重,你就放心吧。”
她顿了顿又道:“我这几日是在讨论我写的话本的事,先前我不是和你说过我的想法了吗,只是我有灵感,没有完整的思路。于锦前辈本来就是你请来的,咱们也没有留她住多久,我就趁着这几天把事情都问清楚,免得到时候她离开了,我又没有什么机会问。”
她们也只挽留对方留下来住三日罢了,人于锦也要写作,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在她们府上不可能久留。
江孟真应了一句,又问她:“你说的是先前那个破案的故事吗?”
郝澄点点头:“就是先前的那一个。”她的记忆力虽然好,但又没有什么空间之类的,像什么四大名著之类的,基本只看过电视剧,就记得哪些演员漂亮啊,一些比较有名的故事是可能还记得,大致的情节是不可能了。
像前世那终点很流行的抄书流虽然爽,但是不适合她,她也没有那个耻度直接把人家的作品当成自己的发表。
像现代那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故事肯定不适合这个世界了,古代相对而言比较保守,她又是官员,其实并不适合写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所以她选择写类似《包青天》这种破案单元剧,结合上辈子看的一些破案的案列,学习那些人的表现手法。
考虑到这个世界讲究神鬼报应,她还结合了一下前世《聊斋志异》中的模式,想要写一些狐仙妖怪之类东西在里面。
为了这个,她整理了大概有一万字的大纲出来,也查阅了不少这个世界的灵异传说,这几日是在和于锦讨教这些事情,她也将自己的大纲给于锦看过了。对方很是热情地帮她修改了一些地方,还帮她指出书中几个大的漏洞。
江孟真道:“你的故事还挺有新意的,慢慢写,等到时候写出来,我让书坊给你出,可以先印刷个一万册。”
这便是江孟真的优势了,很多文人投自己的稿子到书坊,书坊不一定肯要。而自费印刷也太耗费钱财了,印出来了,也不见得能够卖的出去,只能堆在家里发霉。
郝澄亲了亲他:“能印出来我就很高兴了,不过一开始不要印太多了,到时候要是卖不出去,总不能堆在家里发霉吧。”
江孟真不以为然道:“妻主太小看书坊的本事了,莫说一万本,两万本页是卖的出去的。更何况你写的一点也不差。”
他看到的故事了,写这种题材的人很少,而且郝澄的故事虽说不够华丽,但讲故事的能力还是很好的。而且关键是想象也丰富,她又在翰林院锻炼了一段时间,写出来的文字明显比先前的时候更加有张力。
郝澄眉眼弯弯道:“借夫郎吉言。”
于锦在郝府只待了三日,便告辞离开。她临走的时候郝澄特意请假亲自相送,作为于锦指点她的回报,府上送出去了一块上好的砚台,价值千金。
于锦实在是很喜欢那方砚台,虽然知道它贵重,但推拒了两回,也就顺着自己的心意收下这礼物。
于锦走之后,郝澄便开始着手创作自己的故事,生活基本上是三点一线,翰林院,位于太学的藏书阁还有家里。
那次郝澄连升了两级之后,便不少人注意到她,但郝澄还是和先前根本没有什么分别,依旧沉默寡言地做事,不讨好任何人,也不去巴结别的学士。
有心思活络的,看郝澄靠着李学士上了两层,便也卖力地来李学士这里找存在感,有几个人还争着主动抢过郝澄手中的杂活做,还很是笑容灿烂地道:“这些事情我们这些后辈来干就好了,原本就是我们的差事,怎么好意思让侍读大人来做。”
郝澄看了对方十分诚挚的笑脸,又看了看自己手中厚重的资料,毫不犹豫地把东西给让了出去,不过也没有忘记吩咐几句:“蓝色的要放在第一排第一格,红色的要归在第二三排的第四格,还有棕色表皮的……”
那年轻的庶吉士连连点头,听得也很认真,等郝澄一说完,她便抱着那书一溜烟的跑了。在那里抽烟看书的李学士白眼翻了一半:“这些东西都丢给她们做,搞砸了你负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