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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江月就在塔下等着温折,口中还颇为放荡不羁的咬着根草茎。见温折这么快就出来他也不太惊讶,慢条斯理的吐出草茎道:“走吧,我御剑带你过去。”
    花君所赞扬凭江月的“扎实可靠”也许并没有错,此人在菡萏花君面前和在温折面前完全是两个物种。直到这次御剑温折才体察到:最起码凭江月的基础功底的确是十分踏实稳固,心思也足够细腻。
    从玉芝山踏上飞剑,到飞出映日域所管辖的范围落下。不但脚下踩的剑身极其稳定,就连迎面而来的风都格外柔和。在上千米的高空以高速飞行,迎面而来的风当然不可能如此善良。除了凭江月用了有关的法术外大概没有别的解释。
    “小公子知道的吧,花君近日就要让你出山门历练了。”在两人跳下飞剑时,凭江月冷不丁的说了这一句话。
    温折原本流畅的动作不由踉跄一下,他转头看向凭江月:“花君说的?”
    “榭主没有说。”凭江月摊了摊手:“但当年区区在百花书院念书。临近毕业前会有专人为我们讲说一些行话、谈谈奸商有什么坑钱的手段、初出茅庐的弟子要怎么在修士支起的摊子和正规法器铺购买划算的行头。除此之外,还会被书院里的老师带着去黑市转一转。”
    “而当年要求设立这门课的人,就是花君。刚刚他要我带你来黑市,还希望我能顺便讲一些我方才说的那些门道给你。”说到这里,凭江月脸上又出现那种有点傻乎乎的笑:“花君大概看过我在书院里的成绩吧,我这门课从来都能拿到甲上啊。”
    第37章 黑市
    从凭江月落下飞剑的地点直到黑市,这段路程两人共同步行而去。
    似乎是看到温折脸色不好,凭江月没有再提到这个问题。温折跟上凭江月的步子,心里却在慢慢的思考这件事情。
    平心而论,花君要他出门历练的事情早就有很多端倪。从他第一个在玉芝峰上过的生日所收到的那张地图,到这段日子花君在授课时着重讲授的一些野外扎营所需注意的知识,包括前不久开始花君让他自主的多选一些防身的法器……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温折其实也不是太惊讶。
    他在刚刚知道这件事时的确有种幼鸟被猛然推出巢穴了无可依的慌张,但在他不断的在心底和自己说了九声“冷静”后,情绪就慢慢镇定下来了。
    花君说过,一般门派的弟子都是炼气七层或炼气八层下山,自己如今炼气六层巅峰,距离七层也要不了多长时间。历练一事不可避免,还不如好好想想去哪里更得当些。
    那张九州的地图他也是看过的,天下的山水,或雄奇或绮丽,总是各有各的美。但要非让他选什么地方游历的话……那大概是花君从前曾经行过的风景吧。
    “虽然很不想打扰你,不过,小公子,回神了。”凭江月在温折眼前打了个响指:“黑市要到了。小公子把袍子披上,喏,面具。”
    凭江月不知何时已经披上了一件漆黑的斗篷,脸上也扣了一个纯白的面具。他递给温折一件叠好的袍子,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漆黑的面具晃了晃。
    温折依言更换了装束。一个全然陌生而新鲜的地方距离不远,温折也找回了自己应有的好奇:“刚刚不乘飞剑步行来此是黑市的规矩?”
    “对。”凭江月讲起课来竟然意外的靠谱:“黑市通常处在势力的边缘交界处,鱼龙混杂。小公子进去前要向专人付费,若要支个摊子之类,就要加付灵石。在黑市购买物品也要有格外的灵石交给黑市管理者。”
    “这样的市场也能开的下去?”温折摇摇头:“那为何不去集仙坊一类的地方?就算买不起正经商店的东西,也总有散修支摊吧。还是说黑市里的物品都是违禁品,不能现于人眼前?”
    “全是违禁品倒不至于。”凭江月笑了一声:“但这种地方存在也总有它的道理。比如说,黑市规定人披黑袍、戴面具,进入出去都要经过一个阵法,这个阵法基本能够洗去人身上的痕迹——包括有心人做的标记暗号,因此在这里交易,特别是见不得光的交易会让人安全些。”
    说到这里,凭江月停顿了一下:“让在下考考小公子,你觉得何人会选择在黑市交易?”
    温折顺着凭江月的讲解扩展思路:“被挂了通缉令的修士、因故不能现出真实身份的修士,偶然得到违禁物品又需要大笔灵石的修士?”
    “差不多。但除此之外,还会有不少普通修士来此。因为黑市虽然需要给管理者交税,但总比那些万宝楼、展仙阁之类卖的便宜,而在黑市支摊的修士所得也比那些正宗势力收购的多。”
    听到这里,温折已经基本明白了:“而若是在集仙坊之类的地方支摊,事后未免不被有心人盯上。两相权衡,黑市虽然鱼龙混杂,竟然还是比较安全的一个,利润还多一些。”
    “对。”凭江月笑道:“所以黑市的规模之大可能超乎小公子的想象。不过就算再大,它也只能做炼气期和筑基期修士的交易。真正的金丹、元婴真人可不会在这里出现——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们看中的货物。”
    “好了,黑市到了。”
    凭江月按住温折肩头,脚尖向前轻踢一下:“小公子看得出来吧。”
    温折低头扫了一眼,毫不犹豫道:“印法?”这个印法实在太过基础,只要有一点点的印法知识就能轻松解开。说实在话,它的设置根本毫无必要。
    “毕竟是‘黑市’。”凭江月笑嘻嘻用脚拨开了那个用于隐蔽的印法:“就算存在被默许,装模作样一下还是需要的。”
    印法解开,一个三尺见宽的正方形开口就露了出来,凭江月和温折走下洞口里的阶梯,一步步深入地下,来到一扇有两个黑袍人把守的门前。
    “有劳。”凭江月捏紧了嗓子,声音变得尖细而柔媚。他伸手把八九块灵石放到一个黑衣守卫手心里:“不租摊位,我带朋友来开开眼界。”
    黑衣守卫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打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温折随着凭江月在两人让开的一个阵法上站了片刻,这才步入那扇们后。
    阵法和印法颇有相通之处,除了一者要多人联手,一者全凭自己一力为之之外,就只在细枝末节上会稍有不同。温折垂下视线,很快就辨认出这是一个清扫修士身上痕迹的阵法。
    措施的确做得不错。
    真正的进入黑市后,温折眼前豁然开朗。
    黑市虽然建在地下,却并不如温折想象的那样光线阴森,地方窄小,以致让人摩肩接踵。实际上,它光芒充足,四壁色彩鲜艳活泼。里面虽然有不少黑袍面具人走动,但场地还是显得非常空旷。
    温折之前还想过里面的货物会不会是人类的眼球、婴儿的手掌、少女的头发……然而如今大体一看,好像跟印象中的集仙坊没什么两样。
    凭江月听了温折的构想后笑的打跌,他意味深长道:“小公子,这个黑市毕竟是在花君势力边缘。榭主治下,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两人沿着摊位慢慢踱过去,中间还不时看看两侧的摊子。凭江月对整个过程都显得纯熟至极,时不时还传音给温折:“小公子看右手边的摊子。常有人借着黑市可以隐匿身份打扫痕迹来浑水摸鱼,这位摊主摊上的东西就都是以次充好了。”
    这个摊子上卖的都是妖兽的骨头鳞片皮毛,供人炼器之用。温折蹲下去挑拣了两下,就听摊主热情洋溢道:“道友看看,我这里可都是刚刚到手不久的货色。这些都是新鲜的,里面聚集的妖力也没散。道友是想炼个什么法器?攻击型还是防御型?不是我自夸,我这摊子上的种类可齐全着呢。”
    温折捏起一片还带着血腥气的铁甲兽的鳞片,耳边又传来这摊主的自夸自擂。他没有理会,只把这鳞片翻来覆去的看了两下,还是没有发现有什么鱼目混珠之处。
    “呵。”一声青涩的冷哼在温折身边响起:“你要在这里买东西?”
    “诶。”摊主不悦道:“道友不买就算了,还要搅黄我的生意吗?”
    “搅黄?”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气盛:“你这里这堆破烂玩意还用得上我搅黄?你自己说说,他手里拿着的是个什么?”
    “自然是铁甲兽的鳞片。”
    “笑话!铁甲兽的鳞片自根部向上,色泽如玉,由墨色渐变为烟灰,坚硬难摧。你要造假也做的真一点,颜色分层的这么明显,你是要骗谁?什么铁甲兽的鳞片,分明就是外面钻地虎的鳞片,不知被你做了什么手脚!”
    那摊主支吾了两声,明显有些气弱,对温折软声道:“我看错了,看错了,我没分辨出这东西不是铁甲兽的鳞片。你再看看别的,道友,我给你低价。”
    “别的,你还要他看什么别的?”那人扬着一口少年音色,乘胜追击道:“蓬蓬团装成枝尾鼠的皮毛、风影兔倒修成闪电兔的样子,你这摊子上全是假货,就不要拿出来骗人了。”
    说罢,少年一把拉起温折:“你要买材料炼气吧?我带你去合适的摊子,不要跟骗子纠缠。”
    温折被少年拉着走离了摊子三四步,不由出言道:“谢谢,其实我只是看看。”想到这少年的举止堪称鲁莽,他不由问道:“你是第一次来黑市?”
    “是啊,我是学炼器的嘛,看到那人卖假货就忍不住说了。”少年笑了笑:“我是不是太莽撞了,嘿嘿,真是不好意思啊。”
    少年态度直白又开朗,温折不由莞尔。他刚刚要开口说上什么,就被凭江月隔在两人之间的手阻断了:“怎么了?”
    凭江月突然插入两人之间,伸手把温折向自己的身后推了推:“道友,我家小公子才是第一次来黑市,见笑了。累道友特意唱这一出大戏,区区也不好意思的很。”
    那“少年”抬头看了看凭江月,仿佛意识到自己这次行动落空,恨恨的一跺足,响亮的甩了一声袍子,转身离去了。
    温折被凭江月护在身后,看那“少年”离开才醒过神来:“他和那个摊主是一伙儿的?本想拉我去另一处摊子买些假货?”
    “不错。小公子记好了,这叫连环套,这是个两套的,有的还会设三套。”凭江月倒是没有嘲讽温折,只是平静的为他讲解:“不只黑市,就连普通的坊市也有不少这样的手段。你刚来黑市,举止的确跟习惯的人不太一样,很很容易辨认。他们就是专挑你这种人下手。这样的连环套有个别名,就叫‘宰头道’。”
    第38章 礼物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温折的视线突然在一个摊位上凝住了。
    那个摊位上竟然有一个不穿黑袍不戴面具的褐发少年——但没有人对他的装束提出异议,因为他不是来逛黑市的客人,而是作为一件货物。
    他蹲在一个空间狭隘窄小的笼子里,头发乱蓬蓬的垂下来,掩住了脸上的表情。而双手双脚带着的两幅黑沉的镣铐,让他稍微动一动都十分费力。
    “他……也是货物吗?”
    距离相隔有点远,温折感受不到那个少年是否有半妖的血脉,只能从他的发色上猜测他可能据有一半妖血。面对此情此景,温折还在听梅阁时所听到的那些传言从记忆中破土而出,一条一条浮上心间。
    在听梅阁的时候,这些被收养来充作仆役的半妖偶尔会说说闲话。其中一个经常被讨论的八卦就是:外面的那些半妖大多数被当做货物贩卖,漂亮些的会拿去当做玩物,血脉充盈的会被用符印蛊虫束缚当做打手,而既不漂亮又无厉害血统的半妖不论年龄大小都被随意贱价卖出,没有人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命运。
    传言终归是传言,而这闲话其中的场景还是温折第一次亲眼见到。
    “恐怕是。”凭江月在面具下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不过花君不喜这种事情,就是黑市里,买卖人口的生意也做的极少。”
    温折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道:“我想把他买下来。”
    “不,小公子先别妄动。”凭江月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温折的提议:“说老实话,这只半妖和出售他的卖主,让我感觉不太对劲。”
    两人旁观的时候,一个绿色面具人上前问了问价,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似乎是因为那人挑剔了什么,米黄色面具的卖主重重的踢了笼子一下,骂骂咧咧的喝令道:“给我打起精神来,这幅死样子谁来买你。”
    褐发棕肤的少年扬起头来,露出脏兮兮的脸庞,面无表情道:“那你给我一口水喝。”
    卖主又不干不净的骂了几句,不过似乎是怕少年一直消极以待,还是拿了个杯子来凑到笼子口动作粗鲁的给少年灌了下去。
    “走吧,小公子。”看到这一幕,凭江月摇了摇头,伸手拉了拉温折的袖子。
    “等等,但是他……”
    凭江月叹了口气:“这也是个局。若我所料不错,那个半妖身上的符印多半是伪造的。不过一个散修和半妖能友好合作到这种地步真让人想不到就是了。”
    两人走到了离笼子稍远一些的地方,凭江月把这件事传音给温折:“像这种局就叫‘勾连杀’,意寓货物和卖主里应外合,专坑那个掏钱的冤大头。”
    温折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公子。”凭江月似乎是在面具下叹了口气:“像这种充作打手的半妖,这么多年来我就没见过哪个卖主喂水是亲手端着杯子喂的。你方才注意到没有,那位卖主的动作粗鲁而不粗暴,虽然水撒了半妖一身却没呛到他一口。按照常理,这杯水会放到笼口让半妖自己伸舌头舔。”
    “虽然不是特别有心的人不会向这边想,但宁可卖个破绽也要这么对半妖,这两人的关系大概不仅仅是坑人的搭伙。要么他们的感情十分不错,要么是那卖主反而很怕半妖才是。”
    “不出意料,那半妖不仅拘束的符印是伪造的,身上应该还有和那个散修特殊的联系方式,以便出了洗去痕迹的阵法后还能让散修跟上买主,之后的事……大约就由不得买家做主了。”
    温折禁不住又把目光投向那对“勾连杀”的搭档,少年半妖狼狈的蹲在笼子里,刚刚那杯水因为喂的太急泼了小半到他的头发上,水珠正顺着他粘结的头发向下滚。卖主似乎因为货物还未出手而有点急躁的连连踱步,看上去实在没有什么破绽。
    “那买主会被怎么样?”温折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个圈套。说实话,他不太相信作下圈套的人会仅仅骗一份半妖钱就好好离开。要是真的把心一横,买主以为已在自己控制之下的半妖突然反水,两人一起杀了买主都很有可能。
    “我看他们身上血气不重,估计不会杀人灭口。买主会被怎么样,大概是要看买主是个什么人了。”凭江月又回头看了眼:“只要不是太过分,应该就只会被破财消灾一下吧。”
    “走吧。”凭江月伸手搭了搭温折的肩膀:“以后相处的多了,你就会对血气杀气之类的敏感一些了。”
    温折没有说话,只是尝试着放出还有些生涩的神识感受了一下。这两人和凭江月身上都有种特殊的排斥感,大概就是被凭江月称为“血气”的东西。
    老实说,这两人身上的血气还没有凭江月一个人重呢。
    两人并肩走了半个时辰,大致的把黑市逛了个遍。温折不炼器不炼丹又不缺法器丹药,实在是没什么东西要买。凭江月似乎也不缺什么,只管给温折讲解一些隐藏的暗号、弄虚作假的手段和几处人为设下的局。
    直到快逛到市场尽头,温折才主动的在一处摊位前站住了脚步。
    凭江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清了摊位上的东西。
    “这掌中雷质量倒是不错。不过小公子,这样的东西你用还有点嫌早啊。”
    掌中雷是一种筑基五层以上的修士瞬发的一次性攻击法器,其威力足以炸伤金丹真人。以温折现在炼气六层的修为购买它,确实是有点好高骛远了。
    温折应和了一声,却依然向摊主询问了货物的价格。凭江月啧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反而伸手去摸自己的储物袋。
    这种能以筑基击伤金丹的法器理所当然的价格不菲,他也没问过温折带了多少灵石,够不够买一颗掌中雷。要是温折执意要买,他当然只好把温折付不起的那部分垫上。
    “六百下品灵石一颗,不二价。”
    “嗯。”温折沉吟了一下,决定道:“来三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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