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边打量着晚晴,即至听晚晴说自己丈夫就在不远处打猎,便鼻哼着笑了一声:“我饿坏了,给我些肉吃。”
晚晴已经离自己烤肉的火堆有六尺远,自然不肯去给他拿肉:“你尽可自己取食,不必我拿。”
这乌孙人点点头,以手拄剑坐到地上,撕一条兔子腿下来大口大口嚼着,侧眸问晚晴:“那里人?”
晚晴不言,退到红柳丛边无路可退时便不得不停下:“就是此间人。”
乌孙人冷哼着笑了一声,将头盔卸下来伸到河边舀水,舀起来涮了涮又取新水来如马饮般喝着,喝完随即将那头盔远远扔到河中:“你们汉人端地狡诈,我们乌孙人多少良马换来的铠甲、铁锅、兵器,没有一样趁手能用的。”
晚晴见那头盔往下沉着,忽而明白过来他那头盔是叫人给击破了。她若要过去牵白鸽,就非得从这乌孙人身旁经过。乌孙人虽坐在地上,但以他的身手来说,一跃而起抓住她不算难事。她听完乌孙人的话觉得有些可笑,忍不住笑问:“既你们知道换来的东西不趁手,为何还要换?”
乌孙人整个儿持红柳枝去啃那只焦烹烹的小兔子:“我们需要铁锅,而你们需要良马,就这样。”
晚晴已经找准时机,趁着他埋头啃兔子的机会一手抽着九节鞭快步就往外跑。乌孙人身手极其利落,忽得转身一手啃着兔子一手已经避开刀锋挽住晚晴手中的九节鞭伸手一拽,就要将晚晴整个人拉入怀中。
晚晴见大事不妙马上松手,一步步往红柳从中退着。乌孙人饿了几天肚子,况且他身上有伤,此时真的是精疲力竭,想要先祭完五脏庙再来剥拆着汉家小尤物,遂也不跟晚晴计较,只往后坐了坐堵住晚晴去路,仍在不停啃兔子:“你如今的丈夫,是你第几任丈夫?”
“你为何会有此问?”晚晴真叫这乌孙人唬住,还以为他连自己离伏青山而再嫁伏罡都能看得出来,委实吓得一跳。
乌孙人拆卸着兔子丢骨头,笑道:“如你这等姿色,在我们乌孙部里,一个丈夫顶多活不过半年。”
“为何?”
乌孙人终于吃饱了,腰间那烂肉已腐的伤口也略缓着疼痛,他站起来一步步往晚晴身边逼着:“因为如你这等男人一见就想上的女人,只要是在我们草原上,总要被人争来夺去。一个男人抢到睡上几天,保准就要被另一个杀掉。”
他一步步往前逼,晚晴便一步步往后退。身后的矮红柳已经搔到她背上,往后便是一丝丝密集的红柳林,再无可退之处。这乌松人身量当比伏罡,低头看晚晴便如看只兔子一般。他缠缠绕绕将那九节鞭两手抓着拉直,赞道:“好钢锋!狡猾的汉人们,这样好的武器给个女人防身,尽卖我们乌孙人一些破铜烂铁。”
他按着九节鞭就往晚晴脖子上缠去,以九节鞭压扑晚晴倒在红柳从中,甩掉九节鞭喘了几口粗气就要啃上来。晚晴绑腿中还有一把短刀,此时她一只手摸到刀柄,抽出来忆着乌孙人渗血的腰部就刺了进去,随即趁乌孙人躬腰按止伤口的时机就地一滚,抓起挂在红柳上的九节鞭对着乌孙人的脖子就是一鞭,钢锋掠过他的脖子鲜血随即涌了出来。
乌孙人疼的杀猪一样嚎叫着就往晚晴身边扑过来。晚晴一手拍打着红柳往后退,一手持着九节鞭仍在瞄时机,她天性中有残忍又冷静的一面,于这危机时刻总是镇静无比,一年多来与白凤扭打过的经验反而比她所教的那些拳脚功夫更能派上用场。
她趁着乌孙人弯腰拔短刀的机会又给了他一九节鞭,这一鞭因着她的颤抖只甩到乌孙人的脸上,非但没有打中要害,反而还助乌孙人把短刀自腰间拔了出来。乌孙人去了短刀随即踩踏着红柳步步逼近。
晚晴看他步履踉跄腰上不停往外渗着血,也知他此时已是强弩之末,退得几步忽而连甩着九节鞭便正面强攻上去,一路刀锋连取乌孙人的膝盖与手肘,待他左挡右躲完,她的九节鞭重又追到他的伤口上。
乌孙人终于倒在地上,以手捂腹仰天喘着粗气。晚晴还想拿回自己的短刀,拨着红柳才往前走了几步,这乌孙人不知何时竟反手捉住她的腿。晚晴扑倒的同时抓住短刀,待乌孙人拖她到自己身边,随即反手就将短刀送进了他的咽喉。
杀死一个人究竟有多难,晚晴到此时才真正体会。一个乌孙人的伤残兵她也是险险而胜,这点三脚猫的功夫,难怪白凤要整日嘲笑她了。
晚晴坐在地上软了片刻,怕这乌孙人还有同伙跟来要追到自己,随即爬起来将乌孙人的马鞍并马笼头等物一并从马匹身上卸下来扔进河水中,再以短刀划破他所有盔甲整个儿扔入河中,这才拣红柳枝来堆到乌孙人身上,点火欲要将他整个人焚掉。
要烧掉一个人更加不容易,晚晴才点着火烧了片刻,那燃烧着的头发刺鼻的臭味已然叫她恶心欲呕。她拍着白鸽几乎是原路逃回兵营,进了指挥帐便蒙头裹被在床上闭眼闷着。
伏罡骑着白鸽纵深过戈壁查探了一圈战情,次日傍晚才回来。他进中军帐见杨兴在帐内等着,扔掉马鞭松着护腕问道:“可追到莫昆派往北蒙的信使没有?”
察觉到大历军队正在以两面围击欲要围歼部落的乌孙人,曾派出信使往北蒙求助。乌孙与北蒙世仇,伏罡倒不怕北蒙会出兵来帮助乌孙,但好容易夺回来的临潢如今守兵全无,是个空城,若北蒙借此下临潢直取应天,可就是要亡国的大麻烦。
杨兴自怀中掏出一只坠着两只圆圆珍珠的耳坠子压到伏罡的大案上,才拱手回道:“那信使一路叫白凤派出的人追杀,行到苏泊淖尔附近时便失去了踪迹。今早我们的人在苏泊河边上发现他的尸体,衣服被扒光,还有烧过的痕迹。”
伏罡捡起这珍珠坠子,两粒,中间以三粒金米相隔,除了晚晴,再没有人用这东西。
他脱掉身上的黑衫出门取水从头到脚冲过一番便赤着膀子进了指挥帐。晚晴闷了一天一夜,此时才起来正在吃饭,见伏罡进来慌得推了碗,起身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伏罡取那珍珠耳坠扣到晚晴耳朵上,揽她在怀中问道:“那乌孙人是你杀的?”
便是以水冲过,伏罡身上刺鼻的血腥味还是十分浓烈。晚晴皱眉推开伏罡说:“我没想到杀人那么不难,我本来想烧掉他,可是太臭了我实在忍受不了,于是就逃回来了。”
伏罡一路听一路笑,点头道:“烧人可没有烤兔子容易,不如今番我们兜住了杀乌孙人时,你到战场上去看,到时候我教你该怎么让火烧起来。”
晚晴慌得摇头:“我再也不想见死人了。”
她转念一想不对,忙问伏罡:“你不是要赶他们到葱岭东麓?”
伏罡点头:“光将他们逼退到祁连山外可远远不够,这一回,就算杀不尽乌孙部所有的男人们,我也得杀掉孙玉奇与莫昆才行。”
若不是晚晴自己有三脚猫的功夫,只怕如今躺在苏泊河岸的就是晚晴而非那个信使了。伏罡揽着晚晴,头一回恨不能在心头开个口子将她护在自己心头。她学的自救本领还远远不够,他还得多教,多与她实战才行。
一想到晚晴曾一个人与那信使在苏泊河岸红柳丛中无声搏斗,伏罡想要扫平整个乌孙部的怒意就蔓延起来无法消减。他的小妇人能斗过一个北夷族中的青年男子,又叫他欣慰不已。早晚有一天,他要替她镶上一幅镣牙,叫全天下的人都不能欺负到她。
虽然大历军队在苏泊淖尔集结,但整正要狩猎乌孙人的战场却不是此处。于寂无声息的,乌孙人埋头往北的逃难之路上,回到前番晚晴与伏罡曾吃过茶的那处集市外,北行往哈尔和林的必经之路上,大历军队伏于早已清空居民的小集市上。
伏罡横刀就在集市口上立着,待孙玉奇与莫昆一路咒骂着大历人带着骑兵策马而来时,他扭转长刀,一声不言便厮杀了过去。于乱军骑兵阵中,他一路挑刀拨点甩的马上骑兵们乱飞,一直跃到叫骑兵们紧紧围簇的孙玉奇身边,长刀扫过,乌孙部的大汗孙玉奇眼晴一闭几乎以为自己要命丧伏罡手上,谁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丢了脑袋的却是他最得力的儿子莫昆。
莫昆一颗脑袋咕碌碌飞出去,孙玉奇气的大叫:“杀伏罡!杀伏罡!”
他亲自提刀迎上去与伏罡缠斗。而杨兴所率的伏击军队此时也才自集市各个角落冲了出来。孙玉奇回头,来路上那一袭银盔银甲戴着红缨的女将军白凤与霍勇率部正在驱赶他的骑兵来此,东边胡成夫的骁骑营也一路围追着收拢。
在这宽阔的戈壁滩上,唯有西边往葱岭一条出路了。他高呼旗令官:“传本汗的命令,往西突出去,往西撤!”
往西行得几十里路就是苏泊淖尔,阮刚摩拳擦掌骑在马上皱眉顿目等着,在他身后如扇形般铺开在整个戈壁滩上的,才是他奉伏罡之命自临潢调来的大历北方战场的主战将领与军士们。
善逃善突袭的乌孙人们自问除了偶尔掠些财物妇人或者金银粮米外,与大历朝当没有太大的仇恨才对。原本以为他们也不过小打小闹来替甘凉二州的百姓们出口恶气。谁知照着今番的阵势,伏罡确实是想要将整个乌孙部尽歼在这戈壁滩上一样。
孙玉奇远远看见阮刚那铺开成扇形的狩猎军队已然不敢再战,他回头见身后自己的骑兵还在不停往前涌着,才高声呼叫传令官,便听脑后一凉一阵刀风飞过,他的眼光快速的翻腾掠转,待回过神来时,才惊觉,自己的头是叫伏罡给削掉了。
晚晴就站在不远处的遮掳障最顶端,从那烽燧上往下望着。不像上一次对黑水城时的小打小闹,这是一场真正的苦战,被杀急了想要逃出生天的乌孙骑兵们比大历朝的步兵们更能杀,而伏罡又死下命令一个都不许放出去,这一场围歼战整整杀了一天一夜,到次日天亮时残余的乌孙部人紧紧团聚在一处,以盾牌为遮死守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可以回京城啦。话说打仗多好玩啊,野人一样无拘无束。
第七十四章
泥和伏罡一样红了眼,在他胯下飞奔疾驰,配合着他一次次扭转腾挪,任他挥舞着凤嘴刀所到之处横倒一片。晚晴也有一日一夜未睡,扶在哨口上望下,鲜血浸染整片荒凉戈壁,尸体堆积如山。终于乌孙人顶不住了,他们的圈子越缩越小,渐渐有人放下兵器举起双手,犹如传染一般,一个个丢掉兵器跪在地上。
比起汉人,这些乌孙人体格强大身形矫健,常年的戎马生涯叫他们腰长腿短满头乱发。一排又一排的乌孙人皆跪到了血浸染透的沙砾中,直到最后一个乌孙人也跪下,大历一方也是死伤残重,但不杀降俘是大历军队一贯的作法。此时手下诸将士们皆止手等纵马到伏罡身边,要等他发号施令!
“杀!一个都不许留。”伏罡声如雷钟,见白凤霍勇等将士们还怔怔在马上茫然的看着他,自己率先冲了进去:“杀!”
放下武器的乌孙人如绵羊一般,不过半个时辰便被大历军队齐齐覆灭在逃往哈尔和林的路上。天色渐暗,遍地腾起一股血腥味。伏罡招呼霍勇过来吩咐过余下的扫尾工作,一件件卸掉身上的肩甲胄甲并身甲扔在地上,跃到马下卸下马鞍在鸿泥耳边吩咐了几句什么,边踢掉腿甲往前跑着。遮掳障就在苏泊河对岸,他只穿着内里的棉纱中单一路奔跑着,跑到苏泊河岸纵身跃入河中浸染红一片河水,游到另一侧上岸之后复骑上淌河过岸的鸿泥,纵马转到遮掳障另一侧,仰脸望着在遮掳障高处窗子上望着自己的晚晴,缓缓伸出了双手。
伏罡才从水里钻出来,此时那白纱中单浸过水皆沾在他精壮的身体上,离着两三丈的高度,晚晴能清楚看到他胸膛的起伏与肌肉的震颤。她与所有的农村妇女一样,憎恨强者,也怜悯弱者。当乌孙人气势汹汹杀过来的时候,她也希望伏罡所带的大历军队能赢。
可当那些被杀懵了的乌孙人放下武器纷纷投降时,为人母的她也希望伏罡能网开一面放过他们,毕竟他们家中也有母有子,在盼着他们回去。当伏罡跃过苏泊河洗净混身腥血在张开双手,要讨要一回战事后的纵情时,她心中五味陈杂,看他便如看魔鬼一般。
于是,晚晴缓缓摇头,嘴里轻轻说着:“不要,我不要。”
伏罡仍张着双手,熬过几个昼夜的眼晴利如狼目盯紧晚晴。那目光扫过之处,晚晴肌肤上都起着鸡皮疙瘩。她渐渐往后退着,仍是摇头,这样杀人如麻的男人,亲自见识过他的残忍,她觉得自己有一段时间甚至都不想再见到他。
不过片刻之间伏罡便进遮掳障,双手抱起晚晴就往下走。晚晴气的蹬腿,挣扎了半天也挣扎不脱她如铁箍紧的双臂,直到骑到马上,他纵马狂奔时,才带着埋怨侧唇在伏罡耳边:“虽我是个没见识的农村妇人,也知人的生命是天地间最重要的东西。那些乌孙人也先是为人子为人父,才是敌人,他们都弃戈表休,你为何还要杀他们?”
伏罡勾唇笑着,叨上晚晴的下唇瓣细细的轻咬,咬了许久又撬舌入她口腔中搜掠,搜掠许久索性丢掉马缰双手箍着她的脑袋深吻起来。他也有许久未曾吃过东西,但比之食物,如今他更渴求身体上的饱餐。
鸿泥继续飞驰着,一路跃过阵阵淡粉色的红柳花从,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狂奔。晚晴叫他吻的头昏脑涨,好容易挣开伏罡喘着粗气问道:“你要带我去那里?”
……
“我本来也不杀俘虏,不过征战的双方,彼此都是为了能叫自己的日子过的更好一点。但是一想到你就在苏泊河岸上与那乌孙信使争斗,将心比心,我们太多边百姓家的妇人们叫他们强奸掳虐,还不是任如羊羔一般的无助。”伏罡穿好衣服站起来,见晚晴仍嘟嘴不悦的穿着衣服,走过去将她抱到马上,遥指着西北方向说:“我要纵兵千里,杀到葱岭东麓,将这一茬成年的乌孙人全部杀完才行。”
晚晴十分不争气的又屈就了伏罡一回,此时已然半夜,她又渴又累也无力应承他的雄心,见伏罡骑到马上便躺到他怀中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伏罡与驻扎临潢的大军分别,便带着凉州的三千骑兵纵马千里,往葱岭东麓而去。晚晴与白凤两个勒马别过,绕开归凉州的大军缓缓骑马走着。白凤连连在马上征战了将近一月,此时叫烈日晒的黝黑明亮,解掉盔甲只着一袭黑衫,瘦瘦跃跃一身的筋骨。她时不时扫晚晴一眼,终于忍不住策马过来问道:“昨日大哥去找你,你们跑出去准没干好事。”
晚晴笑着不肯说话,略点了点头。白凤自然能猜得到,此时四野无人,又凑过来问道:“果真?”
晚晴仍是点头,仍是笑着不肯言语。白凤垂头丧气走了许久,见晚晴一双眸子闪着媚意含着笑,烈阳照着她白皙的面庞透着微微的粉,她混身散发着一股叫男人们天生见了就想征服,想要压在身下的狐媚气息。白凤忽而就叹道:“我自来不爱妇人们太柔弱,可如今不知为何竟有些喜欢你。”
她久久望着晚晴,脱口而出:“若我是个男子,定要先伏青山娶了你,叫大哥一根毛都捞不到。”
晚晴笑着摇头:“可我最羡慕你,你不知道我躲在遮掳障中时,有多希望自己能变成你,纵横驰聘快意缰场,切人头像切瓜一样痛快。”
白凤果真起了些欣慰,非常自豪的叹道:“估计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晚晴仍是笑着。如白凤一般的日子,她也曾过了一天,在戈壁滩游荡,杀掉一个异族人,到如今想来,都敞快无比。
……
距平王入京已有两年半,这年冬至时,晚晴铎儿也随伏罡上了京城。平王如今成了皇帝,那娇俏可爱的小王妃自然就成了一国之母的圣人。原来幼小的皇帝已逝,他的生母刘太后如今再升一格成了太皇太后,也不过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妇人而已,守得空宫多少年,还要一直守下去。
高千正如今掌了中书门下省并兼理着枢密院,伏青山依然理着兵部,此外还兼理着督察院,只是他到如今还没有再婚,玉质金相昂藏七尺的年轻督察使兼兵部尚书,如今也不过住着个两进小院子,身边伺候的仍是中书府过去的旧人魏青魏方水哥等,连个正经开脸的丫环都没有。
于私节上,他一直享有清誉,便是再挑剔的言官谏官们也在他的私生活上挑不出刺儿来。
伏罡这一回回家就不必像原来那样躲躲闪闪要偷偷翻墙了。陈伯与关妈妈两个在大门上等着,晚晴牵了铎儿的手进内,一眼就瞧见三年不见的高含嫣在正院中站着。她当然知道高含嫣是伏罡的前妻,也知他们合离也有些年头,高含嫣再嫁魏舍人,伏罡再娶了她。
但是早已合离的两人本该再无关系,为何伏罡头一日到京城,高含嫣就会在此相等?
她回头见伏罡也走了进来,拉铎儿站到一边竖眉看着。就见高含嫣眼圈一红伸直双手已经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伏罡。
“对不起!”高含嫣哭声说:“上一回你来见我,我心中太过欢喜着人给父亲送了封信,谁知那人竟走漏了风声,将你到京的事情透到了魏源那里。是我害你差点涉了险……”
伏罡好容易才掰开了高含嫣的手推她离开自己的胸膛,沉下脸说:“都是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高含嫣揩了眼泪含笑说道:“进去吧,父亲在出云阁等你。”
出云阁是当年高含嫣与伏罡一起生活时所住的院子,而高含嫣的父亲高千正,恰是如今朝中兼着枢密使与中书门下,权倾朝野的中书令高千正。
伏罡挣开了高含嫣的手,过来抱了铎儿说:“你在此稍等,我先安排我家夫人与孩子到畅风院住好了再去。”
你?晚晴心中暗诽道:“不怪当初伏罡一上京城就要往中书府去,他到现在叫起高含嫣来,都是这样亲亲热热,语气都不一样。”
她拉了铎儿一把:“这样大的孩子了,抱什么抱,让他自己走。”
铎儿如今正是褪牙的时候,又在凉州跟着那些将士们家的孩子养成许多粗野的坏脾气,撒了丫子跑着,喊道:“这里所有好玩的东西都是我的!”
晚晴回头见伏罡还在身后站着,恨恨说:“快去吧,你老丈人等着你了。”
伏罡见晚晴吃醋的样子有些好笑,柔了眉眼低声说道:“你无父无母,我那里来的老丈人?”
晚晴赌气往前走着,听得后面高含嫣叫道:“伏罡,快来!”
她回头,便见伏罡果然沿路往那一处院落而去。她来这将军府两次,还从未踏足过那一头高高的出云阁。
高含嫣走的很慢,伏罡也不得不放缓了步子。如今正值深秋,沿路的皆是黄叶遍地,高含嫣忽而叹道:“我有许多年未曾踏足这里,怕你初来荒园草径无法入住,就私自做主带了来人替你修葺打理一番,你可勿怪。”
伏罡摇头道:“不怪。只是魏舍人丧去也有些年头,你可再嫁否?”
高含嫣回头堵上伏罡,盯着他眼睛问道:“一嫁合离再嫁丧夫,我可还能再嫁?”
她如今也快三十了,阳光下眼圈下的皮肤透着些松驰,粗致的妆容掩不住的憔悴与苦意。伏罡在脑中措辞许久才劝道:“能。”
高含嫣苦笑:“我的人生不过就是空等,先等战场上不归的夫,再等脂粉场中流连的夫,到如今,只等个岁月空蹉跎。”
伏罡终是绕过高含嫣,往出云阁而去。出云阁楼外重重亲兵护卫守着,见了伏罡俱是行礼,伏罡摆手压了径自入内,便见右侧宽敞的客室中高千正在一张香楠木圈椅上坐着。他的侄子伏青山站在下首,正与其相谈着什么。
“下官伏罡,见过中书大人。”伏罡跪下行过大礼。高千正指了伏青山道:“去扶你叔叔起来。”
伏青山才一虚扶,伏罡便自己站了起来。伏青山这才揖首行大礼:“阿正叔一路辛苦。”
高千正指了自己侧首的椅子道:“坐下说话。”
伏罡才坐下,高千正又道:“青山出去替我唤杯茶来。”
伏青山知他们有私语要言,揖首退了出来。待到目送伏青山出了门,高千正才道:“有件事情,我须得代含嫣替你陪个不是。”
他从袖中掏出封信来递给伏罡,看伏罡展开了才说:“三年前你到京中,那夜曾来见过我,我当时劝你去开导开导含嫣。后来你到了中书府,含嫣不知究理,怕你在京中露了行迹,是而修书一封给我叫我暗中加护于你。谁知这封信竟走漏了风声,漏到魏源那里,魏源才会着人围捕你。这皆是我们父女的过失,却害你受了一场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