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见茕娘也没有拒绝,只能答应。回过头一想,茕娘日后是皇后,她的及笄礼若是在他们家的小院子里办也不太像样子,还是赵瑕考虑的周到一些。
见杜氏收下了,赵瑕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杜氏将这件事给顾云璧说了,顾云璧知道茕娘的身份不简单,也大概知道所谓的那些院子,想来就是她的所有物,借着皇帝的手送出来罢了,所以他便点点头道:“既然陛下和茕娘都这样说,你明日就和她一同去看看,选一处院子吧。”
杜氏知道顾云璧清高,原本还有些忐忑,以为他会不高兴,倒没想到他这样简单就接受了。
杜氏也没细想,便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杜氏就带着茕娘去城中看那几处院子。那本是沈眠的财产,这几年都是木清在打理,所以就算赵瑕不愿意,还是将木清拨了过来,带她们一同去看院子。
木清一看到茕娘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却也知道不应该在旁人面前泄露她的身份,便收敛了一些:“顾夫人、贺姑娘,奴才木清,见过二位。”
杜氏并不知道木清的身份,却也柔声道:“木公公不必多礼,今日还得麻烦你了。”
“您这话就见外了,这分明是奴才的荣幸。”木清虽然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只要他愿意,想要讨好什么人可是从未失手过,没过一会杜氏就被他给逗得满面笑容,和他聊起来了。
茕娘跟在后面,四周望了望,忽然问红缨:“对了,怎么刚刚就一直没有看见福宝?”
福宝出宫前就被鲁安道特意叮嘱过,知道茕娘身份贵重,在承平帝心目中地位极高,所以一直兢兢业业地伺候着。他本就是八面玲珑的性子,处事也周到,很快就在茕娘面前混了个眼熟,这种时候,他原本应该在茕娘左右跟着,殷勤地端茶送水才对。
红缨无奈道:“先前木总管见到福宝,也不知怎么就生气了,直接就让福宝先过去做准备迎接您。”
一个空院子有什么准备可做的,不过是木清不满他抢占了自己在茕娘身边的位置,这才把他赶走罢了。
茕娘早就知道木清是个腹黑的,当初她救了木清之后,这小子就一直跟着自己,每次都装成可怜巴巴的模样和赵瑕争宠。
赵瑕虽然也喜欢用些招数吸引她的注意力,但这种方法却是向来都不屑的,每次都会被木清气得跳脚,却偏偏又无可奈何。
木清却不然,他自小受尽苦楚,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那时候的沈眠即便救了他,又待他很好,但心底却是始终都对他有几分戒心的,木清是个人精,他都看的明白,却从来也不曾因此疏远沈眠。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沈眠本就心软,时日久了,她渐渐将木清当成了弟弟,也尽心为他打算,可惜最后也没能做到,好在木清自己有出息,做到大内副总管也是不错了。
茕娘倒是替木清高兴,却没想过木清一心就想丢了手头的工作,像从前一样跟在她身边做个小太监。这一次他去淮海卫一去就是几个月,好不容易回来,就发现茕娘身边多了个小太监,那种被新宠抢去注意力的晴天霹雳之感,让木清对福宝立刻就充满了厌恶。
福宝的模样长得憨厚圆润,本就讨人喜欢,他又会做人,不止讨了茕娘的喜爱,连这院子里的宫女丫鬟都对他挺好的。红缨这么说,多少也有些为福宝抱不平的。
茕娘已经明白了事情经过,却觉得无奈又好笑,这听着怎么像是猫狗争宠大赛一样。但很快她就将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地放到了一边。
杜氏得了外甥女和丈夫的双重保证,也就放宽心慢慢挑选,她倒没挑那处最好的院子,即便是木清如何保证,她最后只找了一间中等大小的院子,院子虽然不大,但里头布置的十分雅致,她又与茕娘商议之后,才和木清过了契。
回程的时候,杜氏与茕娘坐在马车中,她才轻声道:“里头的那个小院就留给你了,虽说你往后进宫,恐怕很难有机会再出来,但那也算是你的闺房,舅母永远都会替你留着,若是陛下陪你回家省亲,你也能回来看看。”
茕娘这才明白杜氏当时为何一定要拉着她去看了那处院子,得到她满意的回答才跟木清过契,她眼睛有些湿润,抱着杜氏的手臂轻轻地靠着:“舅母……”
杜氏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多说什么。
那处院子打理的很好,再加上木清知道杜氏他们即将要搬过来,还特意找人重新修缮过了,又将东西归置了一下。找了个良辰吉日,顾云璧一家才浩浩荡荡地搬了过去。
茕娘的屋子就是在紧靠着主院的那处院子,房间的摆设布置都是依照她的心意来安排的。不像从前在宫中,就算有自己的房间,可于她来说,那更加像是一个宿舍,或者仅仅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也不像在贺府,早前住的是杂物堆,后来住的又是张氏为别人准备的院子。
茕娘如今才恍然有了一种自己家的感觉。
这间院子是除了主院之外最大的一间,原来茕娘搬到顾家的时候,伺候的人都只能留红缨和桃蕊在身边,如今总算可以都住下了。
虽然搬家不曾让茕娘动一个指头,不过她还是累到了,所以早早就睡下了。却不知到了晚上,又有不速之客到了她的闺房。
赵瑕看到已经躺在床上睡着的茕娘,似乎有一点失望,但看到她眼下的一点青黑,也没有去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才离开。
如今茕娘的院子里外几乎都是他的人手,将这里保护的如同铁桶一般,除了明面上的人,还有一队暗卫在暗中保护。
木清从黑暗处走出来,赵瑕问道:“都安排好了?”
木清点点头:“往后奴才便住在这里,如此陛下也更安心一些。”
赵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可得想明白了,多的是人抢破头要争这个大内副总管的名头,你这次放弃了,往后可就没机会了。”
木清跪下来:“奴才只愿跟在姑姑身边,一辈子效忠她。”
赵瑕没有说话,不过该暗示的暗示过了,该试探的也试探过了。茕娘如今的身份,的确应该有个知根知底的人跟着,没有谁比木清更合适了。
过了许久,赵瑕才点点头:“好,朕答应你。”
木清面露喜色。
赵瑕这才道:“这几年你也很少在宫中,宫中的事情还好,但暗卫那头,你有什么打算吗?”
“邵祁此人可用。”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木清不在京中,所以暗卫的事情一直是邵祁在处理,赵瑕对他也有些印象,点点头道:“他倒是个人才。”
“那……”
赵瑕冷笑一声:“怎么?这么急着就想把手头的任务给甩掉了?”
赵瑕立刻闭上嘴。
“行了,此人虽然可用,但还要再多看看。”赵瑕想了想,才道,“先前你们不是一直在追捕那韩道人一行吗?就以此任务为限,他什么时候将人捉拿归案,什么时候你就把暗卫交给对方吧。”
第六十章
就在顾家搬家之后没多久, 茕娘的及笄礼就到了。
顾家早早做了准备,又加上赵瑕特意派了宫中的人帮忙, 所有东西都井井有条地准备好。这些事情并不需要茕娘操心,她只需要在及笄礼之前焚香沐浴三日,而赵瑕也乖乖的没有来闹她。
到了及笄礼当日,虽然是冬日,却是难得的晴朗天气,久违的阳光洒在街面上,顾家的仆人早早用清水洒在地面上,又打扫地干干净净。又有婢女穿得整整齐齐地在门口, 待到客人到来就将人引进去。
顾云璧和杜氏作为堂上的主人, 一人在外招呼宾客, 一人却在茕娘的闺房里陪着她。
茕娘一早洗了头, 绿罗并几个丫鬟正用干布替她将头发擦干, 因着外头天气寒冷, 所以窗户都关着, 屋内更是烧着几个炭盆, 温暖如春。
见头发已经半干,绿罗才用沾了发油的梳子替茕娘梳头,这发油是宫中秘制,味道清香却并不油腻。待到头发梳好也没有扎起来, 只是披散在肩上。
红缨已经拿了采衣服侍茕娘穿上,素色的采衣上包了正红色的锦边,衣服本身素雅简单, 那锦边却不简单,上头的几百朵祥云没有一朵是相似的,光是这锦边就花费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
一旁的架子上挂着三套服饰,一件比一件华贵,最后的礼服上绣了百鸟朝凤的景象,虽说没有凤凰,但百鸟栩栩如生,光这绣工就足以称得上巧夺天工,更别提那制作礼服的衣料,被称作“千金锦”,所形容的便是这锦缎的名贵,一寸锦缎一寸金,在光照之下衣料会显出隐隐的金光,历来都只有皇室才能使用。
这一次茕娘及笄,所用的一切都是赵瑕为她搜罗布置的,不说名贵,光是这份心意就是无价了。
杜氏见红缨等人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也没有过多地指手画脚,只是执着茕娘的手,与她嘱咐一二。这原本应该是茕娘的母亲做的事情,可她早年丧母,继母又是那样一个狠毒的性子,便只能由杜氏代劳。
待到时辰快到了,杜氏才出门去迎接宾客。
茕娘所请的正宾是黄老夫人,赞者是黄妙娘和傅灵均,而有司则找了菀娘。
杜氏去门前等着,就看到黄妙娘扶着黄老夫人下了马车,而其后傅灵均也穿着正式坐了马车而来,至于菀娘,昨天就到了,现在正在里面帮忙。
杜氏连忙扶过黄老夫人的另外一只手:“您老人家辛苦了。”
黄老夫人倒是很高兴,她初时就很喜欢茕娘,即便后来茕娘进宫之后有了大造化,她也没有改变对小姑娘的态度。她活了这么大年纪,很多事情都看的很清楚了,所以这次来给茕娘当正宾,她的心态也很平和,就像是长辈看到晚辈长大成人一般高兴。
待到黄老夫人落座,其他前来观礼的宾客也纷纷落座,乐者奏响乐音,茕娘穿着采衣慢慢地走进来,一头如瀑的黑发披散在身后,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虽是素颜,却依然可见容色摄人,令观者动容。
待到茕娘跪坐行礼之后,傅灵均净手为她梳发,莹白的玉梳毫无阻滞地落了下来。随后菀娘奉上罗帕与发笄,黄老夫人肃容正坐,朗声唱诵,同时替茕娘梳头加笄,之后,黄妙娘替茕娘正笄,又扶着她起来,进入里间更衣。
而此时,皇城最高处,赵瑕远远地看着顾家的方向,许久才开口道:“此时应当是二加了吧?”
鲁安道一直在旁边等着,闻言便道:“看这时辰,应当是的。”
赵瑕低声应了一声,也没有再说话。
说来,当年沈眠究竟是什么年岁来到冷宫的他一直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及笄的。
沈眠记着他的生日,他便想要回礼,谁知对方想了许久之后,才怅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就随便哪天吧。”
赵瑕那时候不懂她话中的忧伤是因为什么。后来听她说了她从前的事情,知道她离开父母亲人,独自一人流落到这里,甫一睁开眼就面临冷宫终老的命运,后来又不得不带着他一同在冷宫艰难求存,也难怪她虽然表现的积极开朗,却总是无意识地流露出厌世的情绪。
其实从那时起,赵瑕便敏锐地发现了她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地方,他那么担心她不告而别不是没有理由的。
而如今,虽然沈眠重生为贺茕娘,可她的羁绊却变多了,除了自己,顾云璧夫妻、傅灵均、黄妙娘、木清,乃至她身边那个小丫鬟都成了将她留在这个世间的绳索。
赵瑕握了握拳头,他本是占有欲极强的性子,当初喜欢沈眠,就恨不得把她藏起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够看到她,可后来沈眠骤然离世,他才明白,他能够争得过人,但他能争得过天吗?
如果有一天,沈眠有了回家的机会,她会为了自己留下吗?
赵瑕无法肯定,正因为如此,即便他的阿眠再次回到了身边,他依然觉得恐惧,恐惧于她某一天突然离开,恐惧于这个世间没有什么能够留下她。
所以他嫉妒也好,不甘心也罢,他容许那些无关人士接近茕娘,不过是为了有一天,他这边的筹码能够更重一些,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
鲁安道看着赵瑕的背影,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那一刻他却突然打了个哆嗦,只能颤颤巍巍道:“陛下,这外头天太冷了,您还是先进屋吧。”
赵瑕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顾家的方向,才提步离开。
茕娘又一次被黄妙娘扶到了房中,她的头上戴着以黄金和宝石所制成的钗冠。这钗冠看起来比起先前一整块羊脂白玉所制成的莲花发钗要逊色许多,但当菀娘将这顶钗冠捧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呼了一声,盖因为这钗冠的来历并不简单。
赵氏历代帝王中既有如先帝这般多情的,自然也有那等痴情的。当年的晋文帝就是这样一个痴情种子,他这一生都只有皇后兰氏一人,这顶钗冠亦是当年他亲手设计,取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思,此后不管朝臣如何说,他就是坚决不纳妃,与兰皇后相爱相守了一辈子,最后又同时亡故,称得上是神仙眷侣。
如今赵瑕将这顶钗冠拿出来,作为茕娘及笄礼的首饰,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已经表示地很明白了。
大约是因为有了晋文帝和兰皇后这样一个例子在前,众人对于赵瑕表示出的独宠皇后的意思并不算太吃惊,但也有不少人暗中羡慕贺茕娘。
就算是母亲早亡,就算是继母不慈,就算是亲爹冷漠,又如何?皇后之位,帝王独宠,但凡拥有一样,对于女子来说就已经是无法企及的梦想了,她却如兰皇后一般,两样都有,简直称得上人生赢家了。
茕娘并不知道这顶钗冠的意思,还是在换衣裳的时候,黄妙娘解释给她听的。
在及笄礼上,茕娘已经感受到了赵瑕那一点一滴的用心,他一点一点地扫平了两人之间所有的障碍,他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如今还剩下最后一步,茕娘却不想让他再走了,她想要自己走到他的面前。
红缨等丫鬟合力将礼服披在了茕娘的身上,如丝一般光滑的缎子滑过肌肤,布料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隐隐的金光。
黄妙娘替她上妆,黛笔扫过眉峰,胭脂点过脸颊,双唇一抿,略显苍白的唇上立刻沾上了艳色。茕娘站起身来,宽袍广袖的礼服随着她的走动金光隐隐,却一点没有压过她的容貌,反倒将她衬得犹如神仙妃子,原本还略显稚嫩的五官因为妆容的缘故倒显出了几分凛然之色,在百鸟的衬托下,宛如一只真正的凤凰。
当茕娘再次走入正堂的时候,所有的观礼者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不敢再多说什么。
茕娘走到了顾云璧和杜氏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去,在傅灵均的唱礼下行了最后的大礼,从此就意味着她已经成人,也意味着她即将拥有自己新的人生。
顾云璧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鼻酸,他和杜氏站起来,一同将茕娘扶了起来。作为长辈,他原本应该再嘱咐茕娘些什么的,可他哽咽了许久,才拍了拍茕娘的手背:“好孩子,日后的路慢慢走,一辈子那么长,过好它不容易。舅舅能嘱咐你的不多,唯有两点,挺直脊梁,知足常乐。”
茕娘看着红着眼眶的舅舅舅母,心中也酸酸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顾云璧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意思了。
她用力地点点头。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却一直都是飘飘荡荡的,可如今她知道,自己的心定下来了。
第六十一章
与顾府那头热热闹闹相比, 贺府却如乌云压顶,气氛凝重。没有人知道顾云璧之前上门来和贺闵说了什么, 以至于让大姑娘的及笄礼都搬到了顾家去办,事后,顾家倒是也请了贺闵,却是作为宾客,贺闵又怎么肯去?